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宗演武場的青石板，被初升的日頭曬得滾燙，空氣里卻凝著化不開的冰碴子。
嗤——
又是一聲毫不掩飾的譏笑。
少年蕭宸再一次從那柄低矮的練習(xí)飛劍上摔了下來，砰地一聲砸在堅(jiān)硬的地面上，塵土微揚(yáng)。
“第三十七次?！币粋€(gè)抱著臂膀的高瘦青年懶洋洋地計(jì)數(shù)，嘴角撇著，滿是惡劣的趣味，“蕭宸，別說引氣御劍，你連在這鐵疙瘩上站穩(wěn)一刻鐘都做不到？宗門里掃地的雜役，手腳都比你利索些?！?/p>
旁邊一個(gè)容貌俏麗的女修用繡著蘭花的絲帕輕掩唇角，聲音清脆，話語卻如淬毒的針：“張師兄可別拿雜役比，雜役還能出力干活呢。他？怕是魔道那邊的嘍啰見了，都要嫌晦氣，怕沾上你這甩不掉的蠢笨，平白墮了自家的名頭。”
“正道之恥?！绷硪蝗死淅渫鲁鏊膫€(gè)字，像是最終判詞，引來周遭一片附和的低笑。
蕭宸沉默地從地上爬起來，細(xì)致地拍打道袍上的灰塵。那身月白道袍早已洗得發(fā)舊，肘部磨起了毛邊，蹭上了洗不掉的青苔色。他沒去看那些高高在上的同門，視線落在自己攤開的掌心。
那里因反復(fù)的摔打，破皮處滲著細(xì)微的血珠，混著沙礫，傳來針扎似的刺痛。
這雙手，曾執(zhí)掌生滅，攪動(dòng)九幽血海，令萬魔匍匐。
如今，卻連一柄最粗糙的練習(xí)鐵劍都駕馭不住。
他是厲千絕，魔道巨擘，沖擊無上之境失敗兵解，一絲殘魂未泯，渾噩間竟附在了這具剛剛因練氣走岔而魂飛魄散的少年體內(nèi)——紫霄宗最廢柴的弟子，蕭宸。
重生月余，從滔天魔威到步履蹣跚，從萬魔朝拜到人人可欺。
巨大的落差足以令任何心志不堅(jiān)者瘋狂。
但他沒有。
那些刻薄言語，鄙夷目光，于他而言