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余樂,性別男,愛好睡。
如果人生是一場游戲,那我早就把“退出游戲”的按鈕按爛了??上松鷽]有。所以,我選擇了一種更溫和的方式——“掛機”。
我的人生理想,就是在我的沙發(fā)上,實現(xiàn)人與沙發(fā)的生態(tài)閉環(huán)。外賣軟件是我的捕食觸手,下水道系統(tǒng)是我的消化末端,而睡眠,是我與宇宙溝通的唯一方式。
此刻,我正在沖擊一項個人記錄:連續(xù)睡眠十八小時。還差五分鐘,我就能打破昨天十七小時五十五分鐘的舊紀(jì)錄。我的眼皮重如千鈞,意識已經(jīng)與周公的象棋盤融為一體。
加油,余樂,你行的。
就在我即將沖線的最后一秒,一個極其不合時宜的、散發(fā)著廉價頁游光效的彈窗,直接在我眼皮底下炸開了。
【想明白生命的意義嗎?想真正地……活著嗎?】
【一個超越現(xiàn)實的終極游戲,正在等待你的加入!】
【YES / YES】
……
這套路,用爛了。比我身上這件穿了半個月的T恤領(lǐng)口都松。
我猜,這大概是我剛下載的那個叫《山海經(jīng)大戰(zhàn)克蘇魯》的縫合怪手游搞的鬼?,F(xiàn)在的游戲廠商,真是為了KPI什么都做得出來。連個拒絕的選項都不給,吃相太難看了。
我閉著眼,憑感覺在屏幕上劃拉了一下,想把它關(guān)掉。指尖似乎碰到了那個發(fā)光的“YES”。
無所謂,反正也……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不容反抗的吸力從手機屏幕里傳來。感覺就像是馬桶沖水,而我是那坨……總之,感覺很不好。
我猛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在我那可愛的、柔軟的、散發(fā)著淡淡炸雞香味的沙發(fā)上了。
周圍是一片令人不安的慘白。剝落的墻皮,生銹的鐵床,空氣中彌漫著福爾馬林和絕望混合的味道。不遠處,一個穿著護士服、但走路姿勢像貞子的女人,正拖著一把滴血的斧子,在走廊里勻速巡邏。她的腦袋,以一個違背人體工學(xué)的角度,扭了三百六十度。
我的身邊,還有七八個跟我一樣一臉懵逼的男男女女。一個戴著金絲眼鏡的男人最先反應(yīng)過來,他扶了扶眼鏡,鏡片上反射著冷靜的光芒。
“大家別慌。這里應(yīng)該是所謂的‘主神空間’,一場逃生游戲?!彼谅曊f道,強行扮演著團隊主心骨的角色。“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第一個場景通常是教學(xué)關(guān),只要我們找到線索,齊心協(xié)力……”
他的話還沒說完,那個怨靈護士突然停下腳步,把頭再次扭了一百八十度,一雙沒有眼白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了過來。
“喧嘩的病人,需要被安靜?!彼l(fā)出金屬摩擦般的嘶啞聲音。
“快跑!”眼鏡男大喊一聲,眾人作鳥獸散,驚慌失措地沖進各個病房。
我沒跑。
原因有三。第一,我剛醒,渾身發(fā)軟,跑不動。第二,他們跑得太快,我被擠在了最后面。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好困。
沖擊十八小時睡眠記錄失敗的挫敗感,和被打擾清夢的巨大起床氣,像海嘯一樣淹沒了我。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唯一的念頭就是:我需要一張床,現(xiàn)在,立刻,馬上。
我環(huán)顧四周,大部分病床都沾著可疑的黑紅色污漬,只有墻角的一張,床板看起來還算干凈。
于是,在所有人都忙著躲藏、尖叫、尋找線索的時候,我慢悠悠地走了過去,拍了拍床板上的灰,直挺挺地躺了上去。
硬了點,但湊合。
我閉上眼睛,準(zhǔn)備繼續(xù)我未完成的睡眠大業(yè)。
那個怨靈護士拖著斧子,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她那雙恐怖的眼睛,掃視著整個房間。我能感覺到她冰冷的視線落在我身上。
“躺在走廊的病人,會妨礙治療?!彼粏〉卣f道。
我眼皮都懶得抬。愛咋咋地吧,累了,毀滅吧。
然后,我感覺到一只冰冷的、僵硬的腳,狠狠地踹在了我的腰上。
