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針尖刺破皮膚的觸感，是我入睡前的最后記憶。再次睜眼，
濃重的福爾馬林氣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甜膩的、混合著塑料和陳腐木頭的味道。
我不是在殯儀館的工作間，而是坐在一張小小的木凳上，身處一個光線昏暗的玩具店。墻上，
一行字正用一種粘稠得像血液的紅色液體緩緩滲出：【歡迎光臨“完美人偶”玩具店，
你是本店今晚唯一的店員?！课医兴奕?，是個縫尸人。工作是讓破碎的尸體，
恢復(fù)生前的體面。我見過支離破碎，也習(xí)慣了死亡的冰冷。但眼前的一切，
依舊讓我的后頸竄起一股寒意。店鋪里，貨架歪斜，地上、桌上、角落里，
散落著上百個破損的人偶。有的缺了胳膊，有的少了眼球，有的胸口被開了個大洞，
棉絮和齒輪暴露在外。它們姿態(tài)扭曲，玻璃眼珠在昏暗的光線下，仿佛都在無聲地凝視著我。
墻上的血字，還在繼續(xù)往下滲。【店員守則：】【一、天亮前，
請將所有破損的人偶修復(fù)至“完美”狀態(tài)?！俊径⑿迯?fù)材料在工具箱里，請合理使用，
不要浪費?！俊救⑿迯?fù)失敗的人偶會生氣，請盡快安撫它的情緒?！俊舅?、如果天亮?xí)r，
還有未被修復(fù)的破損人偶，你將成為新的藏品，填補空缺?！俊疚?、請記住，店長喜歡安靜。
】我站起身，腳邊就有一個工具箱。打開它，我笑了。里面沒有膠水，沒有塑料焊槍，
只有一卷卷規(guī)格不同的蛋白縫合線、長短不一的持針器、組織鉗，
以及一整套泛著冷光的……縫尸針。這哪里是玩具修理，這分明就是我的老本行。
我拎起工具箱，走向離我最近的一個“傷員”——一個金發(fā)芭比娃娃。
她的左臂從肩膀處被硬生生扯斷，斷口參差不齊，像被野獸撕咬過?！皠?chuàng)口面積不大，
軟質(zhì)塑料，內(nèi)部有關(guān)節(jié)連接栓。”我冷靜地分析著，“可以用皮內(nèi)縫合，
保證外觀的‘完美’?！蔽业氖种复┽樢€，熟練得像是重復(fù)了千百遍的本能。
持針器夾著彎針，精準(zhǔn)地從斷臂的創(chuàng)口邊緣刺入，再從身體的創(chuàng)口邊緣穿出。拉緊，打結(jié)。
針腳細密，完美地隱藏在塑料的接縫之下。整個過程不到三分鐘。
那條斷臂被我嚴(yán)絲合縫地接了回去，除了顏色上細微的差異，幾乎看不出任何破損的痕跡。
我滿意地看著自己的作品，剛想松一口氣，余光卻瞥見墻上的血字規(guī)則，第三條，
【修復(fù)失敗的人偶會生氣】，正在微微扭曲。什么意思？我修復(fù)得還不夠完美？就在這時，
我身后傳來一陣極輕微的、塑料摩擦地面的“沙沙”聲。我猛地回頭。
一個穿著海軍服的木偶，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了我身后不到一米的地方。它的半邊臉被砸碎了，
露出里面的木頭紋理，一只玻璃眼珠搖搖欲墜。它手里，拿著一把銹跡斑斑的玩具錘。
而我剛剛修復(fù)好的那個芭比娃娃，正靜靜地躺在地上。它的脖子，以一個詭異的角度，
扭向了我。它那用塑料畫出來的嘴角，似乎咧得更開了。
“沙沙……”更多的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那些破損的人偶，那些缺胳膊斷腿的“傷員”們，
竟然全都從地上、從貨架上，慢慢地……坐了起來。它們用殘缺的身體，
在地上爬行、滾動、跳躍，朝我包圍過來。我，好像捅了人偶窩了。2“專業(yè)對口”，
這是我看到工具箱時的第一反應(yīng)?！皩I(yè)精通”，是我此刻唯一的活路。
那個半邊臉破碎的海軍木偶，離我最近。它拖著僵硬的步伐，手中的玩具錘高高舉起，
直奔我的頭顱而來。我沒有后退。在殯儀館，家屬的情緒比這木偶的錘子要失控得多。
