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禍后,所有人都以為我死了。我飄在半空,看著我那禁欲清冷的醫(yī)生丈夫,
親手為我布置靈堂。他笨拙地學(xué)著我生前的樣子,照顧我們養(yǎng)的貓,
甚至開始學(xué)做我最愛吃的糖醋魚。深夜,他抱著我的「骨灰盒」,一遍遍地吻著上面的照片,
啞聲問:「月初,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肯回來?」1.猛烈的撞擊傳來時,
我的身體被拋了出去。最后的記憶,是擋風玻璃上蛛網(wǎng)般的裂痕,和一張驚恐到扭曲的臉。
再然后,我飄了起來。我看見自己的身體被卡在變形的車架里,血流了一地。路人圍了上來,
有人在報警,有人在打急救電話。我試圖回到我的身體里,卻一次次被彈開。我就這樣,
成了一個無法觸碰任何東西的旁觀者。救護車的聲音由遠及近,一群白大褂沖了下來。
我看見了江嶼白。他穿著一身還未來得及換下的白大褂,穿過人群,一步步向我走來。
他是我結(jié)婚三年的丈夫,A市最有名的心外科醫(yī)生,永遠冷靜,永遠克制。他蹲下身,
探了探我的頸動脈。然后,他站起身,對著身后的同事,
用一種我從未聽過的平靜聲音說:「當場死亡,沒有搶救必要了?!怪車黄瑖W然。我的心,
或者說我這團魂魄,猛地一沉??窗?,溫月初,這就是你愛了十年的男人。他甚至,
連一絲多余的表情都懶得給。2.我跟著江嶼白回了家。這個我們共同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此刻空曠得像個冰窖。他脫下染了塵土的白大褂,隨手扔在沙發(fā)上,
然后就那么直挺挺地站著,一動不動。我們養(yǎng)的布偶貓「團子」從貓爬架上跳下來,
繞著他的褲腿蹭,發(fā)出細細的叫聲。它在找我要貓條。江嶼白像是沒看見,也沒聽見。
他只是站著,目光沒有焦點。我飄在他面前,想看看他臉上到底有沒有哪怕一絲的悲傷。
沒有。什么都沒有。他就像一尊沒有感情的石雕。就在我快要放棄的時候,他動了。
他轉(zhuǎn)身想去倒水,腳下卻一個踉蹌,撞到了旁邊的玄關(guān)柜。柜子上擺著的相框掉了下來,
摔在地上,玻璃碎了一地。照片里,是我強拉著他拍的大頭貼,我笑得像個傻子,
他依舊面無表情。他彎下腰,伸手想去撿,卻在觸碰到照片的一瞬間,停住了。
門鈴聲在這時突兀地響起。江嶼白直起身去開門,門外站著他妹妹江晚,滿臉淚痕。「哥!」
江晚一看到他,就崩潰地大哭起來,「嫂子她……」江嶼白打斷她:「進來再說?!?/p>
江晚沖進門,看到他那副冷靜的樣子,哭聲一頓,隨即轉(zhuǎn)為憤怒。她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江嶼白!你還是不是人!嫂子死了!你為什么能這么冷靜!」
清脆的巴掌聲在空蕩的客廳里回響。江嶼白的臉偏向一側(cè),依舊沒有說話。
3.江嶼白沒有解釋,江晚哭著罵了他一頓,摔門而去。他一個人在客廳站到天黑。然后,
他開始動手,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他撿得很慢,很仔細,一片一片,像是怕弄丟了什么。
最后,他把那張沒有了玻璃保護的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了相框里,擺回原位。第二天,
他開始為我準備后事。我以為他會把這些事交給助理或者江晚。但他沒有。所有事,
他都親力親為。他選的墓地,在一片向陽的山坡上,種滿了梔子花。那是我最喜歡的花。
他選的遺像,是我手機里的一張自拍。照片上我剛睡醒,頭發(fā)亂糟糟的,一臉沒睡醒的呆樣,
被他抓拍了下來。我當時還為此生了好幾天的氣,覺得他拍得太丑??伤麉s說,
這是他見過我最可愛的樣子。他甚至在家里給我設(shè)了一個小小的靈堂。
這對于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一個嚴謹?shù)尼t(yī)生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江晚來看他,
看到那個靈堂時,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父?,你瘋了?」江嶼白沒理她,
只是點燃了三炷香,插在香爐里。青煙裊裊,我的照片在煙霧后若隱若現(xiàn)。
團子似乎也感覺到了家里的不尋常,它不再像以前那樣活潑,只是安靜地趴在我的拖鞋上。
江嶼白走到它面前,學(xué)著我以前的樣子,笨拙地給它開罐頭。團子警惕地看著他,伸出爪子,
在他手背上狠狠抓了一道血痕。他像是感覺不到疼,把貓糧碗推到它面前,輕聲說:「吃吧。
