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天庭干著一份最晦氣的差事——執(zhí)紼仙官，說白了，就是給死了的神仙辦后事。
三百年來，整個天庭的神仙都躲我跟躲瘟神一樣。我住的地方，連只仙鶴都不落。
我以為這日子就這么一眼望到頭了。
直到那天，天帝下了旨，說我這個衙門，晦氣，沒效益，要裁撤。
把我調(diào)去給戰(zhàn)神的坐騎鏟三千年糞。
那些平日里鼻孔朝天的神仙，終于逮著機會，把積攢了三百年的嘲笑，一股腦全砸在了我臉上。
他們以為我就是個任人拿捏的軟柿子。
他們忘了，我這三百年來，除了送走過幾位倒霉的神仙，還送走了他們無數(shù)見不得光的秘密。
每一個神仙的黑料，都整整齊齊地記錄在我的冊子里。
現(xiàn)在，他們不僅砸了我的飯碗，還要往我嘴里塞馬糞。
那這筆賬，就該一筆一筆，連本帶利地討回來了。
我在天庭干了三百年，只做一件事：給神仙送終。
我的衙門，叫“往生司”，就我一個人。
說白了，就是個一人喪葬鋪子。
三百年來，我就沒過過一天舒心日子。
哪個神仙見了我，都得繞著走，生怕沾上我身上的死氣。
我的仙府門口，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掛著“謝絕訪客”的牌子。
不是我掛的，是路過的神仙合伙給我掛的。
他們嫌我晦氣。
我叫裴樞。
一個活了八百年，有三百年都在跟死神仙打交道的小仙官。
今天，是我當執(zhí)紼仙官的第三百年零一天。
然后，我失業(yè)了。
“奉天承運，玉帝詔曰?！?/p>
來宣旨的，是天庭仙官司的司長，明德仙君。
他捏著嗓子，把那卷明黃的詔書展開，眼角的余光都沒掃我一下，仿佛多看我一眼，他回去了就得拿仙泉水洗眼睛。
“執(zhí)紼仙官裴樞，司職往生，言行晦暗，有違天庭祥和之氣。其所司之職，萬年罕見一例，實屬冗余。即日起，裁撤往生司，仙官裴樞……”
明德仙君頓了頓，終于舍得用他那雙尊貴的眼睛瞟了我一眼，眼神里全是看垃圾的嫌棄。
“……著調(diào)任御馬監(jiān)，專司打理戰(zhàn)神烈武神君麾下坐騎‘焚天吼’之居舍，欽此?！?/p>
念完了。
他手腕一抖，那卷詔書就跟長了眼睛一樣，飄到我面前。
我沒接。
詔書掉在地上，沾了灰。
明德仙君的眉頭皺了起來，像是看見了什么臟東西。
“裴樞，你這是何意？對天帝的旨意不滿？”
我抬起頭，看著他。
“明德仙君，裁撤往生司，我不意外。”
我聲音很平，聽不出喜怒。
這鬼地方，誰愛待誰待。
“但是，讓我去御馬監(jiān)，給一頭畜生鏟糞？”我問，“這是仙官司的意思，還是天帝的意思？”
“放肆！”
明德仙君臉色一沉，“天帝的旨意，也是你能質(zhì)疑的？往生司本就晦氣，讓你去御馬監(jiān)，是給你一個洗去身上晦氣的機會。戰(zhàn)神的坐騎，那是凡獸嗎？能為神君分憂，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他說得義正辭嚴，唾沫星子都快噴我臉上了。
我往后退了一步。
福氣。
我干了三百年臟活累活，沒人說過這是福氣。
現(xiàn)在讓我去鏟糞，倒成了福氣。
“裴樞，別不識抬舉。”明德仙君見我不說話，語氣更冷了，“給你三天時間，交接好往生司的一切，然后去御馬監(jiān)報到。要是誤了時辰，別怪本君沒提醒你，御馬監(jiān)的規(guī)矩，可不像你這兒這么清閑?！?/p>
