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忱淮的筆尖在草稿紙上頓出一個墨點,后排傳來輕微的翻書聲,像羽毛掃過心尖,讓他無法專注眼前的函數(shù)圖像。
思緒不受控制地向后飄,邵忱淮殊不知,自己正對著新同學(xué)又反感又好奇的同時,自己背后那雙充滿寒氣的眼睛,也同樣在盯著自己,或是說打量,似乎要在邵忱淮身上尋找什么似的。
這已經(jīng)是李霄轉(zhuǎn)來的第三天,平時上課,他倒是在這教室最后收斂著凜冽的氣場、保持著沉默,就像沒有這個新同學(xué)一樣。
不過對于邵忱淮來說倒并不覺如此,班主任一句“隨便坐”,就把這個渾身透著生人勿近氣場的少年釘在了自己身后。
雖然兩個人這兩天都幾乎沒有什么交流,但只要跟這個家伙挨著,邵忱淮總覺得哪哪都有些不對勁。
心思無意在學(xué)習(xí),邵忱淮只好回憶著,兩個人到目前為止唯一的對話,是昨天晚上短暫的花灑使用教學(xué):
相連的兩間寢室被一間小的衛(wèi)生間隔開,那時邵忱淮正在看著一道地理題,正是關(guān)于氣候變化的,聯(lián)想到現(xiàn)實的情況本就心煩,卻又突然被一聲像是爆出來的水流聲打斷了思緒。
流水聲停止,接著又傳來幾聲東西掉落的聲音,邵忱淮猛地一驚,那似乎是自己放在衛(wèi)生間的幾個洗漱用品。
雖然在遇到李霄的那天晚上,邵忱淮就忙把自己的牙刷拿回了寢室,但卻忘了拿走其他的個人用品,不由得心頭一緊。
安靜了片刻,邵忱淮聽到從衛(wèi)生間發(fā)來的敲墻的聲音,雖然疑惑又不耐煩,但邵忱淮還是忍不住站起身來,湊近過去。
墻的另一邊傳來一種極不自然的語氣問:“抱歉同學(xué),我想問一下…這個...怎么用?”
那一刻邵忱淮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這鎮(zhèn)上的孩子就算再閉塞,也不至于連花灑都不用。
就當(dāng)是怕那家伙再自己瞎搗鼓又會碰掉自己的東西,邵忱淮雖然很不想解釋這種白癡的生活常識,但還是貼著墻,幾句話簡單講解了一下。
因為總是放心不下,又實在是好奇,邵忱淮假裝靠在走廊的欄桿旁看月亮,待衛(wèi)生間的門把手被轉(zhuǎn)動,不由得警覺起來,眼睛也不自覺的瞟去。
似乎是看到邵忱淮站在門外,李霄走出門,腳步突然停下來,過了片刻,又猶豫開口道:
“那個…謝謝你啊…”
語氣聽起來還是冰冷的,只是聲音很小很弱,和初見在講臺上時的他比,很少了幾分氣勢。
總是要回應(yīng)一下,邵忱淮轉(zhuǎn)過身,還沒開口,視線卻先被面前那個少年還滴著誰的發(fā)梢喜迎,那濕發(fā)下露出的發(fā)根竟是淺灰色,像被薄霧浸染過的羽毛。
視線跟著水滴落到那件白色薄T上,留下的水跡似乎泛著黑色染料,在看,是少年若隱若現(xiàn)的肌肉線條,邵忱淮便忙移開了視線,開口說道:
“啊…沒事?!?/p>
本想詢問怎么連這花灑都不會使用,但又覺得太突然不禮貌,又不像和這家伙過多交談,邵忱淮便簡單一句結(jié)束了對話。
李霄卻沒有要走的意思,在原地站著,看上去欲言又止。
“怎么了?”
