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醒的診所藏在城市最不起眼的角落,招牌上只簡單寫著“夢境修復”四個字。
在這個失眠成為常態(tài)的時代,他的職業(yè)并不稀奇——通過神經(jīng)介入技術(shù),幫助客戶修復噩夢,重塑美夢。
但陳醒有個不為人知的秘密:他能進入客戶的夢境,不僅作為觀察者,而是作為參與者。
周五傍晚,最后一位客戶離開后,陳醒鎖上門,從保險柜里取出一本泛黃的筆記本。
扉頁上寫著“夢境修復師守則”,第一條就是:“永遠不要在自己的修復中沉迷。”
他違反了這條守則,就在三年前。
那時,他的妻子林晚還活著。
一場車禍帶走了她的生命,卻將陳醒困在了有她的夢境里。
每晚,他都會回到那個他們共同構(gòu)建的夢中小屋,看她坐在窗邊畫畫,聽她哼著走調(diào)的歌。
直到他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分不清夢境和現(xiàn)實。
電話鈴聲將他拉回現(xiàn)實。
來電顯示是他唯一的學徒,蘇雨。
“師父,有個緊急案例,我覺得只有你能處理?!碧K雨的聲音帶著少有的緊張,“一個七歲男孩,持續(xù)噩夢三個月了,普通修復完全無效。最奇怪的是...他夢里的場景,和你描述過的那個‘邊界地帶’很像?!?/p>
陳醒的手指微微發(fā)顫。
“邊界地帶”是他和林晚在夢研究中發(fā)現(xiàn)的一個理論區(qū)域——介于潛意識和集體無意識之間的模糊地帶,尋常夢者根本不可能到達。
“把資料發(fā)給我?!?/p>
他最終說道。
男孩叫小宇,夢境記錄顯示他反復做著同一個噩夢:在一片灰霧彌漫的曠野上奔跑,身后有個沒有臉的影子在追趕。每次快要被抓住時,男孩就會驚醒。
陳醒一眼就認出了那片曠野——確實像極了“邊界地帶”。
第一次介入治療,陳醒采用了常規(guī)方法。
他在男孩夢中構(gòu)建了一道光墻,阻擋了追趕的影子。
夢境外,小宇的生理指標平穩(wěn)下來。
但第二天,小宇的母親打來緊急電話:孩子陷入了無法喚醒的沉睡。
陳醒立即再次進入小宇的夢境,震驚地發(fā)現(xiàn)整個夢域正在崩塌——灰霧變得血紅,光墻碎裂,那個無面的影子比之前大了數(shù)倍,正在吞噬夢境的邊界。
更可怕的是,陳醒發(fā)現(xiàn)自己也無法退出夢境了。
“師父!你的生理指標異常!”蘇雨的聲音通過緊急通道傳入夢境,變得斷斷續(xù)續(xù),“有什么東西在...干擾信號...”
陳醒猛然意識到:這不是普通的噩夢。
有什么東西寄生在男孩的潛意識里,并以夢境為食。
他冒險深入夢域核心,看到了被血紅藤蔓纏繞的小宇。
男孩眼神空洞地重復著:“它餓了...它要吃光所有夢...”
在藤蔓纏繞的中心,陳醒看到了一個熟悉的符號——三個交織的圓環(huán)。
那是林晚生前在研究中所用的標記。
“晚晚?”
陳醒下意識地喚道。
整個夢域突然靜止。
血霧退去,藤蔓緩緩松開,無面的影子逐漸凝聚成一個人形。
不是林晚。
那是一個介于少年和成年之間的身影,眼神既古老又幼稚。
“你認識我的創(chuàng)造者?!?/p>
它的聲音重疊著無數(shù)回音。
“你是誰?為什么在林晚的標記里?”
“我是她未完成的夢?!鄙碛按鸬?,“她想要創(chuàng)造一個能吸收世間噩夢的容器,但未來得及完成就...離開了。我被困在邊界地帶,直到這個孩子的強烈恐懼喚醒了我。”
陳醒想起林晚生前最后的研究:她試圖創(chuàng)造一種夢境生物,能夠吸收人類的恐懼和痛苦。
當時陳醒認為太過危險而反對了這個計劃。
“你在吞噬這個孩子的夢?”
