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胤朝的皇宮，最近來了個奇人。
此人名叫封南燼，凈身入宮不到三年，就跟坐了疾風(fēng)鳶似的，一路青云直上，從最低等的小火者，爬到了司禮監(jiān)秉筆太監(jiān)，兼任御前總管的位置。
傳聞，此人雖是個閹人，卻生得一副比當(dāng)朝狀元郎還俊俏的皮囊，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偏偏嘴角總是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譏誚，瞧著就不像個安分的。
更傳聞，他這張嘴，毒過淬了鶴頂紅的刀子，能把活人說死，死人說活。
此刻，這位傳聞中的封總管，正懶洋洋地倚在紫宸殿的盤龍金柱上，手里捏著個雞毛撣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掃著柱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
龍椅上，當(dāng)朝女帝戚昭月，正對著一堆奏折，柳眉緊鎖。
她今天穿了一身明黃色的常服，長發(fā)僅用一支簡單的鳳釵束起，少了些朝堂上的威嚴(yán)，多了幾分少女的嬌憨?？蛇@嬌憨之下，藏著的是整個大胤朝最深不可測的心思。
“封南燼?！彼鋈婚_口，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
封南燼像是沒聽見，撣子揮得更起勁了。
“封——南——燼！”戚昭月加重了語氣，指節(jié)敲了敲龍案，“朕叫你，你是聾了？”
封南燼這才慢悠悠地轉(zhuǎn)過身，對著龍椅的方向躬了躬身，姿態(tài)是恭敬的，語氣卻聽不出一絲敬意：“陛下，奴才這不是耳朵不好使，是這柱子太滑，奴才怕一不留神摔了，驚了圣駕，那可是萬死莫贖的大罪。”
滿嘴的胡說八道。
戚昭月氣得拿起一本奏折就想往他那張俊臉上砸，可手舉到一半，又硬生生忍住了。跟這狗奴才動氣，輸?shù)目偸亲约骸?/p>
“少貧嘴，”她冷哼一聲，“戶部尚書的折子，說國庫空虛，請求削減宮中用度，你怎么看？”
封南燼走了過來，離龍案三步遠(yuǎn)便站定，眼皮都懶得抬一下：“戶部尚書？哦，就是那個家里修了九曲回廊，池子里養(yǎng)的錦鯉都鑲金邊的張大人？他家的茅房都比奴才的屋子大，他說國庫空虛，那必然是空虛了。”
這陰陽怪氣的調(diào)調(diào)，讓戚昭月額角的青筋跳了跳。
“朕問你的看法！”
“奴才的看法？”封南燼終于抬眼，眸子亮得驚人，“奴才覺得，張大人一心為國，實(shí)乃百官楷模。為了替陛下分憂，不若就從削減他自己的俸祿開始，他家大業(yè)大，想必也不在乎那三瓜倆棗?！?/p>
“你！”戚昭月一時語塞。這狗奴才，總能精準(zhǔn)地找到最噎人的角度。
“陛下若覺得此法不妥，”封南燼話鋒一轉(zhuǎn)，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不如就將宮里那些個三月都見不到陛下一次的娘娘們遣散了，省下的胭脂水粉錢，估計都夠北境將士換一身新鎧甲了?！?/p>
這話更是誅心。她父皇留下的后宮，至今還是個大包袱，里面盤根錯節(jié)，牽連著各方勢力，動不得。
戚昭月深吸一口氣，決定換個話題：“算了，不說這個。朕有些乏了，寢殿那邊可都備好了？”
“回陛下，早就備下了，”封南燼答得順溜，“熏香是您慣用的凝神香，被褥是新?lián)Q的云絲錦，就是……”他故意拉長了聲音。
“就是什么？”
封南燼一臉“奴才為您著想”的忠心表情：“就是這天兒越來越?jīng)?，云絲錦雖滑，卻不怎么暖和。奴才怕陛下夜里凍著，染了風(fēng)寒，那可是我大胤朝的損失?！?/p>
戚昭V月狐疑地看著他，這狗東西什么時候這么體貼了？
“所以？”
封南燼立刻躬身，姿態(tài)比剛才標(biāo)準(zhǔn)了九分，聲音里也帶上了七分諂媚：“所以奴才斗膽，向陛下舉薦一個物什，此物不僅能發(fā)熱，還能解乏，冬日里抱著睡，勝過十床棉被?！?/p>
戚昭月來了點(diǎn)興趣：“哦？什么寶貝？”
封南燼抬起頭，挺了挺胸膛，用手指了指自己，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狐貍。
“遠(yuǎn)在天邊，近在眼前?；畹模瑹岬?，還會說話的——奴才我啊?！?/p>
“……”
紫宸殿內(nèi)，有那么一瞬間的死寂。
戚昭月看著眼前這個嬉皮笑臉，沒半點(diǎn)太監(jiān)自覺的家伙，終于沒忍住，抓起手邊的奏折，用盡全力砸了過去。
“滾——！”
封南燼靈巧地一閃身，奏折“啪”地一聲砸在金柱上，散落一地。
他撫了撫身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皺，非但沒滾，反而又往前湊了一步，壓低了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
“陛下息怒。奴才活兒好，不黏人，還好用不貴，您當(dāng)真不試試？”
“你再多說一個字，朕現(xiàn)在就讓人把你拖出去杖斃！”戚昭月咬牙切齒，耳根卻不受控制地紅了。
封南燼見好就收，立刻換上一副惶恐的表情，跪地請罪：“奴才該死，奴才胡言亂語，請陛下恕罪！”
看著他那張寫滿了“我裝的”的臉，戚昭月只覺得一陣心累。
她算是看明白了，這封南燼，就是她命中注定的克星。殺又舍不得殺，用又實(shí)在扎手。
她揮了揮手，有氣無力地道：“滾去寢殿候著。朕乏了?！?/p>
“喳?！?/p>
封南燼麻利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灰，轉(zhuǎn)身就走，步履輕快，哪有半點(diǎn)請罪后的沉重。
走到殿門口，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回頭沖著龍椅上的女帝，露出了一個堪稱燦爛的笑。
“陛下，奴才的建議，長期有效?！?/p>
說完，不等戚昭月發(fā)作，人已經(jīng)溜得沒影了。
戚昭月獨(dú)自坐在龍椅上，看著他消失的方向，許久，才拿起另一本奏折，可眼前晃來晃去的，全是那張可惡的笑臉。
她煩躁地將奏折丟開，起身走向?qū)嫷睢?/p>
新來的總管，確實(shí)扎手。
而且，還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