邵忱淮有些不耐煩,他著急進去拿走自己的東西,這家伙卻一直堵在門口,只能忍不住問道。
“哦…那個…抱歉啊,剛才把你的東西碰掉了,不過我看了眼,應(yīng)該沒摔裂,我也沒怎么碰,就只是把它撿起來放回原位了…你…”
李霄肉眼可見的變得有些慌張,支支吾吾的,可眼底還是殺人的寒氣,讓邵忱淮忍不住懷疑。
“知道了?!?/p>
邵忱淮冷淡的幾個字打斷了李霄看起來做賊心虛的掩飾,“你用完了嗎?我可以進去了嗎?”
“哦…”
李霄把毛巾搭在自己身上,便幾步走回了自己房間,邵忱淮本還在想他再不讓開,自己可就要直接擠過去,但又不愿和這人發(fā)生肢體接觸,可在抬起頭,走廊里已經(jīng)再沒有他人。
"啪!"
教室中央突然響起課本摔在地上的聲音,邵忱淮回過神,只見那霸王何濤一腳踩在楊墨成攤開的作業(yè)本上,嘴角掛著惡劣的笑:
“抄你作業(yè)是給你面子,還敢告老師?”
旁邊的小弟王川立刻在旁譏笑附和道:“就是,老大讓你干嘛你就干嘛唄!”
再移眼看,好學(xué)生楊墨成縮在自己座位上,臉色發(fā)白卻緊咬著唇。
邵忱淮皺起眉,筆尖在紙上劃出刺耳的聲響,這種場景在溪山一中司空見慣,他早已學(xué)會視而不見,可胸腔里那股厭惡感卻揮之不去。
就在這時,自己身后傳來一聲極輕的吸氣,邵忱淮小幅度轉(zhuǎn)頭,余光似乎看見李霄攥緊了拳頭。
無心在意他人的動靜,眼神又落回自己桌前的作業(yè)本上,卻又聽見身后的桌椅挪動了一下,像是座位上的人要起身時推開桌子,但很快桌子又被拉回。
“裝的吧…”
這個細(xì)微的反應(yīng)像一道電流擊中邵忱淮,但最終只是在心里毫無根據(jù)的一句吐槽。
他一直以為李霄和這教室里的大多數(shù)人一樣,對周遭漠不關(guān)心,或是覺得先保全自己就好。
但又因為對他莫名的厭煩感,總是不能確定他在自己身后制造噪音的原因,畢竟這家伙來了以后,自己的思緒總是一陣陣混亂,右耳的陣痛帶著偏頭疼,讓邵忱淮很不舒服。
在這同時,邵忱淮也敏銳的覺察到,似乎那家伙對自己也有些關(guān)注,于是放學(xué)鈴響時,邵忱淮故意放慢了收拾書包的動作。
李霄果然在走廊拐角叫住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抱歉同學(xué),可以問下,你叫什么名字嗎?”
邵忱淮轉(zhuǎn)過身,走廊的等光勾勒出少年的側(cè)臉。
邵忱淮注意到李霄在聽到"邵忱淮"三個字時,瞳孔極快地收縮了一下,像被什么東西燙到。
覺得奇怪,卻又不想和這人太多糾纏:
“沒什么事的話,我先回宿舍了。”
邵忱淮說完便轉(zhuǎn)身離開,卻在轉(zhuǎn)角處忍不住回頭,李霄還站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邵忱淮嘴唇微動,卻還是逼著自己快步往宿舍樓走去了。
一步一步走著,思緒卻陷入剛才的畫面越陷越深,在光透過少年藍(lán)白的校服,邵忱淮注意到,李霄的鎖骨處,似乎有一塊隱約的印記,被衣服遮著,在光下朦朧的顯現(xiàn)。
那不像是正常的胎記,似乎是灰色,并且好似有個特定的形狀,卻不確定是什么。
夜晚的宿舍里,邵忱淮再次墜入那個熟悉的夢境,黑色的鳥在迷霧中展翅,而這一次,一只灰鳥像一名不速之客闖入夢境中的困局,圍著那黑鳥盤旋。
邵忱淮驚醒時冷汗浸濕了額發(fā),心臟狂跳不止,本來想小憩一會兒,卻不料睡熟了過去。
他猛地坐起,抓起手機想刷幾道題轉(zhuǎn)移注意力,屏幕卻自動跳轉(zhuǎn)到同城推送的短視頻:“揭秘!溪山多年無雨竟與古老傳說有關(guān)?”
