郵件提示音響起時，喬之諾正盯著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jù)表，眼睛發(fā)酸。
“又是群發(fā)郵件，”她小聲嘀咕著，揉了揉太陽穴，“能不能消停會兒？”
點開一看，果然是年度慈善晚會的預熱通知。郵件設計得花里胡哨，金燦燦的字體配上愛心符號，幾乎要閃瞎眼。最顯眼的位置掛著李偉宏的照片——他們的部門總監(jiān)，西裝筆挺，笑容恰到好處，一只手優(yōu)雅地搭在一個小朋友肩上，背景是某希望小學的招牌。
“李總監(jiān)與愛同行，引領企業(yè)社會責任新風尚！”標題這么寫著。
喬之諾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得，又是一年一度的大型作秀現(xiàn)場。她滑動鼠標往下看，郵件里詳細描述了晚會的流程：紅毯環(huán)節(jié)、領導致辭、愛心拍賣、捐贈儀式...特別強調(diào)今年新增了“實時愛心墻”，所有捐贈者的姓名和金額將會在現(xiàn)場大屏幕上滾動展示。
“真會玩。”喬之諾哼了一聲。
辦公室隔間那頭探出個腦袋，是蘇琪?！翱吹洁]件了嗎？慈善晚會的，聽說今年規(guī)模特別大，李總親自盯了好幾個星期呢?！?/p>
“看出來了，”喬之諾指了指屏幕，“這排版，這設計，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么電影節(jié)宣傳稿?！?/p>
蘇琪壓低聲音：“你捐多少？去年部門平均數(shù)是五百，今年聽說李總暗示要‘提升愛心水平’。”
“他怎么不直接說‘提升他的面子水平’？”喬之諾沒好氣地說，聲音不大不小。
蘇琪緊張地四下張望：“小聲點！隔墻有耳?！?/p>
喬之諾撇撇嘴，沒再接話，她太了解這種晚會了——燈光璀璨，衣香鬢影，成功人士們舉著香檳談笑風生，支票被放大打印在展板上供人拍照。第二天通稿滿天飛，標題無外乎“商業(yè)精英匯聚，愛心溫暖全城”，配上李偉宏與各路大佬的合影。
而實際上呢？她想起去年晚會后，李偉宏以“控制成本”為由，取消了部門的年終團建。真諷刺。
“之諾，李總叫大家去會議室開會?！毙姓埱昧饲盟母舭濉?/p>
喬之諾嘆了口氣，抓起筆記本，準沒好事。
會議室內(nèi)，李偉宏已經(jīng)就座。他今天穿了件深藍色襯衫，袖口精心挽到小臂，露出價值不菲的手表。見人來得差不多了，他清了清嗓子，露出那副眾所周知的“慈祥領導”笑容。
“各位同事，相信大家都看到晚會通知了?！彼p手交叉放在桌上，姿態(tài)舒展，“這是我們公司每年最重要的公益活動，也是展示我們部門精神面貌的絕佳機會。”
他頓了頓，環(huán)視全場，目光在每個人臉上停留零點幾秒，確保自己成為焦點。
“作為公司最具影響力的部門之一，我們必須在愛心奉獻上做出表率。”李偉宏繼續(xù)說，語調(diào)抑揚頓挫，像是排練過很多遍，“我希望每個人都能積極參與，不僅僅是捐款，還要動員家人朋友一起加入這場愛的盛宴?！?/p>
喬之諾在筆記本上無意識地畫著圈圈。她注意到李偉宏用了“盛宴”這個詞——真貼切，一場以愛心為名的饕餮盛宴，吃的是虛榮，消化的是名聲。
“之諾，”李偉宏突然點名，“你去年組織的那個兒童繪畫義賣環(huán)節(jié)很不錯，今年繼續(xù)由你負責吧？”
喬之諾抬起頭，勉強笑了笑：“好的，李總?！?/p>
她心里嘀咕：所謂“負責”，其實就是她一個人干所有活，最后李偉宏上臺接受掌聲。去年就是這樣，她熬了幾個通宵聯(lián)系學校、收集畫作、布置展區(qū)，而李總只是在晚會當天準時出現(xiàn)，與孩子們擺拍了幾張照片。
會議接著討論了部門捐款目標，李偉宏提出要在去年基礎上增加百分之二十，理由是“物價上漲，愛心也要與時俱進”。
沒人反對，在這個部門，反對李偉宏就等于職業(yè)自殺。
會議接近尾聲時，喬之諾抓住機會提出了項目獎金的事。她團隊剛完成一個大項目，客戶反饋很好，按公司規(guī)定應該有一筆可觀的獎金。
“李總，關于藍天項目的獎金審批...”她盡量讓語氣聽起來公事公辦。
李偉宏的笑容稍微收斂了一點：“這個事情嘛，之諾，我正想和你聊聊?！彼眢w前傾，擺出那副“我完全是為大家著想”的姿態(tài)，“現(xiàn)在公司整體都在控制成本，我們這個階段應該更注重精神獎勵，而不是物質(zhì)上的?！?/p>
喬之諾感到一陣反胃，又來了，“但是公司規(guī)定...”
