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江海的目光與張老相接的瞬間,空氣仿佛凝固了。
張老的眼神,初看平和,細看卻如古井深潭,沉靜之下是歷經(jīng)無數(shù)生死抉擇、血火考驗后磨礪出的極致內(nèi)斂與掌控力。
那是運籌帷幄、執(zhí)掌生殺大權多年方能淬煉出的沉穩(wěn),鋒芒盡藏,卻威儀自生。
而何江海的眼神,則是另一種極致。
那是冰原狼般的鐵血與銳利,是炮火硝煙和白刃見紅中淬煉出的、毫不掩飾的殺伐之氣。
他的目光掃過,仿佛帶著前沿陣地的寒意和手術刀般的冰冷精準,能刺穿一切虛飾,直抵本質。
只有從尸山血海的修羅場里真正滾過幾個來回的人,眼中才會有這種洗不掉的、近乎實質的煞氣。
兩股同樣源自戰(zhàn)火、卻形態(tài)迥異的強大氣場在空中無聲碰撞。
片刻死寂后,張老忽然發(fā)出一陣洪亮的大笑,打破了凝滯的氣氛:“哈哈哈!好!你就是江海吧?來,別杵著,給老頭子我瞧瞧!”笑聲爽朗,卻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何江海面色無波,高大挺拔的身軀如松般穩(wěn)穩(wěn)邁步,在張老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他的動作不見絲毫局促與惶恐,只有一種歷經(jīng)大風大浪后的絕對平靜與從容,在他眼里,他面對的不是一位位高權重的老者,只是一位尋常病人。
這份定力,讓旁邊屏息凝神的謝喜忠和李懷德心中暗驚。
張老饒有興致地打量著眼前這個年輕人,主動伸出了手腕。
何江海三指搭上老人的腕間,指尖微涼。
然而,就在接觸后不過三五次呼吸的時間,他看似古井無波的臉上,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瞳孔驟然劇烈收縮!
指下觸感,初按寬大,似乎強健,再深按,卻如按鼓皮,外強中空,浮取滑利,重按則陡然散亂無序,如屋漏殘滴,似蝦游冉冉!
這……這根本不是尋常病脈!
這是“死脈”!
《黃帝內(nèi)經(jīng)》與地球百年國醫(yī)記憶瞬間翻涌而上......此乃真臟脈現(xiàn),胃氣、神氣均已衰敗殆盡,如燈油枯竭前最后的閃爍,回光返照之兆!
脈象顯示,五臟精氣已潰散離決,陰陽離決,精氣乃絕。
這不是病,這是大限已至的天命!
非藥石所能挽回!
何江海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甚至能通過“經(jīng)絡感知”清晰地“看到”,老人體內(nèi)那原本應磅礴運行的生命之氣,此刻已如殘破的蛛網(wǎng),處處斷裂,枯寂黯淡,只剩心脈附近一絲極其微弱的火苗在頑強跳動,卻也如風中殘燭,隨時會熄滅。
張老何等人物,立刻捕捉到了何江海那瞬間的異常。
他非但不惱,反而又笑了笑,笑容里帶著看透生死的豁達與平靜:“江海,你的事跡,老夫略有耳聞。是條好漢子,鐵血真男兒?!?/p>
他聲音放緩,帶著一種長輩般的溫和,卻又無比清晰地說道:
“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你做好你該做的事就行,不用有任何負擔,更不用害怕?!?/p>
老人抬起另一只手,先指了指何江海,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目光深邃,一字一句道:
“你,我。你我都是尸山血海里滾出來的。你懂我,我也懂你?!?/p>
簡單幾句話,卻重逾千鈞!
沒有虛偽的客套,沒有徒勞的安慰,只有同為軍人、同為歷經(jīng)生死者之間最直接、最透徹的理解與信任。
他清楚何江海看出了什么,也明確告訴何江海:不必諱言,無需徒勞,我接受我的結局。
何江海內(nèi)心劇震,如同被重錘敲擊。
他緩緩抬起眼,迎上張老那洞悉一切、坦然無比的目光。
這一刻,他徹底明白了。
他不需要再去觀察旁邊謝喜忠那焦慮不安的眼神,也不需要理會李懷德那幾乎要溢出來的恐慌。
他們是的文化人,是專家,但他們不懂何謂“鐵血”,不懂軍人之間這種對于生死最直白、最赤裸的認知和尊重。
在真正的天命面前,一切技術、一切權勢都顯得蒼白無力。
而能與這位老人進行對話的,唯有同樣從血火深淵中走過的靈魂。
何江海的腦海中飛速的閃過那些百年記憶。
他不管周圍人詫異的目光,抓起張老的手,在耳邊輕輕一放。
“江海!”