我側(cè)身，躲開那記毫無章法的揮擊，錘子砸在我剛才坐著的木凳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趁它舊力已盡，新力未生，我手中的持針器如同一柄匕首，
精準(zhǔn)地刺入了它完好的那只玻璃眼珠。“咔嚓?！辈Ａ榱训穆曇粼诩澎o的店里格外清晰。
木偶的動作停滯了。我沒有給它任何機會，另一只手抽出最粗的一根縫尸針，
穿上堅韌的尼龍線，對著它破碎的半邊臉，直接開始縫合。針尖刺入木頭的聲音很干澀，
需要用上巧勁。我無視它身體的掙扎，左手用組織鉗固定住它的頭部，右手飛快地運針。
這不是修復(fù)，這是壓制。我的額頭滲出了細汗。周圍的人偶越聚越多，
它們形成了一個包圍圈，玻璃眼珠閃爍著詭異的光，像一群等待分食尸體的禿鷲?！氨仨毧?。
”我放棄了追求美觀的皮內(nèi)縫合，改用最牢固、最迅速的褥式縫合。針尖穿過木頭碎片，
將它們強行固定在一起。線在我的指尖翻飛，像在演奏一曲死亡的樂章。最后一針落下，
我打上一個外科死結(jié)，剪斷線頭。海軍木偶破碎的臉，
被我用粗暴的針線縫成了一張怪誕的鬼臉。它不動了。手中的玩具錘，
“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我成功了？不，不對。墻上的規(guī)則三，【修復(fù)失敗的人偶會生氣】，
依舊在扭曲。這意味著，我的修復(fù)，仍然是“失敗”的。那它為什么不動了？
我看著它被我縫合的臉，一個大膽的念頭冒了出來：規(guī)則三的“安撫情緒”，指的不是修復(fù)，
而是……讓它失去行動能力？就像面對一個情緒失控的精神病人，最好的安撫，
就是一針鎮(zhèn)定劑。我的縫合，就是鎮(zhèn)定劑。想通這一點，我不再猶豫。
我主動沖向離我最近的一個泰迪熊，它的一只耳朵被扯掉了，露出里面的黑色棉絮。
我沒有去找它那只丟失的耳朵，而是直接用針線，將它的傷口蠻橫地縫死。針腳又粗又大，
像一條蜈蚣趴在它的頭上。果然，被我“修復(fù)”后，泰迪熊也瞬間安靜了下來，癱軟在地。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這場游戲的重點，不是“修復(fù)”，而是“在天亮前，
讓所有破損人偶失去威脅”。所謂的“完美”，或許根本就不是指外觀。
我看著滿地朝我涌來的人偶，深吸一口氣，手中的持針器和縫合針，握得更緊了。這下，
工作量可就大了。我像一個外科醫(yī)生，沖進了滿是敵人的戰(zhàn)場。一個布娃娃的腿斷了，
我直接將它的兩條腿縫在一起，讓它變成了一個無法行走的美人魚。
一個小丑玩偶的嘴巴裂開了，我用交叉縫合法，將它的嘴徹底封死，讓它再也笑不出來。
一個鐵皮機器人的手臂掉了，我用最粗的尼龍線，將它的手臂和身體捆綁在一起，
像給它穿上了一件拘束衣。我的動作越來越快，額頭的汗水滴進了眼睛里，有些刺痛，
但我毫不在意。腎上腺素在飆升，一種奇異的快感從心底涌起。我不是在救它們，
我是在毀掉它們。用一種名為“修復(fù)”的方式。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地上“安靜”下來的人偶越來越多。還剩下最后十幾個。勝利在望。就在這時，
店鋪最深處的陰影里，傳來一陣“咯吱咯吱”的聲音。一個巨大的身影，緩緩站了起來。
那是一個等身大小的新娘人偶，穿著潔白的婚紗，頭紗遮住了臉。
它的婚紗上滿是破洞和污漬，而最致命的，是它胸口的位置，有一個巨大的破洞。透過破洞，
我能看到里面空空如也。它沒有心臟。它伸出僵硬的手臂，指向我。與此同時，
那些被我“修復(fù)”好的人偶，那些本該“安靜”下來的家伙們，竟然再一次，集體……動了。
它們的眼睛，齊刷刷地亮起了紅光。
3. 規(guī)則之外的哭泣聲被我縫合成“美人魚”的布娃娃，用雙臂在地上奮力爬行。
被我封住嘴的小丑，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悶響。被我捆住手臂的機器人，
