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玉門劫祁連山的雪線,在天際盡頭泛著冷硬的青白之色,亙古不變的哀悼。而腳下,
是無垠的沙海。熱風卷著粗糙的沙礫,抽打在殘破的烽燧和枯死的胡楊骨架上,
發(fā)出嗚咽般的嘶鳴。這里是玉門關外,春風不度的死地。慕容芷趴在一道沙丘之后,
羅裙早已被風沙染得看不出原本顏色,幾處撕裂的口子下,是凝固的血痕和猙獰的擦傷。
她急促地喘息,胸腔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吞咽著刀片。三天。
從那個血色彌漫的夜晚逃出,已經(jīng)三天了。身后的追兵像跗骨之蛆,甩脫一批,
很快又有新的嗅著血腥味撲上來。她知道,自己逃亡的路線正在被一步步壓縮,
最終的目的地,無非是那座繁華與死亡并存的孤城——敦煌。可她必須去。
父王臨死前攥緊她手臂的力度,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
“芷兒……活下去……去敦煌……《覆國策》……”破碎的遺言和著血腥氣,
烙在她靈魂深處?!陡矅摺贰D遣皇且槐緯?,是父王半生心血,是衛(wèi)國復國唯一的火種,
是深埋在她腦海中的山川險隘、人心鬼蜮、資源密網(wǎng)。它是希望,也是催命符。蹄聲!
如悶雷般從遠處滾來,打斷了她的思緒。慕容芷猛地抬頭,只見地平線上煙塵騰起,
一隊黑衣黑甲的騎兵正呈扇形包抄而來,速度極快。不是沙匪,是訓練有素的軍隊!
看甲胄制式,是河西河西大都督府的爪牙!她心臟驟然縮緊,掙扎著想爬起來繼續(xù)跑,
但酸軟的雙腿卻不聽使喚。絕望,如同冰冷的沙海,淹沒了她的口鼻。就在此時,
另一道身影,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她側前方的沙丘之上。那人一身玄衣,
幾乎融于身后墨色的山巖陰影,唯有臉上半張銀色的面具,反射著大漠落日冰冷死寂的光輝。
他站得極穩(wěn),仿佛不是突然出現(xiàn),而是早已在那里站立了千年。風沙掠過他衣角,
卻帶不起一絲波動。他看著她,眼神空茫,如同在看一粒沙,一株草,
一件即將被銷毀的物什。沒有任何情緒,只有純粹的、令人骨髓都凍結的寒意。殺手。
頂級的殺手。慕容芷做出了判斷。這種感覺,比面對身后那隊騎兵更讓她心悸。
騎兵轉瞬即至,為首的隊正看到沙丘上的玄衣人,厲聲喝道:“北斗司辦案!閑雜人等滾開!
留下那女人!”玄衣人——蕭絕,沒有聽到。他的目光甚至沒有掃向那些騎兵,
依舊鎖定在慕容芷身上。然后,他動了。并非撲向慕容芷,而是身形一晃,鬼魅般滑下沙丘,
直接迎向那隊騎兵!沒有言語,沒有警告。一道烏光自他袖中激射而出,
快得只剩下一道殘影。沖在最前面的隊正喉嚨上瞬間多了一個血洞,
哼都未哼一聲便栽下馬去。殺戮,就此展開。他像一道黑色的旋風卷入騎兵隊中。
手中那柄通體黝黑、薄如蟬翼的短刃“墨殺”,如同死神的指尖,每一次閃爍,
必帶起一蓬血雨。動作簡潔、高效、精準,沒有一絲多余,優(yōu)雅得近乎殘酷。
慘叫聲、馬嘶聲、兵刃斷裂聲此起彼伏。夕陽將這片沙地染得越發(fā)猩紅。慕容芷僵在原地,
眼睜睜看著這場單方面的屠殺。她不是沒見過死人,國破那日,尸山血海她都蹚過。
但如此冰冷、如此高效、如此視人命如草芥的殺戮,讓她從靈魂深處感到戰(zhàn)栗。
不過短短十幾個呼吸。最后一名騎兵捂著噴血的脖頸倒下,眼中滿是驚恐和難以置信。
沙地之上,只剩殘肢斷臂和瀕臨死亡的戰(zhàn)馬哀鳴。風沙依舊,仿佛只是拂去了一些塵埃。
蕭絕站在尸骸中間,玄衣之上沾染了點點暗紅,“墨殺”刃尖一滴血珠正緩緩滑落,
滲入干涸的沙土。他緩緩轉過頭,銀色面具下的目光,再次落在慕容芷身上。
他一步步向她走來,踏過血泊,無聲無息。死亡的陰影徹底籠罩了慕容芷。
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極淡的冷鐵和血腥混合的氣息,
還有一種……祁連山雪水的凜冽。他停在她面前三步之外,居高臨下?!澳饺蒈啤!彼_口,
聲音透過面具,低沉漠然,不帶一絲情緒波動,卻精準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慕容芷心臟幾乎停止跳動。她知道他為何而來。她強迫自己站直身體,盡管雙腿仍在顫抖。
她抬起沾滿沙塵的臉,努力讓聲音不至于破碎:“新朝的走狗?還是北斗司的鷹犬?
