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往我飯里吐口水，媽媽在旁邊笑。“男孩子淘氣，是聰明的表現(xiàn)。”他撕爛我的褲子，
爸爸拍拍他的頭。“有魄力！將來肯定能成大事！”后來，只因我碰了一下他的望遠鏡。
他就把我鎖在陽臺，用開水從我頭上往下澆。我趴在地上，疼得說不出話。
爸爸媽媽聽到動靜沖出來?？吹轿覝喩硎莻?，他們抄起棍子。一起打斷了我的腿。
他們卻對人說，是我自己不小心?！搬t(yī)生說你這腿要靜養(yǎng)，不能吃太油膩的?！比缓?，
他們當著我的面，把我弟喝剩的骨湯，倒進了下水道。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
我想起為我擋棍子，被打死的大姐。從那天起，我開始往家里的飲水機里，
一滴一滴地加洗潔精。媽媽總說，愛干凈的孩子，運氣不會差。我希望，
他們也能愛上這種干凈。1我弟把我的錄取通知書撕了。他當著我的面，一片一片，
撕得粉碎，一把揚得到處都是?！傲终墟?！你憑什么上大學！”“你一個女的，
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還不是要嫁人！”“爸媽的錢是留給我娶媳婦的！
不是給你這個賠錢貨浪費的！”他胸膛起伏，眼睛里因為嫉妒而布滿血絲。
我沖上去想搶回通知書，卻被他一把推倒在地。頭狠狠磕在桌角，血順著額頭流下來，
糊住了我的眼睛?！澳氵€敢還手？”他一腳踹在我的肚子上，我疼得蜷縮成一團，像只蝦米。
“一個丫頭片子，還想上學？”“做夢！”“老老實實在家待著，以后找個人家嫁了，
彩禮錢給我買房！”媽媽從廚房出來，皺了皺眉。“金寶，別把你姐打壞了，賣不出好價錢。
”她跨過我，走到我弟面前，小心地拉起他剛才推我的那只手。“哎喲，手都掙紅了，
疼不疼？”“快讓媽看看?！蓖ㄖ獣俏业陌嘀魅螐埨蠋熡H自送過來的。她握著我的手，
說我是村里飛出去的金鳳凰。結(jié)果她前腳剛走，我弟就瘋了一樣撲過來，搶走了通知書。
我弟冷哼一聲，甩開我媽的手，朝我臉上吐了一口濃痰?！盎钤?！”“誰讓她成績比我好！
”我趴在冰冷的地板上，額頭的血混著灰塵，淌過眼睛?？粗麄兡缸觽z，
胃里那股翻攪的疼，忽然就消失了。什么都感覺不到了。這個家，從來就沒有我的位置。
從我大姐死后，就再也沒有了。我盯著我弟那張得意洋洋的臉。一個聲音在我腦子里響起，
又冷又靜。你們不讓我活。那我們一起死。2爸爸回來的時候，帶著一身煙味和酒氣。
我跪在地上，一片一片，把錄取通知書拼湊起來。他看到我額頭上的傷，一言不發(fā)，
直接揪住我的頭發(fā)，把我從地上拎起來?！坝衷诩依雉[什么幺蛾斯？！
”“是不是你又惹你弟生氣了？！你這個喪門星！”媽媽立刻湊上來，添油加醋地告狀。
“老公你不知道，這死丫頭片子，膽子肥了！非要去上什么大學！”“我跟她說家里沒錢，
讓她別讀了，她還不樂意，跟金寶吵了起來?！薄敖饘毮鞘菤獠贿^，才動了手，
都是這丫頭不懂事，一點不體諒家里！”他咦了一聲，一巴掌扇在我臉上，
打得我耳朵嗡嗡作響?！胺戳颂炝四?！老子說的話你都敢當耳旁風了？
”“讓你別讀你還敢鬧？家里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嗎？”“一個女娃子，
能認幾個字就算對得起你了，讀那么多書，是想上天嗎？！他一邊罵，
一邊搶過我手里好不容易拼湊起來的碎紙，狠狠摔在我臉上。鋒利的紙片邊緣劃過我的臉頰，
留下一道道火辣辣的血痕?！拔以缇驼f了，這丫頭跟她那個死鬼大姐一樣，都是白眼狼！
”“養(yǎng)不熟的賤骨頭！”“當初就該把她一起弄死，省得現(xiàn)在來禍害家里！
”“大姐”兩個字，讓我渾身一顫。我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他。那一年，我才十歲。
大姐為了護著我，不讓我被喝醉的爸爸打，被他用一根胳膊粗的頂門木棍，
活活打死在院子里。血，流了一地。媽媽就在旁邊冷冷地看著，自始至終，
連一滴眼淚都沒掉。事后，他們跟所有來問的人說，大姐是自己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去的。
因為沒有證據(jù)，這件事就不了了之。從那以后，這個家里，再也沒有人敢提起大姐。
她的名字，成了禁忌。此刻，他，這個殺人兇手，卻用最惡毒的話，
詛咒那個用命護著我的女孩。恨意在我胸口燒開，燙得我五臟六腑都在抽搐。
“不準你這么說我姐！”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吼出來。爸爸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昂?！