他甩下這句話，一揮袖子，轉(zhuǎn)身就走，好像多待一秒，就會折壽一樣。
我看著他華麗的仙袍在身后揚起一個高傲的弧度，消失在門口。
然后，我低下頭，看著地上的那卷詔書。
過了很久，我彎腰，把它撿了起來。
我沒有拍掉上面的灰。
我把它展開，仔仔細細地又看了一遍。
“言行晦暗，有違天庭祥和之氣”。
“實屬冗余”。
每一個字，都像一根針，扎在我眼睛里。
我在往生司三百年，經(jīng)我手下葬的神仙，一共七位。
有渡劫失敗的，有壽元耗盡的，還有……斗法被人打死的。
每一個，我都處理得體體面面，沒出過半點差錯。
現(xiàn)在，一句“晦氣”，一句“冗余”，就把我這三百年，全抹了。
我捏著詔書，回了往生司。
我的衙門，冷清得像一座墳。
里面陳列著我做的各式各樣的棺材。
有金絲楠木的，有萬年寒玉的，還有用天上流星鐵打的。
這些，都是我三百年的心血。
我走到一口棺材前，伸手摸了摸上面冰冷的紋路。
這是我給自己準備的。
我本以為，我會在這里，一直待到我自己躺進去的那一天。
沒想到，他們連這個機會都不給我。
手機沒電了，我把詔書隨手扔在棺材蓋上。
一股無名火，從我心底燒起來。
我走到墻角，那里放著一個大箱子。
箱子上了鎖。
我用法力，震開了鎖。
箱子里，不是金銀財寶，也不是什么法器。
是一摞摞的冊子。
冊子封面，都寫著一個名字。
“長生仙君”、“赤霞仙子”、“碧元天尊”……
一共七本。
這是我的工作記錄。
我這人沒什么優(yōu)點，就是記性好，做事細。
每一位死在我這里的神仙，從他怎么死的，到死的時候身上穿了什么，再到……他死之前，都說了些什么。
我都一字不差地記了下來。
我翻開第一本，長生仙君。
這位仙君，是三百年前，我接的第一單生意。
對外宣稱，他是壽元耗盡，自然仙逝。
可我的冊子里記著，他死的時候，七竅流血，渾身筋脈盡斷，元神上，還插著一根淬了魔氣的毒針。
臨死前，他拽著我的手，只說了一個名字。
明德仙君。
我合上冊子，嘴巴里有點發(fā)干。
三百年來，我守著這些秘密，守得比我自己的命還重要。
我以為，只要我閉上嘴，當個啞巴，就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在這里，給我自己送終。
現(xiàn)在，他們不給我這個機會了。
他們覺得我晦氣，覺得我多余。
行。
那我就讓他們看看，我這個送終的，到底有多晦氣。
我把那七本冊子，一本一本，全都拿了出來。
整整齊齊地擺在桌子上。
然后，我拿出紙和筆，開始寫東西。
不是交接文書。
是一份公告。
“往生司即日裁撤，為感念天恩，本司決定，于三日后，舉辦一場‘仙逝眾仙追思大會’，屆時，將公開展覽七位已故仙君的生平遺物，并由本人，親口講述他們感人至深的臨終遺言，以弘揚天庭正氣，緬懷先烈。歡迎天庭各位同僚，前來吊唁?！?/p>
寫完，我在末尾，簽上了我的名字。
往生司執(zhí)紼仙官，裴樞。
寫完最后一個字，我吹了吹墨跡。
我看著這份公告，自己都笑了。
不就是把我當垃圾一樣踢開嗎？
不就是覺得我好欺負嗎？
那我就在走之前，給這死氣沉沉的天庭，放一把大火。
這把火，就從你們最敬愛的明德仙君，和三百年前“壽終正寢”的長生仙君，開始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