”面具后的目光似乎微動了一下,像冰湖投入一顆微塵?!啊陡矅摺贰!彼鲁鋈齻€字,
不是詢問,是命令。那本就該是他的東西。慕容芷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恐懼。她知道,
求饒無用,哭泣更無用?!八麄兘o你什么價錢?買前朝公主的命?買《覆國策》?
”她聲音沙啞,卻異樣地平穩(wěn),帶著一種被磨礪過的銳利,“我付雙倍。或者,我能給你的,
遠勝金銀。”她在賭。賭《覆國策》里關于人性貪婪的論斷,賭一線虛無縹緲的生機。
蕭絕沉默地看著她,那雙空茫的眼睛里,有了一絲極淡的、近乎玩味的神色?!皩⑺乐耍?/p>
”他緩緩道,聲音里聽不出任何意圖,“無需多言?!彼鹆耸?,
那柄剛剛飲飽了血的“墨殺”,映照著西天最后一道慘淡的霞光,指向了她。
慕容芷閉上了眼,不是認命,而是將所有精神凝聚于耳際。她在等待那最后的風聲。然而,
預想中的刺痛并未到來。她聽到極輕微的一聲“嗒”,是“墨殺”歸鞘的聲音。
她愕然睜開眼。只見蕭絕已經(jīng)收刀,依舊冷漠地看著她,剛才抬起刀只是為了嚇唬她。
“你的命,暫時是我的?!彼穆曇粢琅f平淡無波,“跟我走。若敢試圖逃跑,
或給出的答案我不滿意……”后半句湮滅在風里,但那未盡的殺意,比說出口更令人膽寒。
夕陽徹底沉入沙海之下,巨大的黑暗如同幕布,瞬間籠罩了天地。
四野只剩風聲和濃郁得化不開的血腥氣。慕容芷看著眼前這道玄色的、仿佛生于永夜的身影,
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條比死亡更危險的路。前朝公主,冷血殺手。
一場始于玉門關外、以生死為注的劫難與博弈,才剛剛開始。
第二章:孤煙同行最后一縷天光被墨藍色的夜幕吞噬,星子尚未蘇醒,
只有一彎慘淡的鉤月懸于沙海之上,灑下清冷微光,照見一地狼藉的尸骸。
血腥氣濃重得令人作嘔,引來了暗處窸窣作響的沙鼠和禿鷲。慕容芷胃里翻江倒海,
卻強忍著,目光死死鎖在眼前的玄衣人身上。他仿佛對周遭地獄般的景象毫無所覺,
正俯身在一具騎兵尸體上擦拭著“墨殺”刃身的血污,動作專注而仔細,
如同匠人對待珍愛的工具。然后,他直起身,看也未看她,只吐出兩個字:“跟上。
”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穿透夜的寒意,砸在慕容芷心上。
他沒有給她任何繩索或鐐銬,似乎篤定她不敢逃,或者,逃不掉。
慕容芷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氣,壓下四肢百骸叫囂的疲憊與疼痛,邁動了腳步。沙地綿軟,
每走一步都耗力異常,扭傷的腳踝更是傳來鉆心的刺痛。她咬著牙,一聲不吭,
努力跟上前面那道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背影。他走得并不快,但步伐極穩(wěn),
落在沙地上幾乎無聲,總是與她保持著丈許的距離,不遠不近,
像一個沉默的、死亡的引路人。一路無話。只有風掠過沙丘的嗚咽,
以及遠處不知名野獸的嚎叫。慕容芷的腦子卻在飛速轉動。北斗司。他是北斗司的人。
那個直隸于晟朝皇帝、令人聞風喪膽的秘密機構。他們?yōu)楹我ニ??是為了《覆國策》?/p>
還是因為她前朝公主的身份,阻礙了朝廷與河西大都督之間的某種默契?
