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晨鐘暮鼓,靈氣棄兒
青嵐宗,坐落在東域蒼翠連綿的云嵐山脈之中,云霧繚繞,殿宇樓閣在晨曦中若隱若現(xiàn),宛如仙家之境。每日清晨,伴隨著第一縷紫氣東來,悠遠而宏亮的晨鐘便會響徹群山,喚醒整個宗門。
咚——咚——咚——
鐘聲浩蕩,滌蕩著夜間的沉寂,也標志著新一天的修煉伊始。
在外門弟子聚居的雜役峰西側(cè),一片簡陋的木屋區(qū),葉林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眸子清澈,卻帶著一絲與年齡不符的沉靜和疲憊。他利落地起身,穿上那件漿洗得發(fā)白、邊緣甚至有些磨損的青嵐宗外門弟子服飾。
同屋的其他幾名外門弟子早已不見蹤影,無人叫他。三年來,他早已習慣這種無聲的排斥。
推開木門,清冽的山風夾雜著濃郁的天地靈氣撲面而來。葉林深深吸了一口,那靈氣涌入體內(nèi),卻如同溪流匯入無邊沙漠,僅僅在經(jīng)脈中產(chǎn)生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便迅速消散無蹤,無法凝聚分毫。
是的,他無法修煉。
至少,在所有人看來,是如此。
曾幾何時,他是青嵐宗矚目的天才。十二歲筑基,光芒萬丈,被譽為百年內(nèi)最有可能踏入內(nèi)門,甚至被某位長老收為真?zhèn)鞯牡茏?。那時,身邊環(huán)繞的是贊譽、羨慕甚至諂媚。
然而,命運仿佛跟他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就在筑基成功的第二年,他的修為開始莫名倒退,無論他如何拼命汲取靈氣,都如同竹籃打水,不進反退。從筑基跌回煉氣,再從煉氣九層一路下滑,直至如今,體內(nèi)空空蕩蕩,連煉氣一層都不如,與凡人無異。
天才的光環(huán)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廢柴”、“隕落的天才”這類刺耳的標簽。同門的嘲笑、師長的惋惜、背后的指指點點,構(gòu)成了他這三年的日常。
他沉默地走出住處,朝著外門弟子每日晨練的廣場走去。
廣場上,已是人影攢動。數(shù)百名外名弟子身著統(tǒng)一服飾,整齊劃一地演練著青嵐宗的基礎拳法——青木拳。拳風呼嘯,夾雜著道道淡青色的氣勁,那是煉氣期弟子引動天地靈氣的表現(xiàn),雖微弱,卻充滿了生機與活力。
葉林的到來,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引起了一陣細微的騷動和無數(shù)道目光的聚焦。
那些目光,有毫不掩飾的輕蔑,有略帶戲謔的嘲諷,也有少數(shù)一絲淡淡的同情,但更多的是漠然。他面無表情,仿佛沒有看到這些目光,自顧自地走到廣場最邊緣、最不起眼的一個角落。
那里,是他的固定位置。
他擺開青木拳的起手式,動作標準,甚至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韻律,比場上許多弟子都要精準。然而,當他開始演練時,卻顯得異??尚?。拳腳虎虎生風,架勢十足,卻引不動絲毫天地靈氣,沒有那象征修為的淡青色氣勁,純粹的肉體動作,在這靈氣翻涌的廣場上,顯得格格不入。
“嘖,看吶,我們的‘葉天才’又在那兒練把式呢?!币粋€刺耳的聲音不大不小地響起,剛好能讓周圍一片人聽到。
說話的是一個尖嘴猴腮的弟子,名叫趙虎,跟在大長老孫子王浩身邊,是個慣會溜須拍馬、欺軟怕硬的角色。
旁邊幾人發(fā)出低低的嗤笑聲。
“練了三年了,還是這副德行,真是毅力可嘉啊,可惜,屁用沒有?!?/p>
“就是,白白浪費宗門的米飯和靈氣。我要是他,早就沒臉待下去,自己滾出山門了。”
“噓,小聲點,人家好歹曾經(jīng)‘天才’過嘛,哈哈哈……”
嘲諷聲如同蚊蠅,嗡嗡地鉆入耳朵。葉林拳勢絲毫未亂,眼神依舊平靜,只是那平靜的深處,藏著一抹幾乎被磨平棱角的銳利和不甘。他的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但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三年了,這樣的話他聽了太多,多到幾乎快要麻木。但他從未放棄過每一天的晨練,從未停止過嘗試引氣入體。哪怕希望渺茫,如同在無盡的黑暗中尋找一絲根本不存在的微光。
“你們閉嘴!修煉之時喧嘩吵鬧,是想受罰嗎?”