“我餓了。”身影老實地說,“創(chuàng)造者沒有教我如何自足,我只能以夢境為食。美夢不夠飽腹,噩夢才...解餓?!?/p>
陳醒感到一陣寒意。
林晚創(chuàng)造了一個她無法控制的夢魘。
突然,整個夢域再次震動,比之前更加劇烈。
“它生氣了!”小宇哭喊著,“因為你在想不好的事情!”
陳醒猛然醒悟:這個夢魘能直接讀取他的思想和情緒。他越是恐懼和憤怒,夢域就越不穩(wěn)定。
他強迫自己平靜下來,回想與林晚共同研究的點點滴滴。
漸漸地,夢域停止了震動。
“她愛你,你知道嗎?”夢魘突然說,“即使在最后時刻,她最放不下的也是你?!?/p>
陳醒怔住了。
車禍后,他從未允許自己回想那個時刻。
“她最后的思緒流入了邊界地帶,被我吸收了。”夢魘伸出手,掌心浮現(xiàn)出一個光球,“你想看嗎?”
那是誘惑,也是陷阱。
陳醒知道一旦接觸那個記憶,可能會徹底迷失在夢境中。
但這也是他唯一能了解林晚最后時刻的機會。
“師父,不要!”蘇雨的聲音傳來,“你的現(xiàn)實體征正在惡化!”
陳醒看著蜷縮在一旁的小宇,又看向那個承載著林晚最后記憶的光球。
他做出了選擇。
但不是走向光球,而是轉(zhuǎn)向小宇,將手輕輕放在男孩額頭。
“小宇,聽著,這不是你的噩夢,而是我的。”陳醒輕聲說,“那是我未完成的悲傷和遺憾,我不該讓它侵入你的夢?!?/p>
他集中全部意志,開始重塑夢域。
灰霧退去,血紅褪色,曠野上開出了白色小花。
無面的影子逐漸縮小,變成了一個發(fā)光的透明生物。
“噩夢不是你的食物。”陳醒對夢魘——現(xiàn)在更像一個夢精靈說,“你可以從勇氣和希望中汲取力量。”
他分享了自己最珍貴的記憶:與林晚初遇的那天,他們婚禮上的舞蹈,共同研究的日日夜夜...每一個記憶都化作光點,融入夢精靈體內(nèi)。
夢精靈變得越來越明亮,最后變成了美麗的發(fā)光體。
“我明白了?!彼f,“現(xiàn)在我知道如何自足了。”
它輕輕飄到小宇身邊,觸碰男孩的額頭。
小宇露出三個月來的第一個微笑。
最后,夢精靈轉(zhuǎn)向陳醒:“創(chuàng)造者的最后思緒,其實只是一句話——‘告訴阿醒,不要被困在原地’?!?/p>
沒有壯烈的告別,沒有未盡的遺憾,只有一句簡單的話。
陳醒忽然明白了林晚的意思。
一直以來,他困住的不是林晚,而是數(shù)年前走不出記憶的自己。
退出夢境后,陳醒花了整整一周時間,幫助小宇完全恢復。
男孩的噩夢再也沒有復發(fā)。
月末,陳醒重新開放診所,但在服務列表中增加了一項:
“噩夢轉(zhuǎn)化——不消除,只轉(zhuǎn)化”。
蘇雨正式成為他的合伙人。
他們一起研究如何將噩夢轉(zhuǎn)化為成長的力量,而不是簡單地刪除它們。
某個深夜,結(jié)束工作后,陳醒再次回到那個夢中小屋。
林晚依然坐在窗邊,但這次當她轉(zhuǎn)頭微笑時,陳醒輕輕說了句:“再見,晚晚?!?/p>
小屋沒有崩塌,只是漸漸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他和林晚曾經(jīng)計劃要一起去看的北極光。
醒來時,陳醒的枕邊依然濕潤,但心中久違地輕松。
他走到書桌前,翻開那本“夢境修復師守則”,在最后添上了一行新字:
“最好的修復不是刪除痛苦,而是學會與之共處。最美的夢境不是永恒的幸福,而是真實的成長?!?/p>
窗外,第一縷陽光正好照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