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諾是被黑黏液滴在臉上的冰涼感弄醒的。
眼皮重得像灌了水泥，每眨一下都牽扯著太陽穴的神經(jīng)，疼得他倒抽冷氣。他費力地睜開眼，首先闖入鼻腔的是一股混雜著霉味與鐵銹的腥氣 —— 不是通道里那種甜膩的腐味，是更濃、更真實的血味，像是剛從生銹的水管里流出來，黏在空氣里揮散不去。眼前是斑駁的水泥墻，墻面上噴著褪色的 “拆” 字，紅色油漆剝落得像干涸的血痂，旁邊用紅筆寫著一行歪歪扭扭的字：“073，別信他們”，字跡邊緣還沾著點黑黏液，像是剛寫上去沒多久。
“程哥！你終于醒了！” 林阿脆的聲音裹著哭腔湊過來，她的粉色臟辮沾了不少黑黏液，結(jié)成硬邦邦的痂塊，掃過程諾臉頰時像帶刺的塑料。她手里攥著半瓶礦泉水，瓶蓋沒擰緊，水順著指縫往下滴，砸在程諾手背，涼得他一哆嗦?！皠偛磐ǖ浪耍野橇税胩焖鄩K才找到你，還以為你被埋在里面了！你的頭還流血呢，我用衛(wèi)生巾給你貼了一下，別嫌棄啊，這是我最后一片了?！?/p>
程諾摸了摸后腦勺，果然貼著片柔軟的東西，還能聞到淡淡的消毒水味。他想坐起來，卻發(fā)現(xiàn)右手被什么東西綁在身后 —— 是根粉色的帶子，摸起來滑溜溜的，帶著點硅膠質(zhì)感，居然是林阿脆那支情趣振動棒的充電線。“這是……” 他的聲音啞得像砂紙摩擦，每說一個字都覺得喉嚨疼。
“沒辦法啊程哥！” 林阿脆趕緊解開線，充電線還帶著點余溫，“裝修隊還在外面搜，腳步聲離得特別近，我怕你昏迷時亂動出聲，只能用這個綁著你。這線特別結(jié)實，上次我用它綁過行李箱，摔了好幾次都沒斷?！?她又遞過來一包濕巾，“你擦擦臉吧，黑黏液沾在皮膚上會癢，我剛才擦的時候，還擦掉了一小塊皮?！?/p>
程諾接過濕巾，指尖碰到包裝時突然頓住 —— 濕巾包裝上居然也有蜂窩狀的紋路，和他手機屏幕上出現(xiàn)的一模一樣，只是更淡，不仔細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阿脆，你有沒有覺得…… 這地方也被‘污染’了？” 他一邊擦臉，一邊環(huán)顧四周 —— 這是個狹窄的房間，墻角堆著一堆廢棄的文件，桌上擺著臺落滿灰塵的老式電腦，屏幕碎成了蛛網(wǎng)，鍵盤縫里還卡著幾根黑色的蟲尸。
“何止是污染?！?林阿脆蹲下身，從文件堆里抽出一份最上面的文件夾，封皮上印著 “新港市蜂窩巷拆遷項目賬本（機密）”，紅色的 “機密” 二字被黑黏液暈開，像濺在紙上的血?！澳憧催@個賬本，大錘說這是他當年在拆遷辦當臨時工的時候，偷偷復印的。他說這里面記著‘陰間容積率’的秘密，燈叔死前還特意叮囑他，一定要把賬本交給能救你的人。”
程諾的心臟猛地一縮，掙扎著爬過去拿起賬本。賬本的紙頁泛黃發(fā)脆，邊緣卷得像波浪，手指一碰就掉渣。他翻開第一頁，一行觸目驚心的字瞬間攫住了他的視線：“蜂窩巷容積率缺口 3.7%，需補充 48 名‘材料’，分三批投入地基，每批 16 人，確保血陣穩(wěn)定?！?下面是一張表格，列著 “材料編號”“姓名”“身份證號”“失蹤日期”“用途”—— 編號 012 對應(yīng)的姓名是 “趙燈（燈叔）”，失蹤日期是 “2023.6.18”，用途寫著 “填西墻，鎮(zhèn)邪氣”；編號 034 是 “李萌萌（探店博主）”，失蹤日期 “2023.4.15”，用途 “嵌蜂巢，存意識”；編號 073 的那一行，姓名欄寫著 “程曉”，是他妹妹的名字，失蹤日期同樣是 “2023.4.15”，用途欄卻標著 “備用材料，待激活”。
“備用材料……” 程諾的手指攥得發(fā)白，紙頁被捏出深深的褶皺，指尖甚至嵌進了紙里，割出細小的傷口。他想起妹妹失聯(lián)前發(fā)的最后一條微信，是晚上十點十七分，只有短短一句話：“哥，我到蜂窩巷了，這里的路好怪，導航一直轉(zhuǎn)圈，還有個穿黑衣服的人跟我說‘你是第 73 個，別亂跑’?！?當時他正在改共享單車的調(diào)度算法，只匆匆回了句 “別管導航，送完趕緊回家”，現(xiàn)在才知道，那句話根本不是陌生人的胡言亂語，是開發(fā)商的人在確認她的 “材料編號”。
“程哥，你別激動啊！” 林阿脆趕緊按住他的手，她的指尖冰涼，還在微微發(fā)抖，“大錘說，賬本后面還記著‘陰間容積率’的算法 —— 每 13 個活人樁，能換 1% 的容積率。開發(fā)商為了讓項目通過審批，故意把蜂窩巷的地基挖得比規(guī)定深了三米，再用活人填進去，假裝‘容積率達標’。他們還說，用活人當材料，能‘鎮(zhèn)住地下的邪氣’，其實就是為了省錢，還能順便滅口那些不愿意拆遷的人?！?/p>