城里這兩日流言四起:北斗司在清洗內(nèi)線,‘驗忠令’一夜之間下到各處暗樁。
有人當場失蹤,有人被自家人悄悄‘請去喝茶’。父王留下的《覆國策》中,
對北斗司記載寥寥,只語焉不詳?shù)胤Q之為“帝之暗手,陰詭難測”。如今看來,果真如此。
不知走了多久,月亮漸漸升高,沙海的溫度驟降,寒意刺骨。慕容芷濕透的羅裙結了薄冰,
冷得她牙齒都在打顫。前面的身影卻依舊挺直,感受不到這酷烈的溫差。終于,
在一處背風的巨大雅丹地貌下,他停住了腳步。三日三夜里,她與他夜行晝伏,
借一程駝隊又換來兩匹腳力尚可的馬,走捷徑避開驛路巡騎,才勉強握住這條逃生線。
“在此歇息?!彼畹?,聲音沒有任何起伏。慕容芷幾乎是癱軟下來,
靠坐在冰冷的巖石上,貪婪地喘息著。她看著蕭絕熟練地檢查四周,
然后選了一處視線最佳的位置坐下,依舊背脊挺拔,面朝外,
將她置于他的視線余光和控制范圍之內(nèi)。他從腰間解下一個皮囊,仰頭喝了一口,
然后扔給她。慕容芷接住,觸手冰涼。是水。她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拔開塞子,
小心地喝了幾口。冷水劃過喉嚨,暫時壓下了干渴的灼燒感。“謝謝。”她低聲道,
將皮囊遞還。他沒有接,也沒有回應,仿佛沒聽到。銀色面具在月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
看不清神情。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比沙漠的夜更冷,更令人窒息。他清理刀刃時動作極穩(wěn),
先用布角擠凈水,再以拇指背輕推刀脊,
連沙粒都不讓靠近柄締——像一名對秩序有著強迫的工匠。慕容芷抱緊雙膝,
試圖汲取一點微薄的暖意。腳踝處的腫痛越來越明顯。她偷偷看向那個男人,
他像一塊沉默的巖石,一動不動,只有衣角偶爾被風吹動。她想起他剛才殺戮的姿態(tài),
那非人的高效與冷酷。也想起他抬手又收刀的那一。為什么?為什么不殺她?北斗司的任務,
到底是什么?無數(shù)疑問在她心中盤旋。“你的任務,”她終于鼓起勇氣,
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是抓我回去,還是……就地格殺?
”蕭絕的身影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他緩緩轉過頭,面具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像兩道冰冷的探針刺探著她?!坝袇^(qū)別嗎?”他反問,
語氣里帶著一絲極淡的、近乎殘忍的玩味。“有。”慕容芷迎著他的目光,
強迫自己不讓聲音顫抖,“殺我,就地便可。抓我,說明我活著,對你們更有價值?;蛟S,
北斗司想要的,不止是我的命,也不僅僅是《覆國策》?”空氣驟然凝固。
他周身的氣息瞬間變得危險而銳利,盡管他沒有任何動作。
那是一種常年游走于生死邊緣的獵食者被窺破心思時的本能反應。慕容芷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手心沁出冷汗。她在賭,賭他的任務有更深的層次,賭自己有一線談判的資本。良久,
他忽然極輕地笑了一聲。那笑聲干澀、冰冷,沒有絲毫暖意,反而更添詭異?!肮鞯钕?,
”他慢條斯理地開口,每個字都像冰珠砸落在沙地上,“你很聰明。但太過聰明的獵物,
往往死得更快。”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出長長的陰影,完全籠罩了她。
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睡吧。”他命令道,重新坐回原位,恢復了那副磐石般的姿態(tài),
“天亮前趕到下一個哨點。若你再試圖套話,或有任何異動……”他頓了頓,
面具微微偏向她,月光在那光滑的表面上劃過一道冷冽的弧光。
“我不介意讓任務目標……變成一具安靜的尸體?!蹦饺蒈票臣垢Z上一股寒意,她知道,
他說的出,做得到。她不再言語,蜷縮起來,將臉埋入膝間。