用身體撞擊著貨架。它們的目標(biāo)，依舊是我。而那個沒有心臟的新娘人偶，
就像一個發(fā)號施令的女王，靜靜地站在陰影里。為什么？我明明已經(jīng)按照我的理解，
“安撫”了它們。為什么它們會再次暴動？我的目光掃過墻壁。血紅的規(guī)則，依舊掛在那里。
第三條，【修復(fù)失敗的人偶會生氣】，扭曲得更加厲害了，像一團燃燒的火焰。我的理解，
是錯的。蠻橫的縫合，并不是“安撫”。那只是暫時的壓制。而新娘人偶的出現(xiàn)，
像一個信號，重新激活了它們的“憤怒”。“咯吱……”新娘人偶朝我走來。它的步伐很慢，
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臟上。我必須先解決它。我躲開一個撲上來的猴子玩偶，
它的手里拿著一對銅鈸，瘋狂地敲擊著。我反手一針，將它的兩片銅鈸縫在了一起。
噪音消失了。我沖向新娘人偶，手中的持針器，對準(zhǔn)了它頭紗下的臉。
只要毀掉它的行動核心，或許就能……就在我的針尖即將觸碰到它頭紗的瞬間，
一陣微弱的、若有若無的哭泣聲，鉆進了我的耳朵。
“嗚……嗚……”聲音不是從新娘人偶的嘴里發(fā)出的，而是從它空洞的胸口。我停下了動作。
這是我第一次，在這個詭異的玩具店里，聽到除了塑料摩擦和木頭撞擊之外的，
屬于“生命”的聲音。雖然，那只是哭聲。我猶豫的片刻，新娘人偶已經(jīng)走到了我的面前。
它沒有攻擊我，只是停了下來。然后，它緩緩地，抬起了自己的手，掀開了頭紗。頭紗下，
是一張絕美的、由陶瓷燒制而成的臉。五官精致，皮膚光滑，像一件完美的藝術(shù)品。
但這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它的眼睛，是兩個空洞的黑洞，沒有安裝眼球。
它就用這兩個黑洞，“看”著我。然后，它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我。
它在向我求助。它想讓我，修復(fù)它。我明白了。它和其他的人偶不一樣。它不是敵人，
它是……求救者？我看著它空洞的胸口，又看了看周圍那些再次朝我涌來的人偶。
一個瘋狂的想法在我腦中成型?；蛟S，“完美”的修復(fù)，才是真正的“安撫”。
而之前我的那些粗暴縫合，全都是“失敗”的。我必須賭一把?！昂?，我?guī)湍恪?/p>
”我對新娘人偶說。我不再理會周圍的“雜兵”，而是拉著新娘人偶，
退到了一個相對安全的角落——一個由貨架和墻壁形成的夾角。“幫我擋住它們。
”我對它說。新娘人偶似乎聽懂了我的話。它轉(zhuǎn)過身，用自己高大的身體，擋在了我的面前，
為我爭取時間。我立刻打開工具箱，開始思考如何修復(fù)它胸口的空洞。
那不是一個簡單的破洞，邊緣光滑，像被某種圓形利器精準(zhǔn)切割過。我需要填充物，
需要一個“心臟”。用什么來當(dāng)心臟？我翻遍了工具箱，里面除了針線，
就是一些備用的眼球、關(guān)節(jié)和發(fā)條。沒有一樣?xùn)|西，適合當(dāng)心臟。時間緊迫，
新娘人偶的身體已經(jīng)在那些小人偶的攻擊下，開始出現(xiàn)裂痕。我的目光，
落在了地上一個被我“捆綁”起來的鐵皮機器人身上。它的胸口，
有一個可以上發(fā)條的鑰匙孔。透過鑰匙孔，我能看到里面，
有一個正在緩緩轉(zhuǎn)動的……紅色齒輪。大小，正合適。就是它了！我沖了出去，用組織鉗，
強行撬開鐵皮機器人的胸腔。在刺耳的金屬扭曲聲中，我取出了那枚還在跳動的紅色齒輪。
它入手溫?zé)?，像一顆真正的心臟。我拿著齒輪，返回新娘人偶身后?！翱赡軙悬c疼，
忍一下?！蔽覍⒓t色齒輪，小心翼翼地，放進了它胸口的空洞中。尺寸完美契合。接下來，
是縫合。陶瓷的身體，不能用常規(guī)的針線。我必須找到一種方法，將這顆“心臟”固定住。
我的目光，掃過散落在地上的各種人偶零件。有了！我撿起幾根從音樂盒里散落出來的，
