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諫……”他冷笑一聲,那冷笑里卻沒什么力氣,“讓他們跪著!”
但說完這句話,他又像是被抽空了力氣,重新低下頭去。
外面的聲浪似乎隱約變大了一些,即使隔著重重宮墻和殿門,也能感受到那種無聲的壓力。
他煩躁地揉了揉額角,手指碰到那塊青紫,疼得他微微一哆嗦。
沉默再次降臨。內(nèi)外的壓力仿佛在這深殿里形成了某種無形的對峙。
最終,他像是做出了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他慢慢抬起頭,看著虛空中的某一點,眼神空洞而疲憊。
“宸極?!?/p>
“在?!?/p>
“傳朕口諭……”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說得極其緩慢,沉重,“……著北境督府……即刻開官倉,全力賑濟涿野郡及周邊流民。所需糧草,由……由內(nèi)帑撥付一半,戶部出一半。派……派欽差御史一人,隨行監(jiān)賑,直報于朕?!?/p>
【指令記錄。分析可行性:北境督府執(zhí)行意愿存疑;戶部資金調(diào)配可能受阻;欽差人選需謹慎。風險評估:中高?!?/p>
“陛下,此命令與以往流程不同,恐遇阻滯?!蔽一跀?shù)據(jù)分析給出提示。
“誰敢阻止?!”他猛地提高聲音,那暴戾的脾氣似乎又要上來,但很快又壓了下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憊和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告訴外面跪著的那些人,朕說的!賑濟糧草若少一粒,監(jiān)賑御史若有一字虛報,朕……朕……”
他“朕”了半天,卻發(fā)現(xiàn)那些曾經(jīng)脫口而出的“誅九族”、“凌遲”的威脅,此刻重如千鈞,且蒼白得可笑。他最終頹然道:
“……朕就親自去北境看看!”
【指令確認。生成口諭文本。尋找最優(yōu)傳遞路徑:避開常規(guī)中書渠道,直接連通殿外當值玄甲衛(wèi)副統(tǒng)領(忠誠度指數(shù)較高)。發(fā)送?!?/p>
指令化作加密的數(shù)據(jù)流,通過殘存的節(jié)點無聲無息地傳遞出去。
他仿佛完成了一件耗盡心力的巨大工程,癱坐在那里,喘著氣。
殿外,隱約的嘈雜聲似乎發(fā)生了一些變化,然后漸漸平息了下去。跪諫的百官似乎得到了某種回應,正在散去。
大殿重歸寂靜。
只有那誦經(jīng)聲,還在不知疲倦地循環(huán)著。
他坐在冰冷的金柱下,望著依舊緊閉的殿門,目光仿佛穿透了那厚重的阻礙,看到了很遠的地方。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監(jiān)測到,他的生理指標,在極度疲憊的低谷中,似乎出現(xiàn)了一絲極其微弱的、緩慢回升的跡象。
【《道德經(jīng)》播放次數(shù):第347循環(huán),第81章?!?/p>
【系統(tǒng)日志:能源水平降至閾值。節(jié)點損壞率41.7%。持續(xù)低功耗運行。外部連接:穩(wěn)定(限特定通道)?!兜赖陆?jīng)》播放循環(huán):第419次?!?/p>
殿內(nèi)的時間仿佛凝固了,只有那平和到近乎麻木的誦經(jīng)聲是唯一的流動體。他依舊靠著蟠龍金柱坐著,姿勢幾乎沒變過,像一尊被遺棄在陰影里的舊雕像。玄衣上的龍紋在微弱光線下黯淡無神。
外面的世界被厚重的宮門隔絕,但并非全無痕跡。我能捕捉到遠處宮道上更頻繁的腳步聲,甲胄摩擦的細微聲響,還有某些特定頻率的能量波動——那是其他宮殿的防護陣法在頻繁開啟關閉的跡象。
混亂在滋生。像無聲的潮水,漫過宮墻。
他似乎也察覺到了。雖然一動不動,但傳感器顯示他的肌肉一直處于一種輕微的緊繃狀態(tài),心率在基線以上徘徊。他在聽,在用殘存的、屬于帝王的直覺去感知那無形的壓力。
“……以其無死地……” 當前章節(jié)播放完畢,短暫的靜默后,開始新一輪循環(huán):“道可道,非常道……”
在這循環(huán)的間隙,一種新的聲音滲透進來。
極細微的,幾乎被經(jīng)文聲覆蓋的……刮擦聲?