視頻里模糊的畫面閃過溪山輪廓,旁白說著“山后住著能化云的神秘妖族”。
邵忱淮盯著屏幕上“妖族”兩個字,腦海里閃過童年時看到新聞向家人詢問這大山后究竟藏著什么東西,家里人卻都閉口不提,只是換個話題隨口把自己打發(fā)了。
現(xiàn)在越想,越總覺得不對勁,邵忱淮的父親是個商人,常年外出不歸家,對邵忱淮也一直很冷漠,不關(guān)愛倒也沒什么責(zé)罵。
只是僅有那一次,大概還是邵忱淮四五歲的時候,聽到父親的包中傳來些不像是正常用具的金屬碰撞聲。
抱著孩童的好奇邵忱淮鼓起勇氣詢問,卻被父親訓(xùn)斥了一頓,邵忱淮還清晰的記得,父親回去前,慌忙用手指蹭去自己掌心留下的污漬或是什么痕跡。
再后來,父親再沒和自己有過什么爭執(zhí),媽媽和外公外婆也對自己很好,唯獨在那溪山傳說的討論上,他們都一概的刻意回避。
想著這些混亂的東西走到桌前,桌上放著的翻開的筆袋吸引了邵忱淮的注意,猛地抬眼看到筆袋里的那小片灰色羽毛。
“羽毛!就是羽毛!”
記憶中李霄鎖骨處的印記與眼前這羽毛重疊,邵忱淮在心里驚呼道。
晨光透過窗簾縫隙照在邵忱淮攤開的地理課本上,他指尖劃過“對流層”的定義,又不由得抬頭望向窗外萬里無云的晴天。
這是說來更奇怪,溪山縣水汽多霧氣大,不降雨,多年來甚至連片云都不常出現(xiàn)。
“難道真有那神秘的妖族?”
邵忱淮想著,思緒突然被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楊峻安給打斷:
“大佬!”
楊峻安的聲音像顆小石子投入沉思中的靜水,“你聽說了嗎?何濤昨天把楊墨成堵在廁所揍了一頓,還威脅他再不聽話就要讓自己父親把楊峻安在H公司就職的親戚開了?!?/p>
H公司是何濤父親的公司,也是Y市有名的大企業(yè),何濤就是有這家境優(yōu)越的靠山,才在學(xué)校作威作福,仗勢凌人。
邵忱淮抬眼,看見楊峻安臉上寫滿憤慨卻還是壓死了聲音:
“那家伙就會拿這個理由到處恐嚇人,那么大公司,雖然我不清楚里面公司高層的構(gòu)成,但要是真憑他一句說開除就開除,那我看這個公司也不怎么正經(jīng)?!?/p>
說到最后,楊峻安的聲音又低了些,邵忱淮隨皺著眉聽著,但也瞟了一眼教室中央,慶幸的是那霸王這會兒正在教訓(xùn)著他的小弟王川,看起來全然沒注意到教室角落里楊峻安表達對他的不滿。
就在此時,邵忱淮感受到背后傳來一陣兇寒的目光,似乎是越過自己,看向教室中央。
而自己面前,楊峻安表情快速變化,又興致勃勃地,好像還想再說些什么。
邵忱淮是在受不住這身前身后的冷熱夾擊,卻總不能莫名對楊峻安發(fā)火,突然靈機一動,開口說道:
我說了我對其他同學(xué)的事情不感興趣,不過可能有些人倒是樂意聽你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