細長的鋼針。用鉗子將它們彎成鉤狀，然后，像做手術(shù)一樣，將這些“肋骨”一根根地，
固定在破洞的邊緣，形成了一個支架，將齒輪心臟牢牢地鎖在了里面。最后一步，
是遮蓋傷口。我從新娘自己那件破損的婚紗上，剪下了一塊最潔白的蕾紗，用最細的絲線，
像縫合皮膚一樣，將它覆蓋在了那個洞口上。蕾紗之下，紅色的齒輪心臟，在緩緩地跳動著。
我完成了。就在我縫完最后一針的瞬間，新娘人偶的身體，停止了顫抖。
周圍所有正在攻擊它的人偶，也全都停了下來。它們眼中的紅光，褪去了。然后，我聽到了。
不是哭聲。而是一句，輕柔的，帶著解脫的……“謝謝你。”聲音，
依舊是從它胸口那顆齒輪心臟里發(fā)出的。4“謝謝你。”這三個字像投入湖面的石子，
在死寂的玩具店里蕩開一圈圈漣漪。隨著話音落下，新娘人偶胸前的蕾紗下，
那顆紅色的齒輪心臟停止了轉(zhuǎn)動，光芒也隨之黯淡。它高大的身體晃了晃，
然后像一尊真正的雕塑，徹底靜止了。與此同時，周圍那些恢復(fù)了“安靜”的人偶，
也一個個癱軟在地，不再動彈。我成功了。這一次，是真正的“修復(fù)”，
是規(guī)則意義上的“完美”。我靠在貨架上，大口地喘著氣。剛才高度集中的精神和體力消耗，
讓我的后背已經(jīng)被冷汗浸透。我看著墻上的規(guī)則。第三條，【修復(fù)失敗的人偶會生氣】，
那團火焰般的扭曲，終于平息了，恢復(fù)了正常的血字形態(tài)。看來我的猜測是對的。“安撫”，
需要的是滿足它們“破損”的核心。新娘人偶缺的是心臟，
而其他的人偶……我看向地上那些被我粗暴縫合的家伙。它們雖然不動了，但顯然，
它們的問題并沒有被真正解決。我只是暫時壓制了它們的行動力。天亮前，
我必須把它們?nèi)俊巴昝馈钡匦迯?fù)。工作量依舊巨大。就在我準(zhǔn)備開始新的工作時，
店鋪的門，那扇我進來后就打不開的木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一道縫。
一個瘦小的身影，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芭椤钡囊宦?，門又關(guān)上了。
那是一個女孩，看起來不過二十歲，穿著一身睡衣，臉上滿是淚痕和驚恐。
“救……救命……”她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手腳并用地爬了過來，“這是哪里？
那些……那些娃娃……它們會動！”又一個“店員”？我皺了皺眉。多一個人，
不一定是好事。尤其是一個情緒已經(jīng)崩潰的人?！袄潇o點?！蔽曳銎鹚澳憬惺裁?？
”“我……我叫小雅……”她哆哆嗦嗦地回答，“我明明在宿舍睡覺，一睜眼就到這里了！
墻上還有那些……那些血寫的字……”她顯然也看到了規(guī)則?！皠e怕，暫時安全了。
”我指了指地上那些不動的人偶，試圖安撫她。小雅驚恐地看著滿地“尸體”，
又看了看我手里的持針器和沾著些許機油的組織鉗，眼神從求助，慢慢變成了恐懼。
“你……你對它們做了什么？”“修復(fù)?！蔽已院喴赓W。
“可……可是……”她指著一個被我縫上嘴的小丑，“它的嘴……”“它太吵了。
”我的冷靜和理所當(dāng)然，顯然讓她更加害怕了。她往后縮了縮，離我遠了一些。我沒有在意。
恐懼是這里的常態(tài)。要么克服，要么被吞噬?！奥犞⊙?。”我站起身，指著墻上的規(guī)則，
“我們被卷進了一個游戲。規(guī)則很簡單，天亮前，修好所有娃娃。修不好，
我們就會變成娃娃。明白嗎？”她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眼淚還在往下掉?！艾F(xiàn)在，
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蔽野压ぞ呦渫频剿媲埃翱纯蠢锩嬗惺裁词悄阏J識的。
我們需要分工合作，提高效率。”小雅顫抖著打開工具箱。
