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埠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將那張沾滿了紅色指印、沉甸甸的“欠條”，小心翼翼地拿到嘴邊，輕輕地吹了吹。
仿佛那上面不是紙，而是金子做的圣旨。
他志得意滿地將“罪證”折好，用一種施舍般的姿態(tài)，遞到了陳遠的面前，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勝利者的微笑。
“小遠啊，拿著吧?！?/p>
他的語氣，像是在對自己廠里的學(xué)徒說話，充滿了高高在上的“教導(dǎo)”意味。
白紙黑字，清清楚楚。以后啊，就照著這個單子，一家家地把事兒給辦了。咱們都是一個院子的鄰居，不會害你的。
易中海和劉海中也滿意地點了點頭，看著陳遠的眼神，充滿了“孺子可教”的欣慰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
在他們看來，這場“戰(zhàn)爭”，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這個從鄉(xiāng)下來的、沒見過世面的軟柿子，已經(jīng)被他們用“道德”和“人情”這兩根大棒，徹底砸斷了脊梁骨！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像一群等待開飯的鴨子，等著看陳遠哆哆嗦嗦地接過那張“賣身契”的窩囊樣子。
然而——
陳遠動了。
他緩緩地抬起頭，臉上那副“驚慌失措”的表情，不知何時，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人看不懂的、深邃的平靜。
他沒有立刻去接那張紙。
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閻埠貴，然后，嘴角，緩緩地勾起了一抹極其古怪的、意味深長的弧度。
他笑了。
“三大爺，是吧？”
他的聲音，不再結(jié)巴，不再顫抖，變得異常清晰。
“這賬單，記的真不錯。上面這字，也寫得漂亮。辛苦您了?！?/p>
閻埠貴被他這個突如其來的微笑，和這聲平靜得有些過分的“三大爺”，弄得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預(yù)感，毫無征兆地涌了上來。
他……他怎么不害怕了？這小子，難道嚇傻了？
陳遠沒有理會他的錯愕，而是伸出兩根手指，動作優(yōu)雅地，從閻埠貴的手里，將那張寫滿了罪惡的“欠條”，夾了過來。
然后，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他將那張紙，非常鄭重地，仔仔細細地，折疊了兩次，變成了一個方方正正的小塊。
最后，他將這個紙塊，如同收藏一件珍寶一般，小心翼翼地放進了自己上衣最里面的那個口袋里，還伸手拍了拍，確保它放妥了。
看到他收下了“欠條”，院里的眾人，臉上都露出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燦爛的笑容。
賈張氏更是高興得差點當(dāng)場扭起秧歌來！
成了！
這事兒，成了！
這小子，認栽了！
“算你識相！” 賈張氏立刻尖聲叫道，語氣里充滿了勝利者的得意，“既然收了，那你什么時候給錢？我可告訴你，我們家棒梗讀書，可等不了！”
陳遠抬起頭，看著她，臉上露出一絲“憨厚”的為難：
“賈大媽，您別急啊?！?/p>
“我倒是想現(xiàn)在就給錢，可問題是，我現(xiàn)在身上，一分錢都沒有啊。”
“什么？！” 賈張氏的眼睛，瞬間又瞪了起來，“你想賴賬？！”
“當(dāng)然不是?！?陳遠搖了搖頭，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那眼神，像是在看一群已經(jīng)掉進陷阱里的獵物，“我這個人，最講信譽。尤其是白紙黑字寫下來，還按了手印的‘賬’，我肯定是要認的?！?/p>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更加“真誠”了：
“可錢，現(xiàn)在不在我這兒啊?！?/p>
“錢都在派出所呢。我舅舅的撫恤金，還有他的那筆存款，現(xiàn)在都是‘涉案財產(chǎn)’，昨天警察同志親口說的。得等案子結(jié)了，派出所的同志，才能把錢給我?！?/p>
他看著閻埠貴，笑得更加“燦爛”了。
“所以啊，三大爺，還有各位叔伯大媽。這錢，肯定會給。但你們得等。”
“等我從派出所把錢拿回來了，我保證，一定拿著錢，親自登門，一家一家地，對照著您這上面寫的，把‘賬’，都給清了。”
“親自登門”四個字，他咬得格外重。
說完，他對著閻埠貴，又露出了那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不知道為什么，閻埠貴看著他這個笑容，只覺得后背一陣陣地發(fā)毛，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非常不對勁！
但是，他又偏偏想不出來，到底是哪里不對。
陳遠的話，聽起來，合情合理，挑不出一點毛病。
“這……這還差不多！” 賈張氏雖然也覺得有點不得勁，但一想到那白花花的五百塊錢早晚是自己的，也就沒再多想。
易中海深深地看了陳遠一眼，他總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似乎和剛才，有了一點不一樣。但他也說不上來。
或許，是自己想多了？
一個十七歲、剛從鄉(xiāng)下來的毛頭小子，還能翻了天不成？
想到這里，他也放下了心，擺了擺手，用領(lǐng)導(dǎo)做總結(jié)報告的口氣說道：“行了！既然小遠都這么說了，那今天這個事，就到此為止！大家都記住了，以后，要多幫襯著點小遠他們兄妹！咱們院，可不能讓人戳脊梁骨！”
人群，漸漸散去。
但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絲勝利的、心滿意足的笑容。
在他們看來，這幾百塊錢，已經(jīng)跟裝在自己口袋里，沒什么區(qū)別了。
陳遠沒有再看他們。
他蹲下身，輕輕地擦掉了李向陽臉上那道清晰的巴掌印，又將嚇得渾身發(fā)抖的李曉月，一把抱在了懷里。
“走，我們出門?！?/p>
“遠哥……我們?nèi)ツ陌。俊?李向陽小聲地問，眼神里充滿了不安和一絲……困惑。他想不通，哥哥為什么要答應(yīng)那些壞人。
“先去豐澤園。” 陳遠的聲音，恢復(fù)了溫柔，“你給哥帶路。然后，我們?nèi)グ褜儆谖覀兊臇|西，都拿回來?！?/p>
他抱著曉月，牽著向陽，就這么在全院人復(fù)雜的目光中，走出了自家的大門。
剛走出院門，懷里的李曉月就用一種帶著哭腔的、弱弱的聲音，趴在他的耳邊說道：
“遠哥……我……我爸爸他，沒有答應(yīng)過他們……他們是壞人……”
小女孩的童音，充滿了委屈和恐懼。
陳遠聞言，笑了。
他伸出手，輕輕地刮了一下曉月那小巧的鼻頭，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我知道?！?/p>
“你放心，哥也知道?！?/p>
“那些吃了我們東西的人，我會讓他們，十倍、百倍地，連著骨頭帶肉，全都吐出來?！?/p>
他頓了頓，看著前方，眼神，再次變得如同深淵般冰冷。
“不著急?！?/p>
“咱們，慢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