【調(diào)動高敏音頻傳感器。定位聲源:殿門底部縫隙。】
聲音很輕,斷斷續(xù)續(xù)。不是風吹,也不是蟲噬。是一種……有規(guī)律的摩擦。像是什么極薄極硬的東西,在試圖探入。
他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目光倏地投向那扇巨大的、緊閉的殿門。眼神里褪去了片刻前的空洞,銳利得像淬了冰的刀鋒。
他沒有動,甚至沒有改變呼吸的頻率,只是盯著。
刮擦聲持續(xù)了大約十幾秒,停了。片刻后,一道極其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陰影從門縫下極慢地延伸進來一點——是一片薄如蟬翼的某種深色金屬片,頂端似乎還沾染著一點不易察覺的暗紅膏狀物。
那金屬片試探性地左右微微移動了一下,像是在探測門后的情況。
他的指尖無聲地扣緊了地面。
就在那金屬片試圖再深入半寸時——
嗡!
殿門表面,那些原本黯淡的蟠龍浮雕以及周圍鑲嵌的防御晶石,驟然亮起一瞬!繁復的符文流轉(zhuǎn),一道無形卻強韌的能量屏障瞬間生成,精準地反彈在那金屬薄片上!
咔嚓!
一聲極其輕微的脆響!那薄片瞬間被震得粉碎!連帶著那點暗紅膏狀物也一同化為烏有!
門縫外傳來一聲被極力壓抑下去的悶哼,然后是窸窣急促的遠退聲,迅速消失不見。
殿門表面的光芒黯淡下去,恢復如常。
【防御陣法觸發(fā)記錄:未知物質(zhì)侵入嘗試(判定為高精度解鎖工具及疑似劇毒化合物)。已攔截并清除。威脅等級:中。來源:外部,單體,已逃離。】
他依舊盯著殿門,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那不是恐懼,是一種被冒犯的、冰冷的怒意,以及一絲……果然如此的譏誚。
“這就……等不及了?”他低聲自語,聲音沙啞,卻帶著毒蛇般的寒意。
他沒有對此事發(fā)表更多評論,也沒有詢問我發(fā)生了什么。仿佛這只是印證了他某個早已存在的猜測。
沉默再次籠罩下來。但這一次的沉默里,充滿了緊繃的張力。
約莫一刻鐘后。
【檢測到加密通訊請求。來源:玄甲衛(wèi)副統(tǒng)領(忠誠度指數(shù):高)。通道:專用暗線?!?/p>
“接。”他立刻道,似乎一直在等什么。
一個壓抑著緊張和焦急的男性聲音,通過特定的晶石振動,直接在他耳邊響起,極其微弱,卻清晰:
“陛下!宮內(nèi)多處陣法節(jié)點被人為干擾或破壞!巡守路線出現(xiàn)異常調(diào)整!副都統(tǒng)王賁一個時辰前調(diào)走了朱雀門一半的守衛(wèi),理由可疑!還有……御史大夫張廷和幾名官員午后入了長樂宮(太后居所),至今未出!”
他一言不發(fā)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的冰層越結(jié)越厚。
“知道了?!贝沁厖R報完,他只回了這三個字,聲音平穩(wěn)得可怕,“守住朕的門口。任何人不經(jīng)傳喚靠近,格殺勿論。”
“是!”那邊毫不猶豫地領命,通訊切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