當(dāng)她看到里面那套冰冷的、專業(yè)得不像話的縫合工具時，她的臉“唰”地一下，全白了。
“我……我不會用這些……”她帶著哭腔說，“我連針都拿不穩(wěn)……”“那就去找零件。
”我指著散落一地的娃娃部件，“把所有丟失的眼球、手臂、發(fā)條都找出來，分類放好。
這是你唯一能做的事。”“哦……好……”她像是終于找到了自己的定位，開始在人偶堆里，
小心翼翼地翻找起來。我則開始了我的工作。我拆掉了之前對那個泰迪熊的粗暴縫合，
找到了它丟失的那只耳朵。斷口處，棉絮已經(jīng)發(fā)黑。我清除了那些污損的棉絮，
用干凈的填充物重新填滿，然后用最精細的皮內(nèi)縫合法，將耳朵縫了回去。最后一針落下。
泰迪熊柔軟的身體，在我手中，微微動了一下。然后，一個稚嫩的童聲，在我腦海里響起。
“謝謝哥哥，我又能聽到媽媽講故事了。”聲音消失，泰迪熊也徹底恢復(fù)了平靜，
變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玩具。果然是這樣。每一個破損的人偶，都對應(yīng)著一個執(zhí)念。
所謂的“完美修復(fù)”，就是完成它們的執(zhí)念。新娘的心臟，是婚禮的延續(xù)。泰迪熊的耳朵，
是睡前的故事。我明白了。我抬頭，看向小雅。她正抱著一只缺了腿的木馬，哭得梨花帶雨。
“怎么了？”“它……它好可憐……”她抽泣著說，“它說……它想跑起來，
想帶著它的主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愣住了?！八瓕δ阏f話了？
”小雅也愣住了，她茫然地看著我：“是啊……你聽不見嗎？
它們……它們都在哭啊……”5“它們都在哭?！毙⊙诺脑挘褚话谚€匙，
打開了一扇我之前從未察覺到的門。我集中精神，仔細地去“聽”。這一次，我聽見了。
那不是物理上的聲音，而是一種直接傳遞到腦海里的情緒。
無數(shù)個微弱的、悲傷的、充滿執(zhí)念的意念，像一張巨大的網(wǎng)，籠罩著整個玩具店。
“我的眼睛……看不見公主了……”“我的發(fā)條斷了……不能為他跳舞了……”“我的翅，
膀……飛不起來了……”原來，不是我聽不見，而是我下意識地，屏蔽了這些“噪音”。
在我的世界里，尸體是沉默的。我只相信手術(shù)刀下的真實。這些虛無縹緲的情緒，
是我工作的大忌。而小雅，這個看起來脆弱不堪的女孩，
卻擁有著我所不具備的“天賦”——共情。她能輕易地，聽到這些“靈魂”的哭泣。
“宿三……我們，是在超度它們嗎？”小雅擦干眼淚，看著我，眼神里多了一絲堅定。
“或許吧。”我看著她，第一次覺得，她或許不是個累贅。“你能準(zhǔn)確地知道，它們每一個，
都想要什么嗎？”我問。小雅點了點頭。她閉上眼睛，像一個信號接收塔，
仔細地分辨著空氣中交織的意念。幾秒鐘后，她睜開眼，指向一個角落里的錫兵玩偶。
“那個錫兵，它斷了一條腿。它不想要一條新的腿，它想要一枚勛章。那是它主人生前，
答應(yīng)過它的榮耀?！蔽伊⒖淘诹慵牙锓摇９?，在一個破舊的首飾盒里，
找到了一枚已經(jīng)生銹的、廉價的鐵質(zhì)勛章。我走到錫兵面前，用最牢固的線，將勛章，
縫在了它胸口的位置。錫兵身上的怨氣，瞬間消散了?！俺闪?！”小雅驚喜地叫道。
“下一個?！蔽覀冮_始配合。她負責(zé)“診斷”，我負責(zé)“手術(shù)”。
“那個音樂盒上的芭蕾舞伶，她的腳尖碎了。她想要一雙紅色的舞鞋。”“好。
”我從一個布娃娃身上，剪下兩片紅色的布，用絲線，為她縫制了一雙精致的舞鞋。
“那只瓷兔子，它的懷表停了。它想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間?！薄爸懒?。
”我將自己的手表，調(diào)到了午夜十二點，放進了它的口袋。因為童話里，
那是魔法開始的時間。效率，大大提升了。我們像兩臺精準(zhǔn)運轉(zhuǎn)的機器，一個接一個地，