身體的疲憊很快戰(zhàn)勝了精神的恐懼,她沉入一種半昏半醒的淺眠之中?;秀遍g,
她似乎感覺到一道目光長久地停留在自己身上。冰冷,審視,
卻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探究。夜風中,似乎傳來一聲極低的、幾乎聽不見的嘆息,
很快便被沙漠的嗚咽吞沒。不知是夢,還是錯覺。當她再次被驚醒時,天邊剛泛起魚肚白。
蕭絕已經(jīng)站在不遠處,正用一把匕首削著一塊硬邦邦的肉脯。篝火并未升起,
顯然是為了避免暴露行蹤?!俺粤??!彼麑⒁粔K肉脯扔給她,聲音依舊沒有任何溫度,
“一炷香后出發(fā)?!蹦饺蒈平舆^肉脯,小口地啃著。味道粗糙咸澀,卻提供了寶貴的熱量。
她看向遠方,沙海連綿,天地蒼茫。敦煌還在遙遠的前方。而身邊這個沉默冰冷的殺手,
是她通往生存,或者死亡之路上,唯一的“同行者”。前路,依舊吉兇未卜。臨分段夜時,
他把僅余半囊的水直接塞到她懷里,自己只嚼了兩口風干肉便閉眼倚石。直到她抿水時,
才看見他喉結滾動,幾乎沒再飲一滴——那水于他同樣短缺。她則在天色蒙亮時,
悄悄丟掉了一條原本可以獨自脫身的小道消息:若她獨走或許更快,
但他手里握著通往藏雀谷的關鍵線索。第三章:敦煌局晨光刺破云層,
將敦煌土黃色的城墻染上一層金暉。這座矗立于絲綢之路咽喉的巨城,
如同一位歷經(jīng)風霜、沉默而威嚴的老者,俯視著往來如織的駝隊與行人。
喧囂的市聲、駝鈴的脆響、以及各種香料皮革混雜的氣味撲面而來,
與關外的死寂形成了劇烈反差。入城不過一刻,
街市便給足了她答案:北有河西大都督府駐軍,權與兵都在他們手里;東城世家抱團自保,
暗中擁兵自重;西域商會盤踞駝市,錢糧出入盡經(jīng)其手;而城中最陰影處,
是直隸天子的北斗司。四家彼此提防,誰也不肯先亮底牌。慕容芷混在入城的人流中,
寬大的頭巾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雙警惕的眼睛,快速掃視著城門口的守軍。
守軍的檢查似乎比平日嚴苛許多,眼神銳利地掃過每一個入城者的臉孔。她心跳微微加速,
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身旁。蕭絕依舊那身玄衣,但外面的斗篷遮住了身形,銀色面具也已取下,
換成了一頂寬檐氈帽,壓得很低,只露出線條冷硬的下頜和薄唇。他氣息收斂得極好,
仿佛只是一個普通的沉默旅人,但慕容芷能感受到他那看似隨意的站姿下,
蘊含著的、隨時可以爆發(fā)的可怕力量。他輕易地解決了盤問他們的兵士——并非動武,
而是指尖一翻,亮出一面玄鐵腰牌,上刻北斗七星。兵士臉色瞬變,恭敬地退開,
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北斗司的威名,可見一斑。順利入城。敦煌城內(nèi)更是熱鬧非凡,
胡漢雜處,奇裝異服, languages各異。慕容芷卻無暇欣賞這異域風情,
她的神經(jīng)依舊緊繃。蕭絕的目的地很明確,帶著她穿街過巷,
最終停在一處看似普通的貨棧后院?!霸诖舜!彼崎_一間廂房的門,聲音冷淡,
“沒有我的允許,不得離開?!狈块g簡陋,但還算干凈。慕容芷走了進去,
門在她身后輕輕合上,落鎖聲清晰可聞。她被軟禁了。她走到窗邊,窗戶被封死,
只留下幾條縫隙透光。她透過縫隙向外望去,只能看到一小片天空和院墻。
一種無力感攫住了她。從關外的沙海囚徒,變成了這方寸之地的囚徒。時間一點點流逝。
外面隱約傳來貨?;镉嫷倪汉嚷?、駝隊的鈴鐺聲,更遠處,還有若有若無的哀樂和騷動。
慕容芷靠在墻邊,仔細聆聽著。那騷動聲似乎越來越大,還夾雜著馬蹄聲和兵甲碰撞聲。
她心頭一緊,某種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終于傳來腳步聲。鎖被打開,
蕭絕推門而入。他依舊戴著氈帽,看不清表情,但周身的氣息似乎比之前更冷冽了幾分。
“走。”他言簡意賅?!叭ツ??”慕容芷警惕地問?!俺侵鞲!笔捊^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敦煌城主,昨夜暴斃?!蹦饺蒈仆左E縮!城主暴斃?在這敏感的時刻?
