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合租室友規(guī)定，浴室地漏口的頭發(fā)必須由她親自清理。后來我才知道，
那是她昨晚縫補頭皮時落下的。起初我以為葉蓁蓁只是潔癖，
或者對那頭緞子似的及腰長發(fā)愛惜到了變態(tài)的程度。直到那個我趕稿趕到凌晨三點的夜晚。
我渴得厲害，揉著酸澀的眼睛摸出臥室去廚房倒水。經(jīng)過衛(wèi)生間時，門虛掩著，
里面?zhèn)鱽順O輕的、窸窸窣窣的聲響，還有壓抑著的，仿佛極痛又極舒爽的細微吸氣聲。
鬼使神差地，我停住腳步，透過門縫往里看。葉蓁蓁背對著門，坐在一個繡墩上，
身上是那件我常見她穿的墨綠色暗紋旗袍。
她面前是那面霧氣氤氳也能照得毫厘畢現(xiàn)的浴室鏡。她不是在梳頭。
她左手拿著一把造型奇特的細針，銀亮銀亮的，右手捻著一縷烏黑的長發(fā)，
正就著鏡子的反照，一針一針地往自己頭皮上縫合！靠近耳后的一塊頭皮似乎有些松脫開裂，
露出底下一點點……不那么像正常肌理的、微微反光的暗黃色基底。她手法嫻熟得嚇人，
針腳細密整齊。縫幾下，她就拿起梳子，小心翼翼地梳理剛縫好的區(qū)域，
將掉落的頭發(fā)仔細歸攏到一旁的一個搪瓷小盆里，那盆里已經(jīng)積了薄薄一層落發(fā)。
地漏口邊上，還散落著幾根沒來得及收拾的。我猛地捂住嘴，
把沖到喉嚨口的驚叫死死咽了回去，胃里一陣翻江倒海。輕手輕腳地退回房間，鎖上門，
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心臟跳得快要炸開。第二天早上，我在廚房碰到葉蓁蓁。
她依舊明艷照人，旗袍扣子一絲不茍地扣到脖頸，對我溫溫婉婉地笑：“曉曉，早啊。
昨晚睡得好嗎？”我盯著她耳后那片光滑細膩、毫無瑕疵的皮膚，手指發(fā)涼，
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還，還行。”她像是沒看出我的異樣，
遞給我一個保鮮盒：“我昨晚烤的小餅干，嘗嘗？”我看著那造型精致、香氣誘人的餅干，
腦子里全是她拿著針縫頭皮的樣子，胃里一陣抽搐，干笑著擺手：“謝謝蓁蓁姐，
我……我早上沒什么胃口。”她也不堅持，笑了笑，轉身去泡茶。那窈窕的背影，
走動間搖曳生姿，
極淡極淡的、被高級香水和烤餅干甜香掩蓋住的……陳舊紙張和墨混合著微弱血腥氣的味道。
這公寓是我貪便宜租來的。市中心老小區(qū)，頂樓帶個小閣樓，面積大得離譜，
租金卻低得可笑。中介當時眼神閃爍，只說前一個租客回老家發(fā)展得挺好，走得急。我，
林曉，一個窮得快揭不開鍋的自由插畫師，看著支付寶余額，一咬牙就簽了合同。
搬進來那天，我才明白這房子為什么這么便宜。合租室友，沒一個正常的。
除了半夜縫頭皮的旗袍美女葉蓁蓁，還有兩位。一位是叫石磊的壯漢。身高得有一米九，
肌肉賁張，沉默寡言，眼神看人像看石頭。
他身上總帶著一股散不去的鐵銹和塵土混合的味道，
偶爾還能在他衣服褶皺里看到干涸的泥點。他不住臥室，
就睡在四面水泥墻、連窗戶都沒有的儲藏室里。最怪的是，他在陽臺上種了一排花，
那種花我從來沒見過，花瓣血紅血紅的，不見半點綠意，而且從來不見他澆水曬太陽，
那花卻開得異常旺盛，妖異得很。另一位是叫白夜的少年。蒼白的皮膚，蒼白的頭發(fā)，
眼珠子是淺淺的琉璃色，好看得不像真人，但也陰郁得不像活人。他徹底晝伏夜出，
我?guī)缀鯖]在白天見過他。他的房間永遠拉著厚厚的遮光簾，
有一次我白天幫他收了個快遞送進去，門開一條縫，里面那股子冷氣嗖嗖往外冒，
凍得我直哆嗦。冰箱里有一層專門給他用的，里面放的是一袋袋暗紅色的液體，
上面貼著手寫標簽：“A型，勿動”、“O型，非番茄汁”。我無數(shù)次想搬走，
但摸摸干癟的錢包，再看看這離市中心圖書館和咖啡廳極近的絕佳地理位置，又忍了下來。
