封南燼要去江南的消息,像一陣風,很快在宮里傳開了。
明面上,他是奉旨去江南采辦貢品,暗地里,卻是去查漕運貪墨案的。
此事事關(guān)重大,戚昭V月只與他二人知曉。
出發(fā)前一晚,戚昭月在御花園設(shè)了小宴,名義上是為封南燼餞行,實則另有目的。
赴宴的,除了她和封南燼,還有丞相顧修,以及吏部侍郎周顯。
月色溶溶,花影婆娑。
顧修年過半百,一雙三角眼精光四射,看著就不像個善茬。周顯則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胖子,一臉的笑面虎模樣。
“封總管真是圣眷優(yōu)渥啊,”周顯舉起酒杯,皮笑肉不笑地對封南燼說,“區(qū)區(qū)采辦差事,竟勞陛下親自設(shè)宴餞行,我等真是羨慕不來。”
封南燼捏著酒杯,笑得比他還假:“周大人說笑了。奴才這點微末道行,哪比得上大人您日理萬機,為國分憂?奴才敬大人一杯?!?/p>
兩人虛與委蛇,看得戚昭月一陣反胃。
她抬了抬手,對一旁的宮女道:“給封總管,換朕的御酒。”
宮女應(yīng)聲,端上一只晶瑩剔透的玉壺,為封南燼斟滿了酒。酒液呈琥珀色,散發(fā)著奇異的香氣。
顧修和周顯的眼神,在空中交匯了一下,皆是心照不宣。
這酒,有問題。
封南燼端起酒杯,放在鼻尖輕嗅,嘴上卻笑道:“能得陛下賞賜御酒,真是奴才三生修來的福分。奴才先干為敬!”
說罷,他便要將酒一飲而盡。
“慢著?!逼菡言潞鋈婚_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只見她鳳眸微瞇,看著封南燼,緩緩道:“此酒名為‘同心’,乃西域貢品,最是烈性。朕怕你酒量不濟,喝醉了,耽誤了明日的行程?!?/p>
封南燼端著酒杯的手,停在半空,心里已然明了。
這女人,是在演戲。
演給顧修和周顯看。
她是在告訴他們,封南燼雖然是她的心腹,但終究是個奴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她可以隨時賜他一杯毒酒,了結(jié)了他。
好一招帝王心術(shù)。
封南燼心中冷笑,面上卻是一副惶恐又感動的模樣:“陛下如此體恤奴才,奴才……奴才真是無以為報!”
“既然如此,”戚昭月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你就將此酒,分一半給朕吧。朕也想嘗嘗,這‘同心’酒,究竟是何滋味?!?/p>
這話一出,顧修和周顯的臉色都微微一變。
若酒中有毒,那女帝此舉,無異于自尋死路。
他們想不通,這小皇帝,究竟在玩什么把戲。
封南燼也愣住了。
他看著戚昭月,想從她臉上看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玩笑之意。
但沒有。
她很認真。
她竟然要陪他一起喝這杯毒酒?
瘋子!這個女人絕對是個瘋子!
“怎么?”戚昭月挑眉,“你不愿意?”
封南燼的心,在這一刻,亂了。
他可以肯定,這酒里必然被下了慢性毒藥,為的是控制他,讓他不敢在江南有二心。這是帝王駕馭臣子的手段,他懂。
可他不懂,她為什么要陪他一起冒險。
“奴才不敢?!彼钗豢跉?,端著酒杯,站起身,走向戚昭月。
他沒有用別的杯子,而是就著自己手中的酒杯,遞到了她的唇邊。
這是一個極其曖昧的姿勢。
顧修和周顯的眼睛都瞪大了。
這個閹人,竟敢如此輕薄陛下!