她瞬間明白了城門口加強戒備的原因,也明白了那遠處的騷動所為何來。一城之主突然死亡,
在這各方勢力盤根錯節(jié)的敦煌,無異于投入一顆巨石,必將激起千層浪。
“是你……”她脫口而出,聲音發(fā)緊。蕭絕的目光透過帽檐的陰影掃過來,
冰冷而銳利:“北斗司只執(zhí)行命令?!彼麤]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但慕容芷幾乎可以肯定,
這必然是他的“任務”之一。殺死城主,攪亂敦煌的局勢!北斗司,
或者說北斗司背后的晟朝朝廷,到底想做什么?混亂……他們想要混亂!
一個念頭如同電光石火般劈入慕容芷的腦海?!陡矅摺分性摷啊皽喫~,亂中取勝”!
眼前的混亂,對于她這個亡國公主來說,是絕大的危險,但也可能是……一線契機!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快速思索。城主暴斃,權力真空,此刻的敦煌,
各方勢力必然聞風而動,試圖搶奪主導權。
河西河西大都督府、西域豪商、本地世族……或許,她可以在這亂局中,
找到一絲可利用的縫隙?她看向蕭絕。這個制造了混亂的殺手,
此刻卻成了她接近權力核心的“引路人”。蕭絕沒有給她太多思考的時間,轉身便走。
慕容芷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心緒,快步跟上。這一次,
她的目光不再是全然的絕望和被動,而是多了一絲極其隱晦的、審視與計算的光芒。
走出貨棧,街道上的氣氛明顯不同。巡邏的士兵增多,百姓們面帶憂懼,行色匆匆。
一隊穿著河西軍制式鎧甲的騎兵呼嘯而過,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發(fā)出令人心悸的脆響。
蕭絕帶著她,并非走向城主府正門,而是繞到后巷一處偏僻的角門。早已有人等候在此,
見到蕭絕亮出的腰牌,立刻躬身開門,沉默地引他們?nèi)雰?nèi)。城主府內(nèi)更是氣氛壓抑,
白幡尚未掛起,但一種山雨欲來的緊張感已經(jīng)彌漫在空氣里。
隱約能聽到前廳傳來激烈的爭吵聲。引路之人將他們帶到一處偏僻的花廳等候,便退下了。
花廳里只剩下他們兩人。慕容芷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動。她走到窗邊,
透過窗欞看向外面森嚴的府邸?!澳愕娜蝿?,下一步是什么?”她忽然開口,聲音壓得很低,
“攪亂敦煌之后?把我交給誰?”蕭絕站在陰影里,氈帽下的臉看不清神色。他沒有回答。
就在這時,花廳的門被推開。一名身著錦袍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他約莫二十七八年紀,
面容俊朗,嘴角噙著一絲溫和的笑意,但一雙眼睛卻銳利如鷹,不動聲色地掃過廳內(nèi)兩人,
最終落在慕容芷身上?!霸谙吕盍w之,家父乃河西大都督?!彼⑽⒐笆?,語氣從容,
卻自帶一股不容忽視的威勢,“聽聞北斗司的大人攜了一位貴客入城,羨之特來拜會。
”他的目光在慕容芷身上停留片刻,笑容加深了幾分,意味深長?!斑@位姑娘,
看著好生面善。不知……可否與故人,有幾分相似?”慕容芷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
他竟然一眼就認出了她的身份!第四章:弈棋手花廳里霎時間靜得落針可聞。李羨之那句話,
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清晰地在空氣中蕩開漣漪。
他臉上依舊掛著那副無可挑剔的、近乎親和的微笑,但眼神深處卻毫無笑意,
只有冷靜的審視和一絲掌控一切的自信。他笑容溫潤的皮相下有股隱隱的冷,
像習慣被父輩與功名勒住咽喉的人,對“聽命”二字有著本能的厭倦。
慕容芷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竄上。她強迫自己站在原地,沒有后退,也沒有露出驚慌之色。
只是微微抬起下巴,迎上李羨之的目光,努力維持著最后一絲公主的儀態(tài)。
她的大腦飛速運轉,思考著任何一種破局的可能?!袄顚④娬f笑了。
”慕容芷的聲音盡量平穩(wěn),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疏離與困惑,“民女自幼長于邊地,
鮮少與人往來,怕是將軍認錯了人。”“哦?是么?”李羨之輕笑一聲,踱步上前,
目光卻轉向了一直沉默立于陰影中的蕭絕,“這位北斗司的大人,行事向來縝密,
怎會隨意帶一尋常邊地女子入這城主府?莫非……此女與城主遇害一案有關?”他話鋒一轉,
輕巧地將壓力拋給了蕭絕,言語間滴水不漏,既點破了慕容芷身份可疑,又將自己摘得干凈,
仿佛只是基于情理推斷。蕭絕終于動了動。他抬起手,緩緩摘下了頭上的寬檐氈帽,
露出了那張冷峻的臉和毫無情緒波動的眼眸。他沒有看李羨之,而是看向慕容芷,
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確定性:“她是我北斗司的要犯。李將軍有何指教?