一個渾厚帶著怒氣的聲音響起。一個身材壯實,面容憨厚的少年快步走到葉林身邊,對著趙虎幾人怒目而視。他是林昊,少數(shù)幾個還愿意接近葉林,并真心把他當朋友的人。
趙虎幾人似乎有些怵林昊(主要是怵林昊煉氣四層的修為),撇了撇嘴,悻悻地轉(zhuǎn)回頭去,不敢再大聲議論,但竊竊私語和那令人不適的目光并未停止。
“葉林,別理他們!一群碎嘴的麻雀而已!”林昊壓低聲音對葉林道,眼神里帶著關(guān)切。
葉林收勢,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對林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沒事,習慣了。”
他的聲音平靜,聽不出什么波瀾。
林昊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安慰的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最終只是用力拍了拍葉林的肩膀:“堅持??!我相信你肯定能行的!”
這樣的話,林昊說了三年,葉林也聽了三年。但“行”在哪里?希望又在哪里?兩人心里都清楚,這更像是一種無力的鼓勵。
晨練結(jié)束,弟子們陸續(xù)散去,前往傳功堂聽課,或去任務堂領(lǐng)取任務,或?qū)ふ异`氣充裕之地打坐修煉。
葉林默默地看著人群散去,方才那熱鬧的廣場迅速變得空曠。他站在原地,良久,才緩緩抬起自己的手掌。陽光透過指縫灑下,照得他手掌的紋理清晰可見。
他再次嘗試運轉(zhuǎn)宗門最基礎的引氣訣。
意識沉入體內(nèi),能清晰地“看”到周圍空氣中那濃郁如霧的天地靈氣,它們歡快地流動著,散發(fā)著誘人的光澤。他能感知到它們,甚至能輕微地觸動它們。
但當他試圖將它們引入經(jīng)脈,煉化為己用時,異變發(fā)生了。
那些靈氣一旦進入他的身體,就像是遇到了某種無形的黑洞,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他的身體是一塊絕靈之地,根本留不住任何能量。不僅如此,他苦修多年本該拓寬堅韌的經(jīng)脈,此刻卻如同干涸龜裂的河床,脆弱無比,無法承載絲毫靈力的流淌。
這種看得見摸不著,擁有寶山卻一貧如洗的感覺,每一次嘗試,都是一次殘酷的折磨。
“到底……為什么……”他低聲喃喃,聲音里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
失神片刻,他甩了甩頭,將那股幾乎要將他吞噬的沮喪強行壓下。他還有工作要做。因為無法修煉,宗門自然不會白養(yǎng)閑人,他被分配了許多雜役任務,換取基本的生存資源。
今天,他的任務是去后山黑潭挑水,灌溉藥園。
他拿起角落里的扁擔和兩個碩大的木桶,沿著偏僻的小徑,一步步向后山走去。
這條路,他走了三年,熟悉得閉著眼都能走完。路旁古木參天,雜草叢生,遠比前山宗門主體區(qū)域的仙氣繚繞多了幾分荒涼和原始。
黑潭因其潭水幽深發(fā)黑而得名,寒氣較重,尋常弟子不愿靠近。但據(jù)說用此水灌溉某些靈藥,有特殊功效。
走到潭邊,放下木桶,葉林俯身,用水瓢一下下地將冰冷的潭水舀入桶中。動作機械而重復,木瓢撞擊水面的聲音,在寂靜的山林中顯得格外清晰。
汗水很快浸濕了他的后背。無法動用靈力,單純依靠肉體力量完成這種重活,對他而言并不輕松。
就在他專注舀水時,眼角余光忽然瞥到潭邊不遠處的一簇雜草似乎動了一下,還伴隨著一聲極其微弱的、壓抑的痛哼聲。
葉林動作一頓,警惕地望過去。
只見那草叢里,似乎蜷縮著一個人影,衣衫襤褸,幾乎與周圍的雜草融為一體。那人影微微顫抖著,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是宗門里哪位受傷的弟子?還是……
