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話一出口，紅三娘的臉色瞬間又白了三分，她哆哆嗦嗦地開口，聲音里帶著哭腔。
「世子道長……您……您可別嚇唬奴家啊……我們攬月樓迎來送往，和氣生財，哪……哪里來的仇家……」
我冷哼一聲，自顧自的說道：
「這種邪祟的形成條件極為苛刻，必須是極大的怨氣日積月累才能成形。它能出現(xiàn)在你這里，只說明一個問題?！?/p>
趙恒聽得津津有味，完全忘了自己皇子的身份，湊過來活像個好奇寶寶。
「什么問題？」
我眼簾半垂，緩緩吐出兩個字。
「有冤?！?/p>
這兩個字仿佛帶著千鈞之力，砸得整個大堂一片死寂，落針可聞。
趙恒愣了一下，他那雙桃花眼眨了眨，先是若有所思地掃視了一圈周圍那些嚇得鵪鶉似的姑娘和龜公，最后，他的視線落在了我的身上。
而且，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看著我，一動不動，表情還越來越古怪。
我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皺著眉頭問他。
「你看我干什么？」
趙恒沒有立刻回答，反而煞有介事地摸著下巴，踱了兩步才反問我。
「堂兄，我問你，這里是‘攬月樓’，對吧？」
「廢話?！?/p>
「這里是尋歡作樂的地方，對吧？」
「……對?！?/p>
趙恒往前湊了一步，用一種分析案情般的嚴肅口吻繼續(xù)講：
「那你說，在這種地方，能產(chǎn)生的最大的冤屈，會是什么？」
不等我回答，他便自問自答，并且斬釘截鐵。
「那必然是睡了姑娘沒給銀子！」
我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這都什么跟什么？
只見趙恒猛地一拍手，然后伸出手指，隔空直直地指向我的鼻子。
「而放眼整個京城，最有錢、最愛玩，也最有可能干出這種事的皇城第一紈绔……」
他拖長了語調(diào)，臉上是一種“真相只有一個”的篤定。
「不就是你，汝南王府的世子爺嗎！」
我整個人都僵住了。
那一瞬間，我甚至能感覺到，大堂里所有人的視線，“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我的身上。
震驚、懷疑、鄙夷，最后齊刷刷地化作了恍然大悟。
我甚至看到角落里那個腦滿腸肥的富商，露出了“原來如此，我就說嘛”的表情，還贊同地點了點頭！
我一口老血差點當場噴出來！
我辛辛苦苦維持了快半年的清譽！我一心向道、不問紅塵的高人形象！
我那比漢白玉還純潔、比琉璃瓦還干凈的道心！
就因為這小子一句話，全完了！
「趙恒！」我氣得聲音都在抖，「你他娘的狗眼看人低！憑空污人清白，你還有沒有王法了！」
我氣得都想當場給他畫個小紙人，咒他明天就得娶了那位能一拳打死一頭牛的董家大小姐！
紅三娘聽見我罵皇子是狗，嚇的連滾帶爬地沖到了我們中間。
她“撲通”一聲就跪下了，這次沒敢抱我的腿，而是直挺挺地沖著趙恒。
「三皇子殿下！您是真的誤會世子道長了！！」
紅三娘是真的嚇破了膽，一邊磕頭一邊解釋，那語速快得跟街口說書的似的。
「世子爺雖然以前是……是愛胡鬧些，但他來我們攬月樓，那向來是最大方的！別說是賴賬了，他就是多看哪個姑娘一眼，那賞錢都比旁人給的過夜費還多！絕對不可能干出那種事的啊！」
她這番話說的是情真意切，就差指天發(fā)誓了。
雖然紅三娘這番話無意中又坐實了我以前“胡鬧”的紈绔形象，但好歹是把“睡了不給錢”這口天大的黑鍋給揭掉了。
我把頭扭到一邊，下巴抬得老高，只用后腦勺對著趙恒，渾身上下都寫著“莫挨老子”。
趙恒看我這副德行，也知道自己猜錯了，有些尷尬地干咳了兩聲。
「咳，那什么……我也就是猜測，猜測而已?！?/p>
趙恒湊到我跟前，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
「我這不也是關心則亂嘛！」