”要犯。兩個字,坐實了她的價值,
也掐斷了李羨之方才那句“故人”可能帶來的任何溫情脈脈的聯(lián)想。李羨之臉上的笑容不變,
眼神卻微微閃爍了一下,對蕭絕這般直白冷硬的回應略感意外,卻又覺得合乎情理。
他重新看向慕容芷,語氣帶著幾分惋惜,卻又暗藏機鋒:“原來如此。倒是羨之唐突了。
只是觀姑娘氣度不凡,落難至此,實在令人唏噓。如今敦煌正值多事之秋,城主不幸罹難,
城內(nèi)龍蛇混雜,姑娘既是北斗司的要犯,留在此地,只怕安危難料。
”他話里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我知道你是誰,你現(xiàn)在很危險,而我,
或許可以給你提供“安全”。慕容芷聽懂了。她心臟狂跳,手心沁出細汗。李羨之不像蕭絕,
他的欲望和算計包裹在溫文爾雅的外衣之下,更難以捉摸,也更危險。與他合作,
無異于與虎謀皮。但,他有兵權,有勢力。而她自己,
除了腦中那部《覆國策》和身邊這個目的不明的殺手,一無所有。
《覆國策》……父王的聲音仿佛又在耳邊響起:“……勢弱則借力,縱為虎倀,
亦存翻身之機……”借力!眼前不就是一股現(xiàn)成的“力”?慕容芷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
她臉上的怯懦和困惑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的、甚至帶上了幾分公主威儀的神情。
她微微整理了一下破舊的衣襟,盡管狼狽,背脊卻挺得筆直?!袄顚④?,”她開口,
聲音清晰了許多,“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將軍既然認出了我,當知我慕容芷并非尋常囚犯。
敦煌之亂,于將軍是危機,亦或是……機遇?”李羨之眉梢微挑,似乎沒料到她會如此直接,
眼中的興趣更濃了幾分:“哦?愿聞其詳?!薄皩④婑v守敦煌,所求無非是穩(wěn)中求進,
乃至……更進一步?!蹦饺蒈凭従彽?,目光毫不避諱地直視著李羨之,“城主新喪,
各方勢力蠢蠢欲動,西域諸部、沙海匪幫,乃至朝廷……”她說到這里,微妙地停頓了一下,
眼角的余光掃過蕭絕,“恐怕都不會樂見將軍輕易掌控全局。我雖為亡國之人,
但前朝在敦煌乃至河西,終究還有些許人望遺存。將軍若得我相助,安撫舊部,收攏人心,
或許能更快平息亂局,坐穩(wěn)這敦煌之主的位置?!彼脑捳Z條理清晰,直指核心,
竟帶著幾分與她年齡和處境不符的老練與魄力。這是她第一次,
真正嘗試運用《覆國策》中的縱橫之術, albeit 生澀,
卻精準地戳中了李羨之可能的野心。蕭絕站在一旁,沉默地聽著,
冰冷的眼眸中極快地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微光。
他似乎重新開始審視這個一路上沉默堅韌、此刻卻突然展現(xiàn)出鋒利爪牙的亡國公主。
李羨之撫掌輕笑,這次的笑容里多了幾分真實的欣賞:“公主殿下果然快人快語,見識非凡。
羨之佩服?!彼D了頓,語氣變得更為懇切,卻也更加赤裸,“既然如此,羨之便直言了。
殿下若能以衛(wèi)國公主之名,號召舊部,助我穩(wěn)定敦煌,他日復國之事,我河西李氏,
未必不能鼎力相助?!碑嬶?。一個巨大而誘人的畫餅。慕容芷心中冷笑,
面上卻不動聲色:“將軍美意,慕容芷心領。只是具體如何行事,尚需從長計議。
”“這是自然。”李羨之笑道,“殿下旅途勞頓,不如先在后院雅舍歇息。
羨之會派得力人手‘保護’殿下安全,一應所需,盡管吩咐?!彼匾饧又亓恕氨Wo”二字,
軟禁之意不言自明。他又看向蕭絕,
語氣客氣卻不容置疑:“至于這位北斗司的大人……殿下既允諾助我,便是我李羨之的客人。