葉林猶豫了一下。在修真界,多管閑事往往意味著麻煩。他自身難保,更不想惹禍上身。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看了片刻,最終咬了咬牙,還是放下水瓢,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
撥開雜草,他看到的是一個渾身臟污不堪、頭發(fā)灰白雜亂的老者。老者蜷縮著,看不清面容,身上那件破爛不堪的衣服,依稀能看出似乎是青嵐宗最低等雜役的樣式。他的一條腿以不自然的角度彎曲著,鮮血正從破損的褲管中滲出,染紅了身下的草地。
似乎感覺到有人靠近,老者猛地抬起頭,露出一張被污垢和皺紋覆蓋的臉,但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甚至帶著一種仿佛能看透人心的銳利,只是此刻這銳利被巨大的痛苦所掩蓋。
四目相對。
老者眼中瞬間閃過一絲驚疑不定,隨即化為濃濃的警惕和一絲絕望的兇狠,像是受傷的野獸。
葉林心中一凜,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
然而,當他看到老者那不斷滲血的傷腿和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時,那點警惕又被一股天生的良善壓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和無害:“老伯,你……你受傷了?需要幫忙嗎?”
老者死死地盯著他,渾濁的眼中光芒閃爍,似乎在判斷他的意圖。山林寂靜,只有風聲和兩人略顯急促的呼吸聲。
良久,老者眼中的兇狠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疲憊和痛苦。他沙啞著嗓子,極其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水……給我點……水……”
葉林聞言,立刻轉(zhuǎn)身,快步跑到潭邊,用自己的水瓢盛了滿滿一瓢清澈的潭水,又迅速跑回老者身邊。
他小心地蹲下身,將水瓢遞到老者干裂的唇邊。
老者貪婪地、急促地小口啜飲著清水,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清水稍稍緩解了他的痛苦,也讓他的眼神柔和了些許。
喝完了水,老者長長吁了口氣,靠在背后的巖石上,重新打量起葉林,目光中的銳利探究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意味。
“你是……青嵐宗的弟子?”老者聲音依舊沙啞,但平穩(wěn)了不少。
“外門弟子,葉林?!比~林老實回答,看著老者依舊在流血的腿,“老伯,你的腿傷得很重,必須盡快止血包扎。我背你回宗門的醫(yī)館吧?”
老者卻緩緩搖了搖頭,聲音低沉:“不必……不能回去?!?/p>
葉林一愣。
老者不再解釋,只是目光落在葉林那身外門弟子服飾上,特別是他那因為常年干雜活而顯得有些粗糙的手掌,忽然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小子,你……引氣入體,是否靈氣頃刻消散,經(jīng)脈如旱地吸水,永無盈滿之時?”
轟!
這句話,如同一聲驚雷,猛地炸響在葉林的腦海之中!
他猛地抬頭,瞳孔驟縮,難以置信地看向眼前這個狼狽不堪、身份低微的老雜役。
這個困擾了他三年、讓他受盡白眼、讓無數(shù)師長束手無策的詭異狀況,這個他深埋心底最大的痛苦和秘密……
竟然被一個陌生的、受傷的老者,一眼看穿?!
這一刻,葉林的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猛地松開,劇烈地跳動起來。
山風吹過,潭水泛起漣漪。
老者那雙異常明亮的眼睛,正深邃地注視著他,仿佛早已洞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