你這個賤丫頭還敢頂嘴了？！”他掄起碗大的拳頭，朝著我的太陽穴砸下來。我閉上了眼睛，
沒有躲。我甚至有些期待，期待他就這樣一拳打死我。死了，就解脫了。死了，
就能去見大姐了。3拳頭最終停在了我的鼻尖前，沒有落下來。是媽媽拉住了他?！袄瞎?/p>
別打，別打臉！你忘了大丫頭？打死了一分錢都沒賺到，找人拉去后山埋了，
反倒還虧了一筆買席子的錢！”她湊到爸爸耳邊，壓低了聲音，我卻聽得清清楚楚。
“我今天去隔壁村打聽過了，老王家，他那個三十多歲的傻兒子不是一直娶不上媳婦嗎？
他們家愿意出七萬九千九彩禮。”“雖然少了點，但總比沒有強。咱們先把錢拿到手，
給金寶在城里買房付個首付?！薄皼r且，老王家就那一個傻兒子，
招娣過去以后多生幾個兒子，等個幾年，那老王家不就姓林了嘛！”爸爸的動作停住了。
他眼里的怒火，漸漸被貪婪取代。最后，他嘟囔一聲，松開了手?！坝腥速I你，算你運氣好。
”我被狠狠推開，踉蹌著撞到墻上，后腦勺又是一陣劇痛?！熬瓦@么定了！
過兩天就讓王家人上門來看！”“你要是敢給老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丟下這句話，就心滿意足地拉著媽媽和弟弟，一起去看電視了。客廳里，
很快傳來了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笑聲。而我，像一條無家可歸的野狗，蜷縮在角落里，
獨自舔舐著傷口。我摸著額頭上的傷口，又摸了摸后腦勺雞蛋大的腫塊。疼。疼得鉆心。
可再疼，也比不上心里的疼。他們要把我賣給一個傻子。用我的一輩子，去換我弟的彩禮。
憑什么？就因為我是個女孩嗎？我扶著墻，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一步一步，挪進了廚房。
一把切菜的刀，就放在案板上，在燈光下泛著冷光。我拿起刀，比在自己的手腕上。
只要輕輕一劃，這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墒牵蠼愕哪?，突然出現(xiàn)在我腦海里。
她倒在血泊里，拉著我的手，
說：“招娣……要……要好好活著……”“替……替姐姐……活下去……看一眼大海的樣子。
”眼淚，瞬間決堤。我發(fā)瘋的學習，只為完成姐姐臨終的愿望，逃離這個家，看一眼大海。
所以，我還不能死。我死了，就再也沒人記得，這個世界還有一個叫做林盼娣的女孩。
我要活著。我不僅要活著，我還要讓他們，為他們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我放下刀，
打開了水龍頭。冰冷的水沖刷著我的傷口，也沖刷著我心里最后一滴熱血。水槽邊，
有一瓶開封不久的洗潔精。媽媽最喜歡買這個牌子，檸檬香型，因為打折最厲害。她說，
這個牌子去油污最干凈。是啊。是該好好洗一洗了。把這個骯臟的家，從里到外，
連骨頭縫里的污垢，都洗得干干凈凈。4從那天起，我變得異?！奥犜挕薄Ｋ麄冏屛易鍪裁?，
我就做什么。打掃衛(wèi)生，洗衣服，做飯，像個女傭一樣，伺候他們一家三口。我像個機器人，
默默地做著一切。媽媽很滿意我的轉(zhuǎn)變。“看吧，這人啊，果然生來就是賤！還是得打，
打一頓就老實了。”她一邊嗑著瓜子，把瓜子皮吐得滿地都是，一邊對我弟傳授經(jīng)驗。
“金寶，你以后娶了媳婦，要是不聽話，也照這樣打，打服了就好了。
”我弟在一旁埋頭玩著手機游戲，頭也不抬地“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爸爸則每天拿著個小本子，一遍又一遍地盤算著那七萬九千九彩禮到手后，要怎么花，
臉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他們都沉浸在即將得到一筆橫財?shù)南矏傊?，沒有人注意到我的異常。
等到晚上，興高采烈玩了一天的他們，睡得很死。我悄悄溜進廚房，擰開洗潔精，
倒一點在杯子里。然后，我再溜到客廳，把杯子里的洗潔精，小心翼翼地，一滴一滴，
加進飲水機。我一次只加三滴，太多怕他們嘗出味道。洗潔精是檸檬味的，混在水里，
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媽媽甚至還夸我?！斑祝@段時間家里的水怎么好像變好喝了？
甜絲絲的，還挺清爽?！蔽业椭^，恭順地回答：“可能是才清洗了飲水機吧。”“嗯，
不錯，總算是學了點好，知道愛干凈了?！彼纸恿艘淮蟊?，咕咚咕咚喝下去半杯，