大人的任務若與此無礙,不妨在府中暫歇;若有沖突之處,還望大人以敦煌大局為重。畢竟,
亂起來,對誰都沒好處,不是嗎?”他在試探,也在警告蕭絕。蕭絕面無表情,
只是冷冷地吐出兩個字:“隨意。”三方之間,達成了一種微妙而脆弱的平衡?;ハ嗬茫?/p>
互相防備,各懷鬼胎。李羨之滿意地笑了笑,轉身離去,
安排人手“護送”慕容芷前往新的軟禁地點?;◤d內(nèi),又只剩下慕容芷和蕭絕。
慕容芷看向蕭絕,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么,卻只看到一片冰封的漠然?!澳憧?,
”她忽然輕聲開口,不知是在對他說,還是對自己說,“這盤棋,我終究還是……落子了。
”蕭絕的目光終于落在她臉上,深邃冰冷,許久,才淡淡道:“棋子,亦有粉身碎骨之險。
”說完,他轉身,跟上了前來“引路”的侍衛(wèi)。慕容芷看著他的背影,握緊了袖中的手指。
指尖冰涼。她知道,從她選擇對李羨之開口的那一刻起,
她就真正踏入了一場兇險無比的權謀棋局。而第一步,已經(jīng)邁出。
第五章:祁連蹤慕容芷被“安置”在城主府后院一處更為精致的客舍。說是客舍,
實則與華麗的囚籠無異。窗外可見巡視的甲士身影,門外的侍女低眉順眼,卻步伐沉穩(wěn),
顯然身負武藝。李羨之提供了錦衣玉食,卻絕口不提具體“合作”事宜,
只是將她當作一件需要妥善保管的古董。慕容芷心知肚明,他在等,
等一個能最大程度利用她“前朝公主”名分的時機,或是等她沉不住氣,主動交出更多籌碼。
她不能坐以待斃?!陡矅摺凡⒎强照劊洹靶g”篇之中,除人心算計,
亦詳錄山河險隘、秘道遺藏。她清晰地記得,父王曾指著河西輿圖上一處祁連山支脈的標記,
神色凝重:“芷兒,此地‘藏雀谷’,乃我衛(wèi)氏一族最后的退路與依憑。
若真有傾覆之日……或可憑此,覓得一線生機?!蹦抢锩娌氐?,或許是軍資,
或許是能支撐復國的財寶,或許是……別的什么。但無論如何,它必須是她的第一步棋,
是她擺脫眼下困境、獲取真正自主力量的唯一希望。她需要去那里。但這念頭剛起,
就被現(xiàn)實的銅墻鐵壁撞得粉碎。她如何能擺脫李羨之的監(jiān)視?即便僥幸逃出,
又如何穿越重重關隘,找到那處隱秘山谷?目光,
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那道如影子般守在院中的玄色身影。蕭絕。李羨之似乎默許了他的存在,
或許是忌憚北斗司,或許是想借他之手看管自己。這個冰冷的殺手,是囚籠的一部分,
卻也是唯一一個可能打破囚籠的變數(shù)。他的任務是什么?真的只是將她捉拿歸案?
在經(jīng)歷了城主之死、李羨之介入后,他的任務是否發(fā)生了變化?北斗司想要混亂,
但混亂之后呢?一個大膽的念頭在她心中滋生。是夜,月涼如水。慕容芷屏退了侍女,
獨自坐在燈下,似乎在閱讀一本李羨之送來解悶的佛經(jīng)。當更漏指向三更時,她起身,
走到窗邊,輕輕叩了叩窗欞。幾乎在她叩響的,窗外陰影里,蕭絕的身影顯現(xiàn)出來,
無聲無息,如同鬼魅。銀色面具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昂问??”他的聲音透過夜風傳來,
沒有絲毫情緒。慕容芷深吸一口氣,
直視著面具下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我知道北斗司想要什么?;靵y,制衡,
讓河西無法一家獨大?!笔捊^沉默著,默認了她的判斷。“李羨之想利用我收攏舊部,
穩(wěn)定敦煌,繼而吞并整個河西。這恐怕……并非北斗司樂見的結果?!蹦饺蒈评^續(xù)道,
聲音壓得極低,卻清晰無比,“他若成功,下一個要對付的,
便是覺得他尾大不掉的晟朝中央。你們的任務,只完成了一半。”“所以?