一股巨大的力道傳來,我整個人連同身下的床板,一起被踹飛了出去。床板在光滑的地板上滑行,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最終“哐當(dāng)”一聲,撞進了一間開著門的小房間。
緊接著,那扇房門“砰”的一聲,在我身后自動關(guān)上了。
門外,傳來了怨靈護士滿意的、含混不清的嘀咕:“清理完畢?!?/p>
我被踹得腰有點疼,但顧不上了。因為我發(fā)現(xiàn),這個小房間,雖然狹窄,但很安靜,沒有風(fēng),而且光線更暗了。
簡直是完美的睡眠環(huán)境。
我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把床板當(dāng)枕頭,心滿意足地陷入了夢鄉(xiāng)。
在我睡著前,一道冰冷的機械音在所有人(包括我)的腦海中響起:
【玩家‘余樂’,率先找到‘絕對安全屋’,解密進度+50%,獎勵積分100點?!?/p>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里,我又回到了我的沙發(fā)上,手里拿著冰可樂,面前擺著全家桶。我最喜歡的那個美食博主,正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嗓音,解說著一部長達三小時的紀(jì)錄片——《世界各地奇石鑒賞》。
沒有打打殺殺,沒有陰謀詭計,只有石頭。一塊又一塊,安靜的,不動的石頭。
太美好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嘈雜的爭吵聲把我從夢中驚醒。
“不可能!他絕對是作弊了!”一個尖銳的女聲在門外響起。
“閉嘴!你想把那怪物再引過來嗎?”另一個聲音壓低了嗓門呵斥道,“不管他是怎么做到的,他現(xiàn)在是唯一一個找到安全屋的人!”
我揉了揉眼睛,坐起身。腰還是有點疼,那一腳踹得可真不輕。
門外,幾個幸存者正一臉復(fù)雜地看著我。他們的衣服上沾著血跡和污垢,每個人都驚魂未定,看向我的眼神,混合著敬畏、嫉妒和不解。
那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也在其中。他看起來最慘,眼鏡碎了一只鏡片,手臂上纏著臨時撕下的布條,還在往外滲血。
“這位……朋友,”他推了推殘破的眼鏡,小心翼翼地開口,“請問,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這里的?我們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沒有找到任何關(guān)于‘安全屋’的線索?!?/p>
我打了個哈欠,生理性的淚水涌了上來。
“我沒找?!蔽艺\實地回答。
“沒找?”眼鏡男愣住了,“那你是怎么……”
“那個護士,嫌我躺在外面擋路,一腳把我踹進來的。”我活動了一下腰,“對了,你們誰有止痛藥嗎?或者膏藥也行?!?/p>
空氣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用一種“你在逗我”的表情看著我。
眼鏡男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顯然不相信我的說辭?!芭笥?,你不想分享你的獨門秘訣,我們理解。在這個游戲里,情報就是生命。我們不會強求?!彼钗豢跉猓Z氣變得鄭重起來,“我叫秦風(fēng),是個……風(fēng)險分析師。我認(rèn)為,你的能力對我們團隊至關(guān)重要。我誠摯地邀請你加入我們,只要你能在關(guān)鍵時刻提供指引,我們獲得的任何收益,都愿意分你三成?!?/p>
我看著他,就像在看一個外星人。
團隊?收益?指引?
大哥,我只想睡覺啊。
“我不……”
我的拒絕還沒說出口,那個之前尖叫的女人又開口了:“秦哥,別信他!他肯定是通過某種特殊道具,提前知道了攻略!你看他身上,干干凈凈的,連一點灰都沒有,這正常嗎?”
我低頭看了看我的T-恤。確實挺干凈的,因為我躺的那塊床板,是整個大廳里唯一沒沾血的。
“我明白了?!鼻仫L(fēng)的眼神突然變得銳利起來,他似乎“想通”了什么,“這位朋友,是在用一種我們無法理解的方式,向我們傳遞信息!”
哈?
“他看似懶散,看似無所作為,但你們想!”秦風(fēng)的聲音激動起來,“為什么那個怨靈,不攻擊他,反而把他送進安全區(qū)?為什么他能精準(zhǔn)地找到唯一干凈的床板?這不是巧合!這是一種境界!”
