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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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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被遺棄的啞女林婉兒總記得父親下葬那天的雨。不是傾盆的暴烈,

是江南深秋特有的冷雨,細密如針,扎在臉上、頸間,滲進粗布孝衣的纖維里,

寒意順著骨頭縫往心里鉆——那冷,后來成了她往后三年里最熟悉的溫度。那年她十一歲,

剛過了生辰?jīng)]幾日。生辰那天父親還強撐著病體,在油燈下給她磨了根新的竹針,

說:“婉兒的手巧,得用最光溜的針,才配繡出最好看的花。

”竹針被他掌心的老繭磨得發(fā)亮,握在手里溫溫的,像父親的體溫。

可沒等她用這根針繡出第一朵花,父親就倒在了縫紉機旁。父親林大山是個瘸腿裁縫,

年輕時給鎮(zhèn)上的布莊當學徒,遭了意外傷了左腿,落下終身殘疾,

只能在家接些縫縫補補的活計。母親在婉兒六歲那年,跟著一個走街串巷的貨郎跑了,

說是貨郎能給她穿綾羅綢緞,不用再跟著瘸子受窮。從那以后,

父女倆就擠在村東頭一間漏風的土坯房里,日子過得緊巴,卻總還有暖意。父親的手很巧,

不僅會裁衣服,還會繡些簡單的紋樣。夜里油燈昏黃,

他一邊咳嗽一邊教婉兒握針:“平針要走得勻,像田埂一樣齊整;回針要藏好線頭,

別讓它露出來,跟做人一樣,要實在?!蓖駜翰荒苷f話,只能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

手指跟著父親的動作比劃。父親總說:“婉兒雖不能言,可心亮,手巧,

將來定能成最好的繡娘,讓全天下的人都看見你的針線?!笨蛇@“將來”,在那個雨夜碎了。

那天父親咳得特別厲害,痰里帶著血絲,婉兒端著熬好的姜湯跑過去,

卻看見他趴在縫了一半的棉襖上,手里還攥著給婉兒準備的冬衣布料——是塊藏青色的粗布,

他說要給婉兒繡上一圈竹葉,冬天看著也有生氣。村里的人幫著埋了父親,

墳頭連塊正經(jīng)的石碑都沒有,只有婉兒用砍柴刀削的木牌,

上面歪歪扭扭刻著“慈父林大山之墓”。她跪在墳前,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她想喊“爹”,想告訴爹她會好好學刺繡,可喉嚨里像堵了棉花,

只有壓抑的嗚咽卡在胸口,震得肋骨生疼?!翱奘裁纯??晦氣!

”尖銳的女聲像冰錐一樣扎進來。婉兒回頭,看見伯母王氏叉著腰站在身后,臉上滿是嫌惡。

王氏是父親唯一的兄長林大海的媳婦,為人潑辣刻薄,家里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

日子本就拮據(jù),如今父親沒了,她自然不愿多養(yǎng)一張嘴。林大海跟在后面,搓著手,

臉上是慣常的懦弱:“婉兒,跟伯父回家吧,往后……往后就跟我們過?!彼穆曇艉苄。?/p>

沒等婉兒回應,王氏已經(jīng)一把揪住她的耳朵,疼得她眼淚又涌了上來?!案覀冞^?

那也得干活抵飯錢!別以為你爹沒了,就能當大小姐!”王氏的指甲掐進婉兒的耳肉里,

“從今往后,你就是我家的丫頭,敢偷懶,我打斷你的手!”婉兒被拽著回了林家。

王氏沒給她安排房間,直接把她推進了后院的柴房:“這里通風,正好給你醒醒腦子!

”柴房里堆著曬干的稻草和劈好的柴火,墻角結著蜘蛛網(wǎng),風從破了的窗紙洞里灌進來,

嗚嗚作響。王氏扔給她一床發(fā)黑的薄被,上面還沾著麥麩:“湊合一晚,明天天亮就干活!

”門“哐當”一聲關上,留下婉兒一個人在黑暗里。她蜷縮在稻草堆上,

懷里緊緊抱著父親那件唯一的體面衣裳——是件藏藍色的對襟衫,領口繡著三枝竹葉,

是父親年輕時給自己繡的,針腳細密,竹葉的脈絡都清晰可見。

衣裳上還殘留著淡淡的皂角味,那是父親生前最喜歡的味道。婉兒把臉埋在衣裳里,

仿佛還能聽見父親的咳嗽聲,還能感覺到他握著自己的手教她刺繡的溫度。那天夜里,

她沒睡著。柴房外的狗叫了一夜,風刮得窗紙嘩嘩響,她抱著父親的衣裳,

一遍遍地摸領口的竹葉繡,心里只有一個念頭:爹,我會好好學刺繡,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2 苦役日常天還沒亮,柴房的門就被“咚咚”踹響了?!八姥绢^!還睡?