他一邊說，一邊還特殷勤地幫我撣了撣道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
「堂兄您大人有大量，就別跟我這沒見識的計較了。您看，這大堂里百十來號人都等著您解惑呢，快給小弟講講，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嘴上說著討?zhàn)埖脑?，眼睛里卻閃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光。
我斜著眼睛瞟了他一下，心里那股火氣總算是順了些。
罷了，我堂堂未來的道門棟梁，總不能真跟一個凡夫俗子置氣，那太有失身份了。
我清了清嗓子，重新端起高人范兒，背著手在大堂中央踱了兩步。
「看在你求知心切的份上，貧道就給你普及一下?！?/p>
我清了清嗓子，重新端起高人范兒，背著手在大堂中央踱了兩步，享受著眾人敬畏的目光。
「這‘畫鬼’的形成，條件極為苛刻。首先，承載它的那幅畫，必須是出自丹青高手，畫工技法都要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畫中人物景致，皆要栩栩如生，宛若真實?！?/p>
「其次，無論是作畫之人，還是藏畫之人，必須對這幅畫傾注了非同尋常的心血與情感，甚至……」
我故意拉長了聲音，想營造點神秘感。
「甚至將其看作自己的摯愛之人?！?/p>
我說完，等著趙恒露出震驚或是恍然的神情。
結果，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猛地一拍大腿，臉上是一種我完全看不懂的興奮。
「哦！我懂了！不就是紙片人老婆嘛！」
「紙……紙片人……老婆？」
我整個人都愣住了，腦子里一片空白。
這小子從小就古里古怪，總能冒出一些讓人聽不懂的詞，但今天這個，尤其離譜。
趙恒看我一臉茫然，還特好心地給我解釋。
「就是畫上的人啊，看得見摸不著，喜歡得不行，天天‘老婆’‘老婆’的喊。這不就是紙片人老婆嗎？」
我感覺自己的三魂七魄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我辛辛苦苦修道，博覽群書，才從上古典籍里翻出來的邪祟秘聞，被他這么一說，怎么感覺……這么不正經(jīng)了呢？
我深吸一口氣，強行把腦子里那個離經(jīng)叛道的“紙片人老婆”給甩出去。
我重新端起架子，聲音也跟著沉了下來。
「最后一點，也是最關鍵的，就是這畫主人的心境?！?/p>
「此話怎講？」
趙恒總算收起了他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神情專注起來。
「這東西叫‘畫鬼’，但有些地方也被稱為‘畫仙’?！?/p>
「一念成鬼，一念成仙?！?/p>
我的目光掃過大堂里那些豎著耳朵，連呼吸都忘了的眾人。
「當畫的主人，心懷善念，珍愛畫作，那么畫中靈性就會受其感召，化為‘畫仙’。它能滋養(yǎng)主人的精神，甚至能在危難之時顯現(xiàn)靈異，護佑主人周全，成為一件可遇不可求的護身寶物?！?/p>
我話音一轉，刻意壓低了嗓音，讓每個字都透著一股寒氣。
「可反過來……」
「若是畫的主人，心中充滿了怨毒、仇恨、不甘，這些負面的情緒，就會污染畫中的靈性。日積月累之下，‘畫仙’便會墮為‘畫鬼’。它不再護主，反而會以主人的怨念為食，替主人去完成那些最惡毒的復仇。」
我指了指地上那幾幅畫中消失的人像。
「等它強大到一定程度后，它還會潛入別的畫中，將畫里的人‘吃掉’，以此來壯大自身。一旦它積蓄了足夠的力量，就不再滿足于畫中世界了，」
大堂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我的話給鎮(zhèn)住了。
趙恒的臉色也變得十分凝重，他看著地上的畫，又看了看周圍那些嚇得瑟瑟發(fā)抖的姑娘。
「你的意思是，這畫鬼，是在替它的主人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