李懷德喊了一聲。
“閉嘴!!”
幾乎在同一時間,謝喜忠以及張老同時呵斥出聲。李懷德的額頭上頓時出現(xiàn)了汗珠,再也不敢吭聲。
何江海算是他找過來的人,盡管因緣際會,有所巧合,但到底是他找的人,萬一老爺子出了啥事,張家人難免對江海有意見,而他作為張家最差勁的女婿,將來會被痛恨。所以他想讓何江海隨便糊弄算了,畢竟這是連專家都解決不了的事兒。
十分鐘后。
屋內(nèi)靜得落針可聞。
門外隱約傳來汽車引擎熄滅、車門開關的聲音。
片刻后,客廳的門被輕輕推開,一位身著深色中山裝、氣質沉穩(wěn)的中年男子領著一位少女悄步走進來。
少女約莫十六七歲年紀,穿著一身干凈的藍布裙,梳著兩條烏黑的麻花辮,衣裙下是難以把握的波濤洶涌。
一雙眼睛極大極亮,眼波流轉間帶著靈動的神采,酷似田曦薇的面容上寫滿了好奇與探究。
她一眼就看到了背對著門口、身姿挺拔如松的軍裝男子,他正全神貫注拿著張老爺爺?shù)氖?,明顯不知道對方在干嘛。
但是男人的氣質,卻深深吸引她,從沒想到過,原來軍裝可以穿的這么好看!
中年男人看到屋內(nèi)情形,尤其是看到謝喜忠和其他幾位熟悉的專家都在靜靜圍觀,便對迎上來的傭人微微擺手示意不必打擾,自己則默默找了個角落的沙發(fā)坐下,目光也投向了何江海的背影,帶著審視與凝重。
少女卻沒有立刻坐下,她倚在門邊,清澈的目光幾乎黏在了那個軍裝背影上。
他肩背寬闊,腰桿筆直,僅僅是看著,就給人一種沉穩(wěn)如山、可倚可靠的感覺。
雖然他正在做的事她看不太懂,但那人身上散發(fā)出的專注、冷靜而又隱含強大力量的氣場,卻深深地吸引了她,讓她心頭莫名一跳。
何江海對身后的動靜恍若未覺,放下了張老的手,示意他躺下。
張老也不含糊直接就躺了下去。
何江海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指尖的感受與“經(jīng)絡感知”帶來的內(nèi)視之中,為張老推拿。
老人的經(jīng)絡如同干涸龜裂的河床,淤塞脆弱,他那蘊含著“頂級推拿術”精髓的力道,正以極其柔和精準的方式,疏浚最后一絲生機,激發(fā)那微弱心火殘存的潛力。
“嘶??!”
張老發(fā)出一聲極其舒適悠長的嘆息,緊蹙的眉頭都舒展了幾分,臉上竟泛起一絲難得的紅潤。
“嘶……”旁邊一位戴著眼鏡的老專家忍不住倒吸一口氣,極低地驚嘆,“這手法……力道透腠理,直抵經(jīng)絡,卻又舉重若輕!神乎其技!”
謝喜忠聞言,腰桿都不自覺挺直了幾分,臉上難掩得意,用氣音回道:“那是!我?guī)煹堋畹谜鎮(zhèn)?!?/p>
他內(nèi)心早已掀起驚濤駭浪:這小子!戰(zhàn)場上玩刀玩槍那么狠,什么時候把這需要水磨工夫、極致耐心的推拿也練到了如此登峰造極的地步?!
這手法,沒十年沉浸根本出不來!
他到底還藏了多少本事?
最關鍵的是,就他那脾性,不隨意對俘虜動刀,已經(jīng)是千恩萬謝了,怎么就.......
推拿之道,天賦悟性決定上限。
悟性至高者,指下能感知氣血陰陽變化,調(diào)理內(nèi)腑,是為“推拿”。
次之者,精通筋骨結構,復位正形,是為“正骨”。
再次者,也就只能做些表面放松的“精油開背”了。掙的錢也不少.......
而何江海此刻所展現(xiàn)的,分明是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