」4.江嶼白向醫(yī)院請了長假。這在A市醫(yī)療界,無異于一場地震。作為心外科的權(quán)威,
他的手術(shù)排到了明年年底?,F(xiàn)在,他說停就停了。院長親自打電話來勸他,他直接掛斷,
然后關(guān)機。他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像一只離群的孤狼。他開始學(xué)著做飯。我留下的那本菜譜,
被他翻得起了毛邊。他要做的是糖醋魚,我生前最愛的一道菜。
對于一個連廚房都沒進過幾次的人來說,這無異于一場災(zāi)難。廚房里很快就叮呤咣啷,
濃煙滾滾。我飄在旁邊,看著他被熱油濺到,看著他被魚刺扎到手,看著他把糖當成鹽。
最后,一條黑乎乎、散發(fā)著詭異氣味的「魚」出鍋了。他把那盤東西端上餐桌,
在我以前常坐的位置上,放了一副碗筷。然后,他坐下來,夾起一塊黑炭,
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劇烈的咳嗽聲立刻響起。他咳得臉都紅了,眼淚都出來了,
卻還是固執(zhí)地把那口東西咽了下去。團子在旁邊看著,喉嚨里發(fā)出擔憂的咕嚕聲。我看著他,
心里五味雜陳。江嶼白,你到底在做什么?演給誰看呢?我已經(jīng)死了,看不到了。
5.幾天后,他從警局拿回了我的遺物。一個被撞壞的包,還有一部屏幕碎裂的手機。
他把那個包放在我的靈堂前,然后拿著那部手機,在書房里待了一整天。我好奇地跟了進去。
他找來了各種工具,鑷子,小螺絲刀,放大鏡。他竟然在嘗試自己修理手機。我有些想笑。
他一個拿手術(shù)刀的,現(xiàn)在竟然跟手機零件較上勁了。那感覺,就像讓一個將軍去學(xué)繡花,
說不出的違和。他很專注,專注得像是正在進行一臺精密的心臟手術(shù)。汗水從他額頭滲出,
順著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滑落。兩天。他整整兩天沒有合眼。終于,在第三天凌晨,
那部手機的屏幕,奇跡般地亮了。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靠在椅背上。我飄在他面前,看著他點亮屏幕。屏幕上是我和他的合照。他看著照片,
伸出手指,輕輕地摩挲著屏幕上我的臉。他的指尖冰涼,帶著一絲不易察含的顫抖。
他打開了相冊。里面幾乎都是我的照片。我的自拍,我拍的風景,我偷拍的他。
他一張一張地翻看著,速度很慢,好像要把每一張照片都刻進腦子里。
當翻到一張我拉著他在海邊拍的合照時,他停住了。照片里,海風吹起我的長發(fā),
我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他看著那張照片,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為他要睡著了。
6.深夜,萬籟俱寂。江嶼白還坐在書房里,手里攥著那部修好的手機。
他點開了一個我?guī)缀醵纪说腁PP。是語音備忘錄。里面是我無聊時錄下的一些東西。
有我學(xué)貓叫的聲音,有我吐槽電視劇情節(jié)的片段,還有我偷偷錄下的,他睡著時的呼吸聲。
他點開了最新的一條?!附瓗Z白是個大笨蛋,今天又忘了我們的結(jié)婚紀念日!
罰他明天給我買十個冰淇淋!不對,一百個!」
我清脆又帶點嬌憨的聲音在安靜的書房里響起。那是車禍前一天,我錄下的。
聲音落下的那一刻,江-嶼白一直緊繃的身體,突然垮了。他把手機緊緊地按在胸口,
肩膀開始劇烈地顫抖。沒有聲音。沒有嚎啕大哭。只有壓抑到極致的、無聲的哽咽。
他的頭越埋越低,最后整個人都蜷縮在椅子里,像一個迷路的孩子。我飄在空中,
看著他痛苦的樣子,心臟的位置傳來一陣陌生的抽痛。許久,他才慢慢平復(fù)下來。他起身,
腳步虛浮地走進客廳。他走到我的靈堂前,拿起那個黑色的盒子。
所有人都以為那是我的骨灰盒。他抱著那個盒子,像是抱著什么稀世珍寶。他低下頭,
用嘴唇輕輕碰了碰盒子上的照片。然后,我聽見他用一種近乎破碎的、沙啞到極致的聲音,
貼著盒子,一遍遍地低語。「月初,我知道你沒死?!埂竸e再玩了,回來好不好?」
我如遭雷擊,整個魂魄都凝固了。他……在說什么?7.江嶼白瘋了。
這是我腦海里冒出的第一個念頭。他一定是悲傷過度,產(chǎn)生了幻覺。我死了,死得透透的,
身體都火化了,他親眼看著的。他怎么會說出我沒死這種話?我飄在他面前,
試圖從他臉上找到一絲瘋狂的痕跡??墒菦]有。他的眼神雖然布滿血絲,卻清明得可怕。
那是一種篤定,一種不容置疑的確認。他抱著那個所謂的「骨灰盒」,回到臥室,
將它輕輕放在床上,還細心地拉過被子蓋好。他自己則去了浴室。很快,水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