戚昭月也沒想到他會來這么一出,她的臉頰有些發(fā)燙,但當著外人的面,她不能退縮。
她微微啟唇,就著他的手,抿了一小口酒。
酒液辛辣,一線入喉,仿佛有火在燒。
她強忍著不適,看著封南燼。
封南燼也看著她,四目相對,空氣中仿佛有電光火石在閃爍。
忽然,他手腕一轉(zhuǎn),自己也低頭,從酒杯的另一側(cè),將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他喝的,是她剛剛碰過的地方。
做完這一切,他放下酒杯,舔了舔嘴唇,對著她,笑得邪氣又勾人。
“陛下,這‘同心’酒,滋味果然不錯?!?/p>
他湊到她耳邊,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
“不過,奴才更喜歡的,是陛下您唇上的味道?!?/p>
轟——
戚昭月的腦子,像是被炸開了一朵煙花。
她看著眼前這張顛倒眾生的臉,聽著他大膽露骨的調(diào)情,第一次,生出一種想要落荒而逃的沖動。
她賞他毒酒,是君主的試探與敲打。
他卻當著所有人的面,將這杯毒酒,變成了一場驚心動魄的調(diào)情。
他不僅喂她喝酒,還把毒,喂進了她的心口。
這盤棋,她好像,又要輸了。
封南燼終究還是啟程去了江南。
他走后,戚昭月的寢殿一下子冷清了許多。
夜里再沒有那個暖烘烘的“湯婆子”,她翻來覆去,竟有些失眠。
她惱怒地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真的被那個狗奴才養(yǎng)刁了。習慣,真是一件可怕的東西。
半個月后,江南傳來第一封密信。
信是用特殊藥水寫的,只有戚昭V月有解藥。上面是封南燼的筆跡,龍飛鳳舞,跟他的人一樣,囂張又張揚。
信上說,他已經(jīng)查到周顯在江南有一個秘密的據(jù)點,專門用來處理貪墨的銀兩。但他還需要時間,才能找到確鑿的證據(jù)。
信的末尾,還附了一句:
“江南景美,不及陛下萬一。勿念。”
戚昭月看著那“勿念”二字,臉頰微燙,啐了一口:“狗奴才,誰會想你!”
嘴上這么說,她卻小心翼翼地將信紙折好,收進了妝匣最深處。
又過了半個月,第二封密?信來了。
這次,信上說,他已經(jīng)混入了那個據(jù)點,但據(jù)點守衛(wèi)森嚴,賬本藏在密室,他一時無法得手。
信的末尾,畫了一支拙劣的桃花。
“江南桃花開,不及陛下笑。盼歸?!?/p>
戚昭月看著那丑得別具一格的桃花,忍不住笑出了聲。
她似乎能想象出封南燼寫信時,那一副得意又欠揍的模樣。
日子,就在這樣焦灼的等待和一絲絲莫名的甜意中,一天天過去。
這日,戚昭月正在批閱奏折,心腹太監(jiān)小德子匆匆來報。
“陛下,不好了!江南八百里加急!”
戚昭月心中一緊:“念!”
“江南……江南總督上奏,說一伙水匪劫了漕運貢品船,隨船的封總管……封總管為護貢品,與水匪力戰(zhàn),不幸……墜江失蹤,至今……至今下落不明!”
哐當一聲,戚昭V月手中的朱筆掉落在地,染紅了明黃的奏章。
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失蹤?”她喃喃自語,聲音都在發(fā)抖,“下落不明?”
不可能!
那個狗奴才,狡猾得像只狐貍,怎么可能這么輕易就出事?
這一定又是他玩的把戲!
“傳朕旨意!”她猛地站起身,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尖銳,“命江南總督,封鎖江面,活要見人,死……也要見尸!若找不到封南燼,他這個總督,也別當了!”
“是!”小德子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殿內(nèi),只剩下戚昭月一人。
她失魂落魄地坐回龍椅上,腦子里一片空白。
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一直以為,封南燼對她而言,只是一把好用的刀,一個有趣的玩物。
可直到此刻,她才驚恐地發(fā)現(xiàn),那把刀,早已刻進了她的骨血里。那個玩物,竟成了她心尖上的人。
接下來的幾天,戚昭V月食不下咽,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