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既白看著墨時晏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低笑了一會兒,覺得心滿意足。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覺得有些涼意,便干脆整個人縮進了那張寬大的單人沙發(fā)里,把自己裹成一團,只露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窗外的天色似乎陰沉了些,房間里的恒溫系統(tǒng)或許調得偏低,沈既白縮了縮脖子,感覺一絲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他這具身體本就虛弱,剛才又情緒起伏,還作死地撩撥了墨時晏一番,此刻放松下來,竟覺得有些頭暈乏力。
“阿嚏!”
一個沒忍住,他打了個小小的噴嚏,鼻尖瞬間變得有些紅潤。
幾乎是聲音落下的瞬間,那個原本背對著他、渾身散發(fā)著“我需要冷靜”氣息的男人猛地轉過身。
墨時晏眉頭緊鎖,幾步就跨到了沙發(fā)前,之前的那些尷尬、緊繃仿佛瞬間被一種更強烈的情緒覆蓋——擔憂。
他甚至沒多想,下意識地就伸出手,微涼的掌心直接貼上了沈既白的額頭。
動作快得驚人,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熟稔。
沈既白被這突如其來的觸碰弄得愣了一下,抬起眼,對上墨時晏近在咫尺的、寫滿嚴肅和專注的臉。男人的指尖帶著一絲室外帶來的微涼,但掌心卻是溫熱的,貼在他發(fā)燙的額頭上,感覺……有點舒服。
墨時晏的眉頭越皺越緊。掌心傳來的溫度明顯高于正常。
“有點燒?!彼谅暤?,語氣是全然的不贊同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懊惱,仿佛沈既白發(fā)燒是他的重大失職?!皠偛啪筒辉撚芍?..”
他說的是沈既白光腳在地上走,以及后來穿著單薄睡衣湊近他的行為。
沈既白本想嘴硬地反駁一句“要你管”,但看著墨時晏那副如臨大敵、嚴肅認真的樣子,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忽然覺得,偶爾示弱看看這位墨先生的反應,似乎也不錯。
墨時晏已經收回了手,轉身快步走向房間內的通訊器,低聲吩咐了幾句,語速很快,內容無非是讓醫(yī)生過來,再拿些退燒貼和溫水上來。
吩咐完,他又立刻折返回來。這次他不再站在那兒,而是單膝跪在沙發(fā)前的地毯上,與沈既白平視。他伸手,非常自然地將沈既白滑落的睡衣領子攏好,又扯過旁邊疊放著的薄毯,仔細地將他裹緊,動作流暢而迅速,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細致。
“冷為什么不早說?”他低聲責備,但那責備里聽不出多少怒氣,更多的是……一種近乎本能的關切。他的手指在裹毯子時,不經意擦過沈既白的脖頸皮膚,觸感溫熱而穩(wěn)定。
沈既白任由他擺布,微微歪著頭看他,眼神里帶著探究和一絲新奇?!澳壬苁炀毬?,”他聲音因為剛開始的發(fā)燒而帶上一點軟糯的鼻音,“以前經常照顧人?”
墨時晏的動作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眸色沉了沉,似乎被這句話觸動了某根神經。但他沒有回答,只是抿緊了唇,繼續(xù)手上的動作,確保毯子每一個角落都掖得嚴嚴實實。
很快,心腹端著溫水、退燒藥和退燒貼恭敬地送進來,看到自家先生半跪在沙發(fā)前伺候人的場景,眼觀鼻鼻觀心,放下東西就立刻退了出去,全程不敢多看一眼。
墨時晏拿起退燒貼,仔細看了看說明,然后撕開,小心翼翼地貼在了沈既白的額頭上。他的指尖偶爾劃過沈既白的皮膚,帶著一種刻意控制的輕柔。
接著,他端起溫水,試了試溫度,才遞到沈既白唇邊?!昂赛c水?!?/p>
沈既白就著他的手,慢吞吞地喝了幾口。溫熱的水流劃過喉嚨,確實舒服了不少。
做完這一切,墨時晏并沒有立刻起身。他就維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守在沙發(fā)邊,抬頭看著沈既白。那雙總是盛滿冰冷和銳利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濃得化不開的擔憂和專注,還有一絲……沈既白看不懂的、深藏的痛色。
他好像……真的非常非常擔心自己生病。
沈既白被這樣的目光看著,忽然覺得有點不自在。他習慣了墨時晏的冰冷、憤怒、甚至那一點點無奈的縱容,卻有點不習慣這樣直白而沉重的擔憂。
他眨了眨眼,故意打破這有些過分安靜和凝重的氣氛:“喂,墨時晏,你這樣子……會讓我誤會你很關心我的。”
墨時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他只是伸出手,用指背極其輕柔地再次碰了碰沈既白沒有被退燒貼覆蓋的臉頰皮膚,感受著那里的溫度。
他的動作那么自然,那么熟練,仿佛早已做過千百遍。
然后,他低沉而緩慢地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鄭重:
“好好休息,別說話?!?/p>
沈既白的聲音很輕,帶著病中的軟糯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像羽毛般掃過凝滯的空氣。
“墨時宴,你喜歡我?”