太陽都要曬屁股了!”王氏的吼聲隔著門板傳進來,震得婉兒一哆嗦。她慌忙爬起來,

疊好那床薄被,剛要開門,王氏已經(jīng)推門闖了進來,手里扔過來一套破舊的衣裳。

“換上這個!你那身孝服看著就晦氣,別讓它臟了我家的地!”王氏撇著嘴,

眼神像刀子一樣刮過婉兒身上的粗布孝衣。婉兒撿起衣裳,是件粉色的粗布衫,

袖口和領口都磨得發(fā)亮,明顯是堂姐林小芳穿剩的,比她的身子長出一大截。

她費力地把袖子卷了三層,才勉強露出手腕,然后跟著王氏往廚房走。

“今天的活計我跟你說清楚:先去井邊打五桶水,把水缸裝滿;然后生火熬粥,

貼二十個玉米餅子,再給你伯父準備兩斤干糧;吃完飯喂豬、喂雞,

然后跟我下地除草——少干一點,你就別想吃飯!”王氏一邊走一邊數(shù),

唾沫星子濺到婉兒的臉上。婉兒點點頭,走到井邊。那口老井在院子中央,

井欄是青石板做的,被歲月磨得光滑。轆轤上的繩子又粗又硬,婉兒踮著腳才夠得著,

她雙手抓住繩子,使勁往下拽,井繩勒得手心生疼。她咬著牙,一點點把水桶搖上來,

桶里的水晃蕩著,濺濕了她的褲腳。第一桶水提回廚房時,她的手臂已經(jīng)發(fā)酸,

手心被勒出了紅印子。五桶水打完,天剛蒙蒙亮。婉兒的手心磨破了皮,滲出血珠,

她偷偷在衣角上蹭了蹭,不敢聲張。接下來是生火做飯,灶臺比她的肩膀還高,

她只能踩著一個小板凳,才能把鍋架上去。柴火有點濕,怎么也點不著,煙嗆得她直咳嗽,

眼淚直流。好不容易生起火,熬粥的時候,粥沸了濺出來,燙在她的手背上,起了個紅泡。

她慌忙用冷水沖了沖,又繼續(xù)貼餅子,生怕王氏又來罵。等粥和餅子做好,

林家一大家子都起來了。三個堂哥搶著抓餅子,林小芳怯生生地站在旁邊,不敢跟哥哥們爭。

王氏把一大碗粥和兩個餅子遞給林大海,又給三個兒子各分了兩個,最后給小芳一個餅子,

輪到婉兒時,只有碗底一點稀粥,上面飄著幾粒米?!俺钥禳c!吃完去喂豬!

