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
難怪她此刻的恐懼,如同烙印在靈魂深處的寒霜。
“見秋,你聽我說!”余觀樵強壓下腿上的劇痛,目光沉凝,直直地望進她驚恐的眼底,聲音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
“我知道,以前的我...是這世間最混賬的畜生。是我,對不起你和柔柔。”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用力擠出,帶著沉甸甸的分量。
“但從此刻起,我余觀樵在此立誓!骰子,我絕不再碰一下!你,我絕不再動一指頭!
柔柔,更是我豁出性命也要護住的珍寶!這個家...我會撐起來,用我的肩膀,把它重新立穩(wěn)!”
這是他穿越而來最核心的信念,屬于“磐石”的烙印在靈魂中灼灼燃燒。既承此身,便擔此責。
守護,是刻在軍人骨血里的本能,亦是此刻他唯一的救贖。
然而,這番情真意切的話語,落在林見秋耳中,卻如同一個荒誕不經(jīng)的笑話。
她凄然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更令人心碎,絕望的淚水混著苦澀滑落。
“你...你每次都這般說...上一次...上一次你抱著柔柔要去鎮(zhèn)上,若非我...我拼死攔住,我的柔柔...她早就...”。
劇烈的哽咽掐斷了她的控訴,巨大的悲慟讓她無法繼續(xù)。
她猛地轉(zhuǎn)身,決絕地抓向墻角的柴刀,仿佛那是溺水者最后的浮木。
“我去砍柴!我這就去!砍了柴就去賣錢!都給你!全都給你!
只求求你...求求你別打柔柔的主意...別...” 那卑微的哀求,字字泣血。
“我沒有!”余觀樵急得心火直冒,牽動舊傷,連帶著某處也隱隱作痛。
他深知原主信譽早已破產(chǎn),此刻任何解釋都蒼白無力。
但他絕不能讓她再去那危機四伏的后山!
記憶里不僅有擇人而噬的猛獸,更有那些仗勢欺人、視窮苦村民如草芥的惡霸家??!
“站??!”
余觀樵猛地一聲斷喝,音量陡然拔高。
不再是原主那種暴戾的嘶吼,而是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鐵血的威嚴!
那是久經(jīng)沙場、號令生死的指揮官在情急之下自然流露的氣魄。
“我說了,不準去!”
林見秋被他這雷霆般的聲音震得渾身劇顫,抱著柴刀的手臂下意識地箍得更緊,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淚水更加洶涌,幾乎模糊了她的視線:
“觀樵,你到底要我怎樣?!家里連一粒米都沒有了!柔柔...柔柔從昨晚到現(xiàn)在,水米未進。”
“我不去砍柴,我們...我們一家三口...難道要活活餓死在這破屋里嗎?!”
那聲音里的絕望,如同深秋最后一片枯葉在寒風中發(fā)出的哀鳴。
“便是餓死,也不準你去!”
余觀樵咬著牙,一字一頓,斬釘截鐵?!拔胰ハ朕k法!我去鎮(zhèn)上找活計!總能...賺到些銅板糊口!”
“找活計?”林見秋像是聽到了世間最荒謬的事情。
她停下動作,那雙盛滿淚水的眸子上下打量著余觀樵,那眼神復(fù)雜難言,有驚愕,有懷疑,更深的卻是濃得化不開的悲哀。
“你...你除了搖骰子、聽骰響,還會做什么?
這十里八鄉(xiāng),誰人不知你余觀樵的大名?又有哪家鋪子的掌柜,敢要你這樣的人進門?”
她的話語平靜,卻字字如刀,剖開血淋淋的現(xiàn)實。
霎時間,一盆混雜著冰碴的冷水,兜頭澆下,讓余觀樵從頭到腳都感到一陣刺骨的狼狽。
是啊。
原主留給他的,除了這具傷痕累累的軀殼,便是一身狼藉的惡名。
好吃懶做,嗜賭成性,早已是釘在恥辱柱上的印記。
縱有千般本事,萬種決心,在這起點上,又有誰肯信?誰敢用?
他的目光越過林見秋單薄的肩膀,落在土炕角落。
小小的余柔蜷縮在那里,像只受驚的雛鳥,正用那雙烏溜溜、盛滿不安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著爭吵的父母。
那雙眼睛里,有著超越年齡的懂事,也有著對食物的本能渴望。
一股強烈的、幾乎要將他淹沒的責任感,如同熔巖般在余觀樵胸中奔涌翻騰。
她還那么小,像初春枝頭最嬌嫩的花苞,不該承受這世間的風霜雨雪,不該被饑餓的陰影籠罩。
“總會有法子的?!?/p>
余觀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這破屋里令人窒息的絕望也吸入肺腑再碾碎。
他再次看向林見秋,眼神中的動搖褪去,只剩下磐石般的堅定,帶著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懇切。
“見秋,信我這一次。就這一次。給我三天!就三天時間!
若三日之內(nèi),我賺不到錢,弄不來讓你和柔柔飽腹的米糧...你再去砍柴,我絕不攔你!好不好?”
林見秋迎著他那雙異常明亮的、仿佛燃燒著某種她從未見過火焰的眼睛,又下意識地看向炕角那個懂事得令人心碎的孩子。
心底那道由無數(shù)次欺騙和傷害筑起的高墻,終于被撬開了一絲微不可察的縫隙。
但她太清楚這個男人過去的劣跡斑斑,每一次“改過自新”的承諾,最后都成了更深的傷害。
可這一次,他眼中的東西,太過陌生,太過沉重。
也太過像她幼年時,在父親書房里見過的、那些描繪沙場名將畫卷中的神采。
那是一種令人心折的決絕與擔當。
這微弱的光芒,讓她那早已枯死的心湖,竟泛起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敢置信的漣漪。
“我...”
林見秋的手指死死攥著粗糙的柴刀柄,指節(jié)因用力而繃得慘白,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現(xiàn)實。
猶豫、掙扎、恐懼、還有那一點點連她自己都唾棄的、該死的希冀,在她眼中交織變幻。
“爹,你別罵娘了...”
就在這時,一個細弱蚊蠅、帶著怯意卻異常清晰的聲音響起。
余柔不知何時從炕角爬了過來,伸出小小的、同樣瘦骨嶙峋的手,輕輕拽了拽余觀樵的衣角,仰著小臉,努力擠出一個近乎討好的笑容。
“柔柔不餓...真的...柔柔可以不吃東西的?!?/p>
那笑容像早春最柔弱的花蕾,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卻努力綻放著,只為了安慰她恐懼的母親和...這個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