“規(guī)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崩顐ズ甏驍嗨?，聲音依然溫和，但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我認為現(xiàn)在把資金投入到慈善事業(yè)中，比發(fā)獎金更有意義。你們團隊的付出，我會在年終評估中充分考慮。”
空頭支票，喬之諾再熟悉不過了，去年他也是這么說的，結(jié)果年終評估時，他給的評價只是“符合預期”。
會議室里鴉雀無聲，所有人都低頭盯著自己的筆記本，避免眼神接觸。
喬之諾知道再爭辯也沒用，只能點頭：“明白了?！?/p>
會議結(jié)束后，大家魚貫而出，氣氛壓抑?；氐焦の?，蘇琪湊過來：“他又否了獎金？”
喬之諾只是聳肩，打開電腦繼續(xù)工作，她還能說什么呢？這就是李偉宏的一貫作風——對外慷慨解囊，對內(nèi)錙銖必較。員工的獎金可以克扣，部門的福利可以削減，但慈善晚會的排場必須豪華，通稿必須鋪滿各大媒體平臺。
下班時，喬之諾在電梯口撞見了李偉宏，他正握著手機安排晚會事宜：“對，紅毯要再加長兩米...媒體區(qū)要放在最顯眼的位置...對了，我的演講環(huán)節(jié)背景板換成深藍色，更上鏡...”
看見喬之諾，他匆匆掛斷電話，又換上那副和藹可親的面孔：“之諾啊，還沒走？別太辛苦。對了，晚會的事多費心，這是展示我們部門形象的好機會?！?/p>
“我會的，李總?！眴讨Z勉強微笑。
電梯來了，李偉宏先進去，繼續(xù)打電話：“喂，張記者嗎？關于晚會的報道...”
電梯門關上前，喬之諾聽見他只言片語：“...對，重點突出企業(yè)社會責任...我個人那部分不用太多，簡單提一下就好...”
喬之諾簡直要笑出聲，真是假謙虛真炫耀的高手。
回到公寓，喬之諾踢掉高跟鞋，把自己扔進沙發(fā)。手機嗡嗡作響，又是晚會相關的郵件提醒。她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點開郵件附件里的晚會流程圖。
當看到“實時愛心墻”環(huán)節(jié)的詳細說明時，她突然坐直了身子，“所有捐贈者可以選擇匿名捐贈，并可自定義顯示名稱（需經(jīng)審核）...”
喬之諾反復讀著這句話，一個念頭悄然浮現(xiàn)。她想起今天被否掉的獎金，想起李偉宏虛偽的笑容，想起那些被迫“自愿”加班卻得不到補償?shù)囊雇?..
如果——只是如果——有人匿名捐一筆足夠引起注意的款項，配上某個“特殊”的署名，讓它出現(xiàn)在晚會那天的大屏幕上...
喬之諾走到窗邊，望著城市的夜景。遠處寫字樓的燈光如同繁星，每一盞燈背后，可能都有像她一樣被虛偽上司壓榨的打工人。
這個念頭瘋狂又危險，卻帶著一種誘人的正義感。她打開電腦，開始搜索往年晚會的捐贈記錄，最高的一筆匿名捐贈達到了五位數(shù)。
喬之諾計算著自己的存款，她確實有一筆錢，原本計劃用來...算了，什么都不比這個計劃更重要。那個諷刺的署名已經(jīng)在腦中成形——既不能太直白，又要讓知情人心領神會，讓李偉宏如鯁在喉。
窗外，城市的霓虹閃爍不定，猶如她心中逐漸清晰的計劃，明明滅滅，卻頑強地亮著。喬之諾關掉電腦，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