“境界?”眾人面面相覷。
“沒錯!‘大智若愚,無為而治’!”秦風(fēng)一拍大腿,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他的‘躺平’,不是真的躺平,而是一種示敵以弱的偽裝!一種‘?dāng)巢粍?,我不動;敵欲動,我先動’的頂級博弈!他看穿了怨靈的行動邏輯,所以才敢用自己當(dāng)誘餌,讓我們看清通關(guān)的本質(zhì)!”
我目瞪口呆。
兄弟,你這腦補能力,不去寫網(wǎng)文可惜了。
“那……那本質(zhì)是什么?”一個膽小的男生問道。
“本質(zhì)就是,不要試圖去對抗規(guī)則,而是要利用規(guī)則!”秦-風(fēng)慷慨激昂地?fù)]舞著手臂,“我們總想著戰(zhàn)斗、躲藏,但這位高手告訴我們,有時候,最危險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他‘躺’在怨靈的必經(jīng)之路上,就是在賭!賭怨靈的AI設(shè)定里,‘清理障礙物’的優(yōu)先級,高于‘攻擊目標(biāo)’!”
他說得頭頭是道,連我自己都快信了。
“高手!這絕對是隱藏大佬!”
“原來如此!我怎么就沒想到呢!”
“大佬,求帶??!”
幸存者們看我的眼神,徹底從“可疑的家伙”變成了“閃閃發(fā)光的大腿”。
我張了張嘴,發(fā)現(xiàn)任何解釋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他們已經(jīng)幫我構(gòu)建了一整套完美的、高深莫測的理論體系。我說我只是困了,他們會信嗎?他們只會覺得我是在考驗他們。
唉,心累。
就在這時,冰冷的機械音再次響起。
【第一場景‘怨靈病院’探索結(jié)束?!?/p>
【生存玩家:5人。恭喜各位,即將傳送至下一場景:‘機關(guān)迷城’?!?/p>
【場景介紹:迷城之內(nèi),步步殺機。唯有智者與勇者,方能覓得一線生機?!?/p>
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眼前的景象再次變幻。
等我回過神來,已經(jīng)身處一個巨大的、由青銅和巖石構(gòu)成的地下迷宮入口。地面上,鋪滿了大小不一的石板,石板之間,是深不見底的黑暗縫隙。空氣中,飄散著機油和死亡的味道。
秦風(fēng)的臉色變得無比凝重。
“壓力感應(yīng)陷阱?!彼麖牡厣蠐炱鹨粔K小石頭,往前扔了出去。石頭落在不遠處的一塊石板上,瞬間,石板下方彈射出數(shù)十支淬毒的鋼針,快如閃電。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怎么過去?!”那個女生花容失色,“根本沒有安全的落腳點!”
秦風(fēng)緊鎖眉頭,開始從背包里拿出紙筆,似乎在計算安全的路徑。另外兩個男生則試圖用繩索蕩過去,但迷宮上方一片黑暗,根本找不到可以固定的地方。
我看著他們忙忙碌碌,一股熟悉的疲憊感再次涌了上來。
走路,好累啊。
尤其是在這種需要全神貫注、步步為營的地方走路,簡直是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
我的目光,落在了入口處那片唯一可以確定是安全的、平坦的地面上。
地方不大,但躺下一個人,綽綽不綽有余。
于是,在秦風(fēng)等人絞盡腦汁地研究路線圖時,我默默地走到入口邊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趴了下來。
臉貼著冰涼的地面,還挺舒服的。
“高……高手兄,你這是?”一個男生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
秦風(fēng)也注意到了我的舉動,他先是一愣,隨即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懂了!”他激動地喊道,“我徹底懂了!‘無為’!真正的‘無為’!高手是在用行動告訴我們,正確的通關(guān)方式,不是‘前進’,而是‘等待’!”
說著,他也學(xué)著我的樣子,在旁邊趴了下來。
其他人見狀,雖然不明所以,但也紛紛效仿。
于是,在致命的機關(guān)迷城入口,出現(xiàn)了詭異的一幕:五個玩家,整整齊齊地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仿佛在進行某種神秘的朝圣儀式。
只有我知道,我只是單純地,不想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