程諾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砸在賬本的 “程曉” 兩個字上，暈開一小片墨跡。他想起妹妹小時候，總喜歡跟在他身后，舉著個兔子玩偶喊 “哥哥保護我”；想起她高考完，非要報外賣專業(yè)，說 “能到處跑，還能給你帶好吃的”；想起她失聯(lián)那天，他還因為算法 bug 被領(lǐng)導罵了一頓，沒接她的電話…… 如果當時他多問一句，如果他早點來蜂窩巷，如果他沒有被共享單車公司開除…… 無數(shù)個 “如果” 像針一樣扎在他心上，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咚咚咚 ——”
突然傳來敲門聲，不是裝修隊那種沉悶的砸墻聲，是有節(jié)奏的三下，停頓一秒，再敲三下，像是某種暗號。林阿脆瞬間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圓，指了指門口，又指了指程諾的激光測距儀。程諾立刻摸出背包里的測距儀，調(diào)到高頻模式，對準門口，手指緊緊扣著開關(guān)。
“是我，大錘！” 門外傳來王大錘的聲音，帶著急促的喘息，還夾雜著金屬碰撞的聲響，“快開門，裝修隊跟過來了！我剛才在樓下看到兩個穿工裝的人，手里拿著錘子，錘頭上還掛著…… 掛著我女兒的兔子玩偶！”
程諾的心一緊，趕緊去開門。門剛拉開一條縫，王大錘就跌跌撞撞地沖進來，懷里抱著個銹跡斑斑的鐵皮盒，臉上沾著血，不知道是他的還是別人的。他的兔耳朵發(fā)箍歪在腦后，一只耳朵斷了半截，懷里的鐵皮盒被他護得緊緊的，像是里面裝著命?！八麄冊谒堰@棟樓！每層都搜！我剛才躲在樓梯間，聽到他們說‘找到編號 073 的親屬，直接帶回去當備用材料’，程哥，他們要抓你！”
林阿脆的手機突然亮了，直播界面還在運行，彈幕刷得飛快。一條來自 “燈叔的鬼魂” 的評論格外顯眼，用紅色字體標了出來：“柜子后面有暗門，能通到地下通道，通道盡頭是舊下水道，快躲進去！暗門的開關(guān)在柜子最下面一層，摸到凸起的木疙瘩就是！”
程諾立刻沖到墻角的柜子前，拉開最下面一層抽屜 —— 里面堆著幾件發(fā)霉的工作服，他伸手在里面摸索，果然摸到一個圓形的木疙瘩，用力一按，柜子后面的墻面 “吱呀” 一聲裂開一道縫，里面是黑漆漆的通道，還能聞到潮濕的霉味，像是很久沒人走過了。“快進去！” 他推著林阿脆和王大錘進去，自己墊后，剛要關(guān)上門，就聽到門外傳來 “嘩啦” 一聲 —— 是他剛才放在桌上的賬本掉在了地上。
“里面有人！” 門外傳來裝修隊的聲音，不是之前那種沉默的機械音，而是帶著電流雜音的電子音，像是從對講機里傳出來的，“編號 073 的親屬就在里面！撞開門！”
程諾趕緊關(guān)上門，暗門剛好卡在墻里，門外傳來劇烈的撞門聲，“咚咚” 的聲響震得墻面都在顫，灰塵簌簌往下掉。通道里一片漆黑，林阿脆打開手機手電筒，光柱里飄著細小的黑蟲，像灰塵一樣在空中打轉(zhuǎn)，碰到皮膚就會留下癢癢的紅點。
“大錘，你懷里的鐵皮盒是什么？” 程諾注意到王大錘一直護著那個盒子，連撞門聲最響的時候，他都沒松開過。
王大錘靠在通道壁上，喘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他小心翼翼地打開鐵皮盒，里面鋪著一層紅色的絨布，放著一疊照片和一張光盤。照片上是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舉著個兔子玩偶，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 —— 是王大錘的女兒?！斑@是我女兒的照片，我走到哪都帶著?！?他拿起那張光盤，光盤上貼著張紙條，寫著 “燈叔贈，2023.6.17”，“這張光盤是燈叔死前托人給我的，他說里面有開發(fā)商打活人樁的視頻證據(jù)。他還說，要是我遇到能救你的人，就把光盤交出去，不然…… 不然我女兒永遠都回不來了?！?/p>