安撫著這些躁動的靈魂。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離天亮，大概只剩下不到兩個小時。
而店里的人偶，也只剩下最后十幾個。勝利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小雅的臉色，
卻越來越蒼白。長時間地接收這些負面情緒，對她的精神，是巨大的消耗?！斑€能堅持嗎？
”我問。“沒……沒事……”她搖了搖頭，額頭上全是冷汗?！白詈笠粋€了。
”她指向貨架頂端，一個被遺忘在角落里的，小小的陶瓷小丑。它和其他人偶不一樣。
它身上，沒有任何物理性的破損。它很完整，甚至可以說是“完美”。但小雅說，
它是所有怨念里，最悲傷，也最強大的一個?！八胍粡埿δ??！毙⊙诺穆曇?，
都在發(fā)抖，“它說……它從來沒有真正地笑過。它的笑臉，是畫上去的?！毕胍粡埿δ槪?/p>
這要怎么修復(fù)？我走到那個小丑面前。它大概只有巴掌大小，穿著滑稽的衣服，
臉上畫著夸張的、永恒的微笑。我把它拿在手里，冰冷的觸感，從掌心傳來。我能感覺到，
一股刺骨的悲傷，從它小小的身體里，滲透出來。
“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小雅的精神，似乎已經(jīng)到了極限，她抱著頭，
痛苦地蹲了下去。我看著手中的小丑，陷入了沉思。一張真正的笑臉……突然，
我想到了一個辦法。一個瘋狂的，也許會觸犯規(guī)則的辦法。我從工具箱里，
拿出了一把最小號的手術(shù)刀，和一盞酒精燈。我點燃酒精燈，將手術(shù)刀的刀尖，燒得通紅。
然后，我用這把滾燙的刀，對著小丑那張畫出來的、僵硬的微笑，輕輕地……劃了下去。
我要用高溫，融化它臉上的釉彩，強行改變它肌肉的弧度。我要給它“整容”。
“滋啦——”一股青煙冒起，伴隨著刺鼻的焦糊味。小丑那張永恒的微笑，在我的刀下，
開始扭曲，變形。就在這時，小雅突然發(fā)出了一聲凄厲的慘叫。“啊——！”我猛地回頭。
只見小雅痛苦地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她的雙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手腕處，
開始……變成光滑的、冰冷的……陶瓷?！霸趺椿厥?？！”我沖到她身邊，
卻看到墻上的規(guī)則，第四條，【如果天亮?xí)r，還有未被修復(fù)的破損人偶，
你將成為新的藏品】，正在瘋狂地閃爍著紅光。不對，天還沒亮！為什么規(guī)則會提前發(fā)動？
我再回頭，看向那個被我“手術(shù)”了一半的小丑。它那張被我劃得面目全非的臉上，
一只眼睛的位置，突然裂開了一道縫。一只真正的、布滿血絲的、屬于人類的眼睛，
從裂縫里，死死地……盯著我。“嘻嘻……”一個詭異的笑聲，在我腦海里響起。
“抓到你了哦，撒謊的孩子?！?“撒謊的孩子?！蹦莻€聲音，尖銳，戲謔，
像指甲劃過玻璃。我瞬間明白了。那個小丑！它根本不是破損的人偶！
它從一開始就是“完美”的。它是陷阱，一個用來識別“撒謊者”的陷阱。誰對它動手，
誰就違反了規(guī)則?？尚⊙艦槭裁磿业哪抗?，落在小雅痛苦的臉上。她也在看著我，
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和……愧疚。“對……對不起……宿三……”她的聲音，
因為痛苦而斷斷續(xù)續(xù)，“我……我騙了你……”“什么？
”“那個小丑……它沒有執(zhí)念……它……它告訴我，
如果我騙你對它動手……它就……它就放我走……”原來是這樣。在求生的欲望面前，
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孩，選擇背叛。我沒有憤怒，只有一股冰冷的悲哀?！皼]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