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的第十七個暗示壯烈犧牲在夏日的蟬鳴里。
當時林小滿正蹲在片場角落的塑料小板凳上,手里捧著一盒堆成小山的劇組盒飯,筷子使得出神入化,專注地對付一塊油光發(fā)亮的紅燒排骨。她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眼神放空,顯然全身心都投入在“如何不弄臟手而把骨頭剔干凈”這項偉大事業(yè)中。
江澈,內(nèi)娛新晉頂流,以一張冰山神顏和演戲時不要命的瘋批勁兒聞名,此刻就站在她面前半米處。他剛結(jié)束一場情緒爆發(fā)極強的哭戲,眼尾還泛著動人的薄紅,黑色戲服的第二層交領(lǐng)被刻意扯得有些松散,露出線條漂亮的鎖骨和一小片汗?jié)竦男靥拧@是他對著鏡子練習了半小時的結(jié)果。
他手里捏著一瓶沒開封的冰水,瓶身凝結(jié)的水珠順著他修長的手指往下滑,滴在滾燙的水泥地上,“滋”地一聲輕響,瞬間蒸發(fā)。
他醞釀了一下情緒,用一種刻意放低、帶著些許沙啞和疲憊,卻又足夠讓附近幾個工作人員聽清的嗓音開口:“今天這天氣,確實有點熱?!?/p>
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林小滿額角那層細密的汗珠。
旁邊正在收燈光器材的小哥動作一頓,偷偷瞟了過來。負責整理道具的小姑娘也停下了手里的活,眼神在江澈和他目光所及之處之間瘋狂搖擺,嘴角控制不住地開始上揚。
只有林小滿。
她終于成功地把那塊頑固的骨頭剝離出來,心滿意足地嚼著肉,聞言抬起頭,茫然地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江澈手里那瓶冒著寒氣的冰水,非常認同且真誠地點了點頭。
“是啊江老師,您穿這么多肯定熱,快去休息室吹會兒空調(diào)吧,小心中暑?!彼Z氣懇切,充滿了一個打工人對老板身體健康的樸實關(guān)懷,“哦對了,王導剛才好像找您來著?!?/p>
說完,她重新埋下頭,筷子精準地伸向了飯盒里的最后一只炸蝦仁,全程沒有多看那瓶幾乎要懟到她眼前的冰水,以及江澈那身精心設(shè)計過的“凌亂美”造型一眼。
江澈捏著水瓶的指節(jié)微微泛白。
燈光小哥憋笑憋得肩膀發(fā)抖,假裝被灰塵嗆到,猛地咳嗽起來。道具組小姑娘默默掏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噼里啪啦打得飛起,不用看也知道是在哪個內(nèi)部吃瓜小群里進行實況轉(zhuǎn)播。
江澈的經(jīng)紀人趙哥及時出現(xiàn),一把攬過他的肩膀,打著哈哈:“哎呀阿澈是不是累了?快回去歇歇,下面一場戲還得一會兒呢!”半強制地把渾身開始冒冷氣的頂流給拖走了。
走遠幾步,趙哥壓低聲音,痛心疾首:“我的小祖宗!你又來?!這都第幾次了?人家小姑娘眼里那盒二十塊錢的盒飯都比你好看!”
江澈甩開他的手,臉色黑得能滴墨,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她瞎嗎?”
“她不是瞎,”趙哥長長嘆了口氣,語氣滄桑,“她是真的……刀槍不入啊?!?/p>
林小滿是三個月前進組的,擔任江澈的生活助理。面試時趙哥就看中了這姑娘——長相清秀,眼神干凈,手腳麻利,最重要的是,資料清白,對娛樂圈一無所知,且看上去情緒極其穩(wěn)定,絕對不會對自家這位脾氣陰晴不定的祖宗產(chǎn)生什么不該有的心思。
事實證明,趙哥看人的眼光毒辣了一半。
林小滿工作能力沒得挑,江澈的行程安排、飲食起居被打理得井井有條,包里永遠備著江澈可能需要的一切小物件,從喉糖到創(chuàng)可貼,甚至還有應(yīng)對突發(fā)天氣的折疊傘和暖寶寶。
但她對江澈這個人,除去“老板”和“需要精心照顧的貴重物品”這兩個標簽外,似乎再無任何多余想法。
江澈一開始并沒在意這個新來的小助理。他習慣了被眾星捧月,習慣了來自四面八方、或狂熱或愛慕的目光。一個小助理而已,做好本職工作就行。
直到某次拍夜戲,他吊威亞落地時腳下不穩(wěn),踉蹌了一下。當時林小滿正低頭檢查他下一場戲要用的道具佩劍,聞聲抬頭,一個箭步?jīng)_上來——
扶住了差點被他帶倒的、價值不菲的攝像支架。
她仔細確認支架和上面的鏡頭完好無損,這才松了口氣,轉(zhuǎn)回頭看到揉著手腕、臉色不虞的江澈,后知后覺地問:“江老師,您沒摔著吧?”
江澈當時就被這清奇的腦回路噎得說不出話。
一次是意外,兩次是巧合,那么三次、四次、十幾次呢?
江澈發(fā)現(xiàn),這個叫林小滿的小助理,仿佛天生缺少一根名為“風花雪月”的筋。
他故意在她面前練習新歌,歌詞曖昧繾綣,眼神電力十足,她能一邊給他遞水一邊認真建議:“江老師,這句轉(zhuǎn)音是不是稍微有點沒上去?要不要喝點胖大海再練練?”
他“不小心”把粉絲送的、包裝精美的巧克力落在她桌上,她能拆開來分給整個休息室的工作人員,最后拿著空盒子來找他,一臉欣慰:“江老師,您真大方,大家都很開心,說這個牌子很好吃!”
他甚至在一次品牌活動后臺,借著換裝的機會,半裸著上身,狀似無意地走到她面前找東西,結(jié)果她抓起一件外套就把他裹得嚴嚴實實,眉頭緊鎖:“江老師,快穿上,后臺空調(diào)開得足,您剛出完汗,這么晾著一會兒該感冒了,明天還有重頭戲呢!”
一次又一次,江大頂流的所有明示暗示,所有基于他過往無往不利經(jīng)驗的手段,到了林小滿這里,全都像一拳打在厚厚的棉花墻上,無聲無息,連個回彈都沒有。
更讓他憋悶的是,她并非刻意拒絕或者欲擒故縱。她的關(guān)心和照顧是實打?qū)嵉?,真誠到近乎赤誠,但那種真誠,是針對“工作對象”的,不摻雜任何一絲一毫的私人情愫。
這種純粹的“職業(yè)素養(yǎng)”,反而讓習慣了被追捧的江澈產(chǎn)生了一種強烈的挫敗感和……愈發(fā)濃厚的興趣。
他就不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