才想起什么，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對了，這個月的洗潔精怎么用這么快？又得買了，
超了十幾塊錢！”“我看你就是存心浪費！”我攪著手里的抹布?！凹依锿肟?，地板，廁所，
哪樣不要洗？我已經(jīng)很省了?！彼财沧?，沒再吭聲，端起杯子又把剩下的水喝了個精光。
我看著空了的杯底，心底有股說不出的興奮在翻滾。你們不是喜歡“干凈”嗎？
那我就讓你們，從里到外，都變得干干凈凈。一個星期后，老王家的人來了。
來的是一個又老又胖的女人，還有一個流著口水，眼神呆滯的男人。那個男人，
就是他們要賣給我的對象，王大壯。他一進門，眼睛就直勾勾地盯著我，嘴角流著哈喇子，
發(fā)出“嘿嘿”的傻笑。我胃里一陣翻涌，差點當場吐出來。媽媽熱情地把他們迎進門，
又是端茶又是遞水果。“哎呀，親家母啊，你看我們家招娣，長得多水靈，
十里八鄉(xiāng)都找不出第二個?！薄叭艘睬诳?，什么家務活都會干，娶回家絕對不吃虧！
”那個老女人瞇著眼，像挑牲口一樣打量著我?！翱粗沁€行，就是太瘦了，屁股也不夠大，
不知道好不好生養(yǎng)?！卑职至⒖藤r著笑臉?！昂蒙B(yǎng)，絕對好生養(yǎng)！我們家這基因，
你看我兒子，長得多壯實！”他把我弟拉過來，拍了拍我弟一身的肥肉。
王大壯的媽這才不情不愿地點點頭。“行吧，那就這么定了。七萬九千九，一分都不少。
什么時候辦喜事？”“越快越好！當然是越快越好！”爸爸激動地搓著手，
笑得滿臉的褶子都舒展開了。他們?nèi)詢烧Z，就定下了我的終身。我站在一旁，
任由他們擺布。這時，王大壯突然發(fā)瘋，朝我猛撲過來，一把抱住我的腿?！跋眿D，
媳婦……我的媳婦……”他那張滿是口水的臉，直接往我胸衣里蹭。
我被嚇得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拼命掙扎?！皾L開！別碰我！”“啪！”一個響亮的耳光，
狠狠甩在我的臉上。是爸爸?！澳憬惺裁唇?！大壯是你男人，親一口又怎么了？
”“能嫁給大壯，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你還敢嫌棄？！”王大壯的媽也沉下了臉，
刻薄地說：“怎么？還不樂意？我兒子雖然腦子不好，但我們家有的是錢！”“你嫁過來，
吃香的喝辣的，有什么不知足的？”我弟也在一旁幫腔。“就是！二姐，你別給臉不要臉！
別逼我們綁住你的手腳送去洞房！”我看著他們丑陋的嘴臉，只覺得惡心。我突然笑了。
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好啊。”我對他們說?！拔壹??！彼腥硕笺蹲×?。我擦干眼淚，
看著王大壯的媽，一字一句地說：“不過，我有個條件?！薄鞍次覀兇謇锏囊?guī)矩，
男方要來女方家吃頓認親飯，表示誠意?！薄爸灰銈儙е识Y來，吃了這頓飯，
我就一句話都不說，立刻跟你們走。”5他們大概誰也沒想到，我的條件竟然如此簡單。
王大壯的媽狐疑地盯了我半晌，但最終還是被“認親飯”這個聽起來合情合理的規(guī)矩說服了。
“行！不就是一頓飯嗎？我們老王家還怕吃你一頓飯？大喜的事兒宜早不宜遲，就明天，
我們帶著錢，準時到！”送走王家人，爸爸高興得差點沒在客廳里跳起來?！肮?/p>
七萬九千九！馬上就到手了！”他拍著我的肩膀，第一次對我露出了“和藹”的笑容。
“招娣啊，你總算是懂事了，知道先把彩禮錢給弄到手！放心，以后爸不會虧待你的。
”媽媽也一改往日的刻薄，拉著我的手，用一種讓我起雞皮疙瘩的語氣，
假惺惺地說：“媽知道你委屈，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咱們家窮呢？你嫁過去，
也是為了你弟好，為了這個家好。”我弟直接塞了一個舊手機到我手里?！斑?，
這個手機給你了，雖然屏幕有些裂了，但玩游戲一樣杠杠的，就算是我這個當?shù)艿模?/p>
提前送你的嫁妝?！彼麄円粋€個，都沖我露出了笑臉。我看著他們，也跟著笑了。第二天，
我起了個大早。我跟媽媽說，這頓認親飯，是我給家里做的最后一頓。我要親自下廚，
以示我的誠意。媽媽樂得清閑，把廚房全權交給了我。我拿出家里所有的食材。
雞、鴨、魚、肉，擺了滿滿一桌子。每一道菜，我都做得格外用心。當然，
我也沒忘了往每一道菜里，都加上我特制的“調(diào)料”。那一大瓶洗潔精，
已經(jīng)被我用掉了大半。剩下的，我全倒進了今天燉的那鍋老母雞湯里。
為了掩蓋洗潔精的味道，我還特意加了很多大料和香料。濃郁的香氣，飄滿了整個屋子。
我弟聞著味兒就跑進了廚房，伸著腦袋想偷吃?！巴?！好香啊！二姐，你今天手藝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