”蕭絕的聲音依舊平淡,聽不出喜怒?!八?,你們需要另一股力量,來繼續(xù)攪渾敦煌的水,
或者說,牽制李羨之?!蹦饺蒈频男呐K在胸腔里劇烈地跳動,她幾乎能聽到自己的脈搏聲,
“我知道一個地方,在祁連山。那里有前朝留下的一些……東西。若能取得,
或可培養(yǎng)起一股能讓李羨之頭疼的力量。這難道不更符合北斗司的利益嗎?”她拋出了誘餌,
也將自己最大的秘密暴露在了這個危險的殺手面前。這是一場豪賭。蕭絕久久沒有言語。
月光灑在他身上,勾勒出冷硬的輪廓。慕容芷幾乎能感受到他冰冷目光的審視,
仿佛在衡量她話語中的價值與風險。就在她幾乎要放棄的時候,他終于開口了,
聲音里帶上了一絲極淡的、近乎嘲諷的意味:“你想借北斗司之力,取前朝遺寶,
來對付可能幫你‘復國’的李羨之?”慕容芷臉頰微熱,
卻毫不退縮:“李羨之不會真心助我復國,他只會讓我成為傀儡。合作的前提,是實力對等。
沒有力量,一切都是空談。這與北斗司的目標,并不沖突,不是嗎?”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
“地點?!彼K于吐出了兩個字。慕容芷強壓下心中的激動,
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wěn):“藏雀谷。在祁連山冷龍嶺支脈,具體入口,
需到了附近我才能辨認。”蕭絕沒有再問。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不遠處巡邏的甲士,
道:“明日辰時,李羨之會赴西域商會會談,屆時府中守備會有短暫空隙。”說完,
他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悄然消失。慕容芷靠在窗邊,后背已被冷汗浸濕。
她不知道這個決定是對是錯,但她知道,她必須走下去。第二天辰時,果然如蕭絕所言,
李羨之帶著大批親衛(wèi)離府。府內(nèi)氣氛稍緩。慕容芷借口屋內(nèi)氣悶,要到后院小花園透透氣。
侍女緊隨其后。剛步入花園假山深處,一道玄影驟現(xiàn)!蕭絕如同蟄伏的獵豹,
無聲無息地放倒了兩名侍女,手法干凈利落,未發(fā)出絲毫聲響?!白摺!彼吐暤?,
一把拉住慕容芷的手臂,身形疾掠,避開幾處明哨暗卡,竟如入無人之境,
輕易地翻出了高墻。墻外早已備好兩匹快馬。慕容芷不及多想,翻身上馬。蕭絕一抖韁繩,
兩匹馬如同離弦之箭,沖出了敦煌城,向著遠處連綿起伏、雪頂皚皚的祁連山脈疾馳而去。
風在耳邊呼嘯,敦煌城被迅速拋在身后。慕容芷回頭望去,那座巨大的囚籠漸漸縮小。
她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著恐懼與自由的戰(zhàn)栗。而前方,是蒼茫的祁連山,
藏著未知的希望,與危險。她側目看向身旁策馬奔馳的蕭絕,他依舊面無表情,
仿佛只是執(zhí)行一次再普通不過的任務。他真的只是為了北斗司的任務嗎?慕容芷心中,
疑慮更深。第六章:心刃裂祁連山的腹地,是另一個世界。
天穹被高聳的雪峰擠壓得格外湛藍深邃,空氣凜冽稀薄,帶著冰雪和松針的冷香。
巨大的山巖投下濃重的陰影,深谷中傳來隆隆水聲,更顯空山寂寥。慕容芷緊跟著蕭絕,
在崎嶇的山道上艱難前行。馬蹄早已無法使用,只能徒步行進。她的體力消耗極大,
呼吸急促,肺部像是要炸開一般,但那雙眼睛卻格外明亮,
不斷比對著《覆國策》中記載的地貌特征。“繞過前面那道冰蝕懸谷,
應該就能看到藏雀谷的入口標記了?!彼钢胺?,聲音因缺氧而有些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