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系統(tǒng)內(nèi)部,安排一次自查。”高育良抬眼,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刀,“重點查近三年提拔的干部,尤其是副處級以上的?!?/p>
祁同偉的喉結(jié)動了動:“老師的意思是……”
“靠關系上位的,政績拿不出手的,該調(diào)崗的調(diào)崗,該降級的降級?!备哂嫉闹讣庵刂芈湓谧澜?,“包括你的那些親戚——當年你為了在村里抬得起頭,塞進系統(tǒng)的那幾個,這次一并清出去。別讓人家說我高育良的門生,凈搞裙帶關系?!?/p>
這話像塊石頭砸進祁同偉心里。他那些沾親帶故的遠房親戚,當年確實是托他的關系進了公安系統(tǒng),如今大多在清閑崗位上混日子。可高育良此刻點出來,分明是要他親手斬斷這層人情羈絆。
“我明白?!逼钔瑐サ穆曇舫亮顺?,“這是要……釜底抽薪?!?/p>
“是刮骨。”高育良糾正道,起身走到窗前,望著遠處公安廳大樓的輪廓,“公安系統(tǒng)是漢東的刀,刀上要是纏滿了人情線,關鍵時刻怎么出鞘?你記住,理由要硬,只論能力政績,不談私情。”
“給我一點時間老師?!?/p>
“要快?!?/p>
祁同偉走后,高育良從書柜深處抽出一本公安系統(tǒng)干部名冊,指尖劃過幾行熟悉的名字——都是當年趙立春打過招呼、祁同偉順水推舟提拔的人。前世這些人要么成了趙家的爪牙,要么在反腐風暴中應聲倒下,這一世,他必須提前清理干凈。
名冊還沒合上,書房的門就被撞開了。高育良皺了皺眉——吳惠芳去參加慈善晚會了,家里的門沒鎖,倒讓這渾小子直接闖了進來。
趙瑞龍把股權(quán)轉(zhuǎn)讓協(xié)議“啪”地拍在紅木茶幾上,在安靜的書房里顯得格外響亮。
他扯掉領帶往沙發(fā)上一坐,二郎腿翹得老高,襯衫領口敞著,露出脖子上的金鏈子:“高書記,您這手玩得夠絕啊。我爸剛上飛機,您就對山水集團下手,連個緩沖都不給?”
高育良合上名冊,抬眼看向他,目光平靜得像深潭:“瑞龍,山水集團的賬,確實有問題,不是我要下手。”
“不是您是誰?”趙瑞龍猛地站起來,指著門外,“工商、紀委跟約好了似的,高小琴跑了,賬全推給個死無對證的財務總監(jiān),最后讓我來接這爛攤子——您當我傻?”
他說著,喉結(jié)動了動,昨晚父親電話里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來。趙立春在那頭慢悠悠地呷著茶,語氣里帶著老狐貍的篤定:“瑞龍,別急。高育良想再往上走一步,沙瑞金新來乍到要立威,這倆人遲早得斗起來。咱們先靜觀其變,等他們兩敗俱傷,咱們再漁翁得利。”
想到這兒,趙瑞龍嘴角勾起一抹隱秘的笑,眼底的戾氣卻更重了。他瞥了眼高育良那張波瀾不驚的臉,心里暗自咬牙——等你和沙瑞金斗得頭破血流,我再讓我爸把你踩在腳下,看你還怎么端著這副教書育人的架子。
高育良沒接話,提起紫砂壺給茶杯續(xù)上熱水,推到他面前。氤氳的水汽里,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剛進漢東大學任教時,趙立春還是分管教育的副省長,常來聽他講明史,課后總拉著他在教研室喝茶,說“育良啊,官場如棋局,別總想著贏,先學會自?!薄?/p>
“立春書記在漢東幾十年,樹大招風?!备哂嫉穆曇舻土诵?,指尖在茶杯沿輕輕摩挲,“沙瑞金下個月就到,中紀委盯著月牙湖項目,你明面接手山水集團,等于把自己架在火上烤?!?/p>
“那也輪不到您來安排!”趙瑞龍把茶杯往桌上一頓,茶水濺出來,在紅木桌面上暈開一小片深色,“我爸還沒倒呢!高育良,您別忘了,您能有今天,是誰一手提拔的!現(xiàn)在想摘干凈,晚了!”
這話像根針,刺破了書房里的平靜。高育良的手指在膝蓋上蜷了蜷,因為這提攜之恩,前世的他和祁同偉,早就成了趙家這艘破船的墊背石。
“瑞龍,”他嘆了口氣,語氣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疲憊,“我不是要整你,是想拉你一把?!彼鹕碜叩綁堑谋kU柜前,轉(zhuǎn)了幾圈密碼鎖,打開柜門拿出一疊文件,“這是山水集團近五年的隱形債務清單,立春書記可能沒跟你說過,里面牽扯著三個地級市的城投公司。你現(xiàn)在抽身,還來得及?!?/p>
趙瑞龍掃了眼文件,突然嗤笑一聲。這些債務父親早跟他說過,都是可控的——只要撐到高育良和沙瑞金斗起來,到時候隨便找個由頭就能轉(zhuǎn)嫁出去。他心里冷笑,臉上卻擺出不屑:“拉我一把?高書記怕是想自己往上走吧?我告訴你,別做夢了!”
高育良看著他眼里的戾氣,心里最后一點猶豫也散了。這孩子被趙立春護得太好,根本不懂官場的深淺,趙立春在任的時候,他的確能在漢東橫著走。
可今時不同往日,他已經(jīng)盡力提醒了,總不可能他跟趙瑞龍說自己是重生回來的吧?
沉默了一會,他把文件放回保險柜,咔嗒一聲鎖上:“你這樣,我攔不住。但我得提醒你,中紀委的調(diào)查,也不是靠一句話就能壓下去的?!?/p>
趙瑞龍猛地站起來,抓起沙發(fā)上的外套。父親的話在心里盤旋——別急,等他們斗起來。
他壓下眼底的算計,只留下赤裸裸的敵意:“走著瞧!”走到門口時,他又回頭瞥了眼書架上那本《萬歷十五年》,嗤笑道,“高書記,您教了半輩子書,最后別落得個書呆子的下場。”
門被“砰”地摔得震天響,整棟樓仿佛都晃了晃。高育良重新坐下,拿起紫砂壺抿了口茶。茶是去年的明前龍井,味道已經(jīng)淡了,像極了他和趙立春之間那點早已褪色的情分。
他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趙瑞龍那副志在必得的模樣仿佛還在眼前。只是這盤棋里,誰是漁翁,誰是棋子,怕是還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