林阿脆立刻掏出筆記本電腦 —— 這是她從家里帶來的，外殼貼滿了粉色的貼紙，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黑黏液弄臟了不少。她把光盤插進去，電腦屏幕閃了幾下，終于亮了起來，出現(xiàn)一段模糊的視頻。視頻的角度很奇怪，像是藏在某個角落里拍的，畫面里是蜂窩巷的地基現(xiàn)場，幾個穿西裝的人站在旁邊，手里拿著對講機，指揮著幾個裝修隊的人把一個穿外賣服的女孩往水泥里按。女孩還在掙扎，手里舉著個手機，屏幕上能看到 “外賣單：XGS073” 的字樣，正是程諾妹妹的外賣單。
“是我妹妹！” 程諾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他伸手想去碰屏幕，指尖卻只摸到一片冰涼。視頻里的妹妹還在喊著什么，聲音被雜音蓋得聽不清，但程諾能看到她的嘴型，是在喊 “哥”。他的眼淚又掉了下來，砸在電腦鍵盤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就在這時，林阿脆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往生 APP 自動彈出一條消息，用紅色字體標了 “緊急”：“【任務(wù)更新】找到地下通道盡頭的蛞蝓神龕，摧毀電子香爐。電子香爐是電子蠱蟲的能量來源，摧毀后‘材料’的意識將不再被束縛，否則 24 小時后，所有‘材料’會被永遠封在地基里，意識徹底消散?！?/p>
通道里的黑蟲突然變得躁動起來，不再是慢悠悠地飄著，而是朝著他們快速爬過來，像一股黑色的小水流。林阿脆趕緊掏出那支粉色的振動棒，又翻出個充電寶，手忙腳亂地接線：“程哥，用這個！上次在通道里干擾蜂巢的時候管用，這些黑蟲肯定怕高頻振動！” 她按下開關(guān)，“嗡” 的一聲高頻噪音響起，爬得最快的幾只黑蟲瞬間掉在地上，抽搐了幾下就不動了，身體慢慢變成了黑色的粉末。
“這蟲子就是‘電子蠱蟲’?！?程諾恍然大悟，他想起之前在蜂巢里看到的黑蟲，和這些一模一樣，“它們靠低頻信號活動，高頻振動能打亂它們的神經(jīng)，讓它們失去行動力。之前裝修隊怕測距儀，也是因為這個！”
王大錘突然停下腳步，指著前方的黑暗處：“你們看，前面有光！是紅色的！”
程諾和林阿脆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通道盡頭果然有紅光閃爍，隨著他們往前走，紅光越來越亮，還能聞到一股濃郁的香燭味，混合著電子設(shè)備的焦糊味。走近了才看清，是個半人高的神龕，用黑色的石頭砌成，上面擺著個巴掌大的電子香爐。香爐的屏幕上顯示著 “香火值：48/48”，旁邊還貼著張黃色的紙條，用朱砂寫著：“每增加 1 名‘材料’，香火值 + 1，香火值滿時啟動‘陰間容積率’驗收程序，驗收通過后，所有‘材料’意識永久封存?！?/p>
“就是這個！” 林阿脆舉起振動棒，對準電子香爐，“毀了它，香火值就會清零，電子蠱蟲就沒能量了！” 她剛要按下開關(guān)，通道深處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還有裝修隊的電子音：“他們在前面！快追！別讓他們毀了神龕！”
程諾趕緊接過振動棒，對準電子香爐按下開關(guān) —— 高頻噪音響起，電子香爐的屏幕開始亂跳，“香火值” 從 48 快速降到 0，然后 “啪” 的一聲，香爐炸開，黑黏液濺了一地，還帶著點火星。通道里的黑蟲瞬間失去了活力，紛紛掉在地上，變成了粉末。
“快走！” 程諾拉著林阿脆和王大錘往前跑，身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還能聽到裝修隊的怒吼。通道盡頭是一扇生銹的鐵門，上面布滿了孔洞，像是被蟲蛀過。程諾用力一推，鐵門 “吱呀” 一聲開了，外面是流民巷的后街，天已經(jīng)亮了，灰色的晨光照在身上，卻沒有一點暖意，反而讓人覺得更冷。
林阿脆的手機突然彈出一條新消息，發(fā)件人是個陌生號碼，內(nèi)容只有一句話：“哥，別找我了，他們在利用你找‘核心’。小心身邊的人?！?曉”
程諾的腳步瞬間頓住。這條短信的語氣、標點，甚至連 “曉” 這個妹妹的秘密寫法，都和他記憶里的妹妹一模一樣。他回頭看向舊拆遷辦的方向，那里還傳來裝修隊的腳步聲，像是在提醒他 —— 這一切，根本沒有結(jié)束。他攥緊手機，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不管 “核心” 是什么，不管身邊的人是誰，他一定要找到妹妹，帶她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