話音落下,房間內仿佛連恒溫系統(tǒng)運作的微弱聲響都消失了。
墨時晏替他掖毯子的手驟然停頓,那總是挺得筆直的背脊似乎僵硬了一瞬。沈既白清晰地看到,他側臉的線條繃緊了,然后,幾乎是有些倉促地,墨時晏別開了臉,避開了他的目光。
這個反應……很有趣。
不是被戳破心事的惱怒,也不是冷漠的否認。那匆匆一瞥間,沈既白甚至捕捉到了一絲……狼狽?還有一種更深沉的,與他身份地位截然不符的——自卑?
沈既白怔了怔,隨即忍不住低笑起來,笑聲牽動了身體,引來一陣輕微的咳嗽,額上的退燒貼都隨著動了動。
他好像,有點明白過來了。
為什么這個男人面對“原本的沈既白”時是那樣冰冷厭惡,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臟,卻又在自己——這個內里已經換了的沈既白——面前,表現(xiàn)得如此矛盾。那些下意識的關切,熟練的照顧,沉重的擔憂,以及此刻這近乎逃避的反應……
原來癥結在這里。
墨時晏似乎非常清楚地知道殼子里換了人,并且……對他這個“新住戶”有著超乎尋常的在意。而這在意,竟摻雜著如此不合時宜的自貶情緒。
“咳……”沈既白止住笑,眼尾因為剛才的咳嗽而泛出一點生理性的濕潤,看向依舊側著臉、下頜線緊繃的男人,“墨時宴,你……”
他本想再說點什么,比如“你這樣子可真不像傳聞中的你”,或者“原來墨先生也會有害羞的時候”。
但看著對方那副仿佛被無形枷鎖困住的側影,那些帶著戲謔的話忽然就有些說不出口了。
空氣重新安靜下來。
沈既白縮在溫暖的毯子里,藥效似乎開始發(fā)揮作用,帶起一陣倦意。他眨了眨有些沉重的眼皮,望著近在咫尺的男人。
平心而論,墨時宴長得極好,身份尊貴,能力超群,此刻小心翼翼照顧人的樣子甚至稱得上溫柔。無論從哪方面看,他都沒有任何理由自卑。
可偏偏,他在自己面前流露出了這種情緒。
沈既白在心里輕輕“嘖”了一聲。
他想,其實……他也沒有那么討厭墨時宴。雖然這人有時候強勢又別扭,但……看他此刻這副模樣,竟讓人覺得有點……可憐又可愛?
至于喜歡?
沈既白感受著自己平穩(wěn)的心跳,暫時還沒有。更多的是一種新奇和探究欲。
但似乎,也不排斥他的靠近和照顧。
困意如潮水般涌上,他的思維變得遲緩,目光有些迷離地落在墨時晏微微滾動的喉結上。
最終,他只是極輕地嘟囔了一句,聲音含混不清,幾乎要融進呼吸里:
“隨你吧……反正……我也不討厭你……”
話未說完,沉重的眼皮徹底合上,呼吸變得均勻綿長。他歪在寬大的沙發(fā)里,裹著毯子,貼著退燒貼,毫無防備地睡著了。
一直僵硬著側開臉的墨時晏,直到聽到他平穩(wěn)的呼吸聲,才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回頭。
他的目光復雜至極,深沉的眼眸里翻涌著太多難以辨別的情緒:有痛楚,有失而復得的小心翼翼,有深埋心底的愛戀,更有一種幾乎將他淹沒的、認為自己不配靠近的絕望與自卑。
他凝視著沈既白恬靜的睡顏,目光貪婪又克制,仿佛在看一件易碎的珍寶。
許久,他才用低得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嘶啞地回應了那個早已沉入夢鄉(xiāng)的人:
“不是喜歡……”
“是愛。”
“……愛了很久很久?!?/p>
而這沉重到幾乎無法承載的感情,他此刻,卻連說出口的勇氣都沒有。只能在她聽不見的時候,悄然泄露分毫。
他伸出手,指尖懸在沈既白臉頰上方,微微顫抖,最終卻只是輕輕拂過毯子的邊緣,將它又壓實了一些。
然后,他繼續(xù)保持那個單膝跪地的姿勢,像一個最忠誠又最沉默的守衛(wèi),守著他的睡夢,也守著自己無法宣之于口的秘密與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