”王氏把碗塞給婉兒,自己坐在桌邊啃餅子。婉兒端著碗,蹲在廚房門口,

小口小口地喝著稀粥。粥很稀,沒什么味道,可她還是喝得很慢——這是她今天唯一的飯了。

剛喝完,王氏的聲音又響了:“懶骨頭!還不快去喂豬!豬都餓叫了!”豬圈在院子的角落,

又臟又臭。婉兒拎著泔水桶,倒進豬食槽里,那頭老母豬哼哧哼哧地吃著,濺了她一身泔水。

她忍著惡心,把豬欄打掃干凈,又去喂雞,然后跟著王氏下地。地里的草長得比莊稼還高,

太陽越來越毒,婉兒彎著腰除草,汗水順著額頭流下來,滴進泥土里。她的腰很酸,

手被草葉割破了,可她不敢停下——王氏拿著鞭子在旁邊轉悠,誰慢了就抽誰。

就這樣日復一日,婉兒像個陀螺一樣轉個不停。天不亮起床干活,

直到月亮升到頭頂才能回柴房。只有等所有人都睡熟了,

她才能偷偷拿出父親留下的針線包——那是個小小的藍布包,里面裝著幾根針、一團粗線,

還有父親給她磨的那根竹針。她會點起一小段蠟燭頭,借著微弱的光,

在撿來的碎布頭上練習刺繡。沒有紙筆,她就用樹枝在泥地上畫繡樣:早上看到天上的云,

就畫一朵云;中午看到院里的石榴花,就畫一朵石榴;傍晚看到歸巢的鳥,就畫一只鳥。

沒有顏料,她就去山上采野花野果:春天采桃花瓣,搗成汁染粉色線;夏天采鳳仙花,

染紅色線;秋天采楓葉,染橙色線;冬天找不到花,就用灶灰調(diào)水,染黑色線。有一次,

她在一塊白色的碎布上繡了一只麻雀,麻雀的羽毛用了深淺不一的棕色線,

眼睛用了黑色的細線,看起來像真的要飛起來一樣。她把碎布藏在柴堆里,

想等小芳回來給她看??蓻]想到,王氏找柴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一把抓過碎布,

看了一眼就罵:“敗家玩意!浪費燈油和線!這些不要錢嗎?”說著,她把碎布撕得粉碎,

還把婉兒的針線包扔在地上,用腳踩了幾腳。婉兒沖過去想撿,被王氏推開:“還敢撿?

再讓我看見你繡這些沒用的東西,我就把你的手剁了!”那天晚上,婉兒躲在柴房里,

摸著被踩壞的針線包,眼淚無聲地流下來??伤龥]放棄——她把地上的碎線頭撿起來,

藏在稻草里;又找了一根細鐵絲,磨成針的樣子;碎布頭不夠,她就撿別人丟棄的舊衣服,

拆成布片。白天干活的時候,她趁外出打豬草的機會,躲在樹林里練習刺繡,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照在布片上,她的手指翻飛,針腳越來越勻,繡出的花樣也越來越生動。

有一次,她在樹林里繡了一朵野菊花,剛繡完,一只蝴蝶飛過來,落在布片上,

好像把繡出來的花當成了真的。婉兒看著蝴蝶,嘴角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她知道,

父親說的沒錯,她的手,能繡出最好看的東西。3 寒冬磨難第一個冬天來得很快。

幾場秋雨過后,氣溫驟降,柴房里更是冷得像冰窖。婉兒只有那床薄被,

夜里蜷縮在稻草堆上,常常被凍醒,牙齒不停地打顫。她的手上、腳上都長了凍瘡,

紅腫發(fā)癢,一碰到熱水就疼得鉆心。一天清晨,婉兒去井邊打水,發(fā)現(xiàn)水缸里結了一層薄冰。

她拿起井邊的石頭,費力地敲開冰面,剛要把水桶放進井里,手一滑,

水桶“撲通”一聲掉進了井里。“作死啊!你眼瞎了?”王氏的吼聲立刻傳了過來。

她剛從屋里出來,看到水桶掉進井里,氣得臉都白了,抄起旁邊的掃帚就沖過來,

“你知道一個水桶要多少錢嗎?夠我們家吃兩天的!你個賠錢貨!”掃帚劈頭蓋臉地打下來,

婉兒無處可躲,只能抱著頭蹲在地上。掃帚桿打在背上、胳膊上,火辣辣地疼。她想解釋,

可喉嚨里發(fā)不出聲音,只能發(fā)出“嗚嗚”的氣音?!皠e打了,別打了!

”林大海從屋里跑出來,拉住王氏,“水桶還能撈上來,別打孩子了?!薄皳粕蟻恚磕闳?!

井里那么冷,凍出病來怎么辦?”王氏甩開林大海的手,可看著周圍鄰居探出來的腦袋,

也不敢再打,只能罵罵咧咧地讓林大海下井撈桶。林大海挽起褲腿,慢慢下到井里。

井水冰冷刺骨,他剛下去就打了個寒顫,牙齒不停發(fā)抖。好不容易把水桶撈上來,

他的腿已經(jīng)凍得發(fā)紫,上來后半天都站不穩(wěn)。那天,王氏扣了婉兒的晚飯。

婉兒餓著肚子回到柴房,蜷縮在稻草堆里,渾身發(fā)冷。她的手因為白天的毆打,又紅又腫,

凍瘡裂開了口子,滲出血來。她把受傷的手藏在懷里,想暖和一點,可懷里也沒有溫度。

半夜,柴房的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一個小小的身影溜了進來。是林小芳,

她手里拿著半個窩頭,小聲說:“婉兒妹妹,快吃,別讓我娘發(fā)現(xiàn)?!蓖駜禾痤^,

看著小芳,眼里滿是感激。她接過窩頭,小口小口地吃著,窩頭有點硬,

可她覺得這是她吃過最好吃的東西。她想道謝,可只能對著小芳比劃口型——“謝謝”。

小芳嘆了口氣,坐在婉兒身邊,幫她揉了揉凍得發(fā)紫的手:“我娘就是這脾氣,

你別往心里去。等開春了,天氣暖和了,就好了。”她頓了頓,又說:“你繡的花真好看,

上次我看見你在樹林里繡的蝴蝶,跟真的一樣。”婉兒笑了笑,從稻草堆里拿出一塊碎布,

上面繡著一朵小小的梅花,是她白天偷偷繡的。她把碎布遞給小芳,小芳接過,

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真好看,婉兒妹妹,你以后能教我繡嗎?”婉兒點點頭,

眼里亮了起來??砷_春后,日子并沒有變好。地里的莊稼要播種,家里要采野菜補貼伙食,

還要養(yǎng)春蠶——活計比冬天還多。婉兒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一直忙到深夜,