窮比鬼可怕。我安慰自己，只要他們不吃了我，有點怪癖就怪癖吧。直到那個周末下午。
我出去約了人談個畫稿，回來發(fā)現(xiàn)忘了帶鑰匙。敲了半天門，是石磊給我開的。
他側身讓我進去，沒多說話，又回了他那儲藏室。儲藏室的門沒關嚴，我下意識瞥了一眼，
瞬間渾身血液都凍住了。儲藏室里沒有床，沒有家具。正中央的地面上，
躺著一具斑駁破碎的古代鎧甲，旁邊散落著一些陶土碎片，上面還沾著新鮮的泥土。
石磊正拿著一把特制的小刷子和一種類似粘合劑的東西，小心翼翼地清理、拼接那些碎片。
他腳邊，還放著一盆暗紅色的、像是調勻了的朱砂泥漿一樣的東西。他似乎察覺到我的視線，
猛地回頭。那眼神，不再是看石頭的漠然，而是帶著一種被窺破秘密的凌厲和警告。
我嚇得魂飛魄散，幾乎是連滾爬帶地沖回自己房間，反鎖了門。兵俑！他根本不是活人！
他是個成了精的兵俑！那些他帶回來的“泥土”，根本是墓里的夯土！那鐵銹味，
是千年鎧甲腐朽的氣息！陽臺上那些紅花，恐怕是靠血泥滋養(yǎng)的邪門東西！
我縮在床上抖得像秋風里的葉子。葉蓁蓁縫頭皮，白夜喝血，
石磊是泥俑……我這到底是進了什么妖怪窩？！晚上，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出來想倒杯水喝，
卻見葉蓁蓁、石磊、白夜三人竟然都坐在客廳沙發(fā)上，表情嚴肅。完了完了，是要開飯了嗎？
把我叫出來是當餐前點心？我腿肚子直轉筋，差點當場跪下。葉蓁蓁先開了口，
聲音依舊溫柔，卻帶著一絲無奈：“曉曉，你好像……看到了一些東西？”我瘋狂搖頭，
舌頭打結：“沒沒沒！我什么都沒看見！我近視！散光！夜盲！”白夜嗤笑一聲，
聲音涼絲絲的：“得了吧，你白天看冰箱那眼神，跟見鬼似的。
”他晃了晃手里喝了一半的“O型非番茄汁”袋子。石磊沒說話，
只是默默把他那雙蒲扇般的大手放在玻璃茶幾上。然后，在我驚恐的注視下，
那雙手的皮膚顏色迅速變得灰暗、粗糙，最后徹底變成了冷硬的石頭質感！我尖叫一聲，
手里的馬克杯掉在地毯上，哐當一聲悶響?！拔覀儗δ銢]有惡意。”葉蓁蓁嘆了口氣，抬手，
輕輕摸了摸自己耳后。那里的皮膚再次微微開裂，露出底下的暗黃紙頁質地，“如你所見，
我們……并非尋常人類?！薄拔沂钱嬈??！彼p聲道?！氨?。”石磊言簡意賅，
手恢復了原狀。白夜撇撇嘴：“吸血鬼。謝謝，不曬太陽，不死之身，怕大蒜銀器圣水，
傳說基本屬實?！彼瘟嘶窝?，“醫(yī)院來的，合法渠道，別用看連環(huán)殺手的眼神看我。
”我腦子嗡嗡作響，信息量過大，差點當場死機。
“那、那你們……為什么……”“為什么聚在一起？為什么躲在這里？”葉蓁蓁接口，
“因為像我們這樣的存在，并不被容許行走在陽光之下。有一個地方，叫做‘有關部門’，
專門負責收容、管理，或者說……‘處理’我們這些非人異類?！薄斑@里，
算是一個避難所吧?！卑滓寡a充道，語氣帶著點嘲諷，“雖然室友奇葩了點?！薄澳闩碌脑?，
我們可以幫你找地方搬走?！笔诳粗遥爸坝袀€房客，就是嚇跑的。
”我看著他們三個。葉蓁蓁會幫我交房租墊付水電費，會在我熬夜畫稿時默默給我端來宵夜。
石磊雖然沉默，但每次我搬重物快遞，他都會一聲不吭地幫我扛上樓。白夜嘴毒，
但我感冒發(fā)燒時，是他不知道從哪弄來了特效藥，一吃就好。
他們看起來……似乎真的沒想害我。而且，搬走？我能搬去哪？
再找這么便宜又地段好的房子比見鬼還難。一種破罐破摔的勇氣，混合著一點奇異的好奇心，
讓我顫抖著開口：“……租金……能再便宜點嗎？我、我保證不說出去！”葉蓁蓁愣了一下，
隨即噗嗤笑了出來，眼波流轉，真正松了口氣的樣子：“好啊。
”白夜翻了個白眼：“人類啊……”石磊點了點頭，算是默許。于是，我，林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