連偷偷繡一會兒的時間都沒有。更讓她難受的是,王氏不許她讀書認字。有一次,

婉兒在院子里的沙地上,用樹枝寫父親教她的字,剛寫了個“林”字,王氏就走了過來,

一腳把沙子抹平:“一個啞巴,讀什么書?還想當小姐不成?讀書能當飯吃嗎?

”她指著婉兒的鼻子罵:“給我好好干活!再讓我看見你擺弄這些沒用的,

我就把你的手打斷!”婉兒攥著樹枝,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可她沒放棄。

她記得父親說過:“字是開口,紙是翅膀。婉兒雖不能言,但若能識字,心就能飛。

”她偷偷收集堂哥們丟棄的廢紙,用樹枝燒成的炭條在上面練習寫字。不會的字,

她就趁小芳有空的時候,比劃著問她。小芳心地善良,每次都偷偷教她,

還把自己用剩的鉛筆頭送給婉兒。有一次,婉兒在廢紙上學寫“繡”字,

寫了很多遍都寫不好,急得快哭了。小芳蹲在她身邊,握著她的手,

一筆一劃地教她:“你看,左邊是‘纟’,像針線一樣;右邊是‘秀’,

就是好看的意思——刺繡就是用針線做好看的東西?!蓖駜焊》嫉氖?,

慢慢寫出了“繡”字。她看著紙上的字,心里暖暖的——她知道,只要她不放棄,總有一天,

她的字能寫得很好,她的刺繡也能被更多人看見。4 夏日煎熬夏天來了,柴房成了蒸籠。

中午的太陽毒辣辣的,把柴房的土墻曬得發(fā)燙,里面像個悶罐,喘不過氣來。晚上蚊蟲肆虐,

婉兒身上被叮得滿是紅包,癢得她睡不著覺,只能不停地抓,抓得皮膚都破了。

最可怕的是雨天。柴房的屋頂漏雨,一到下雨天,雨水就順著破洞往下滴,

婉兒只能把稻草堆移到?jīng)]漏雨的角落,自己縮在里面,可還是會被淋到。有一次下大雨,

漏雨的地方越來越多,她的薄被都被淋濕了,那天晚上,她凍得一夜沒睡,

第二天就發(fā)起了低燒。可王氏還是逼著她去干活,說她是裝病偷懶。日子雖然苦,

可婉兒還是找到了一點樂趣——王氏接了個縫補的大單,給鎮(zhèn)上的張大戶家改衣服。

張大戶家有錢,衣服都是好料子,有絲綢的、錦緞的,王氏怕自己做不好,

就把家里的女人都叫過來幫忙,連婉兒也不例外?!白屑汓c!這些都是好料子,

弄壞了賣了你都賠不起!”王氏把一件水綠色的綢衫遞給婉兒,眼睛瞪得溜圓,

“這件衣服的袖口破了個洞,你給我縫補好,別讓人看出來!”婉兒接過綢衫,

手指輕輕撫摸著布料——這是她第一次摸到這么順滑的料子,比父親生前最好的布料還要軟。

她仔細看了看袖口的破洞,有銅錢那么大,要是直接縫補,肯定會留下痕跡。她想了想,

從懷里掏出一根細針和一團綠色的線——這是她用野菠菜汁染的線,顏色和綢衫很像。

她沒有直接縫補,而是在破洞周圍繡了一枝小小的梅花,梅花的花瓣層層疊疊,

正好把破洞蓋住,看起來不僅不突兀,還多了幾分雅致??p補好的衣服送回張大戶家時,

張府的管家一眼就注意到了袖口的梅花。他拿起衣服,仔細看了看,

驚訝地說:“這梅花繡得好!針法細,顏色也配得好,是誰繡的?”王氏一聽,

趕緊賠笑:“是小女小芳繡的,小孩子瞎繡,讓您見笑了。

”她才不會說是婉兒這個啞巴繡的——一個啞巴能繡出這么好的東西,說出去別人也不信,

還不如算在自己女兒頭上。管家卻搖搖頭:“這繡工可不是小孩子能有的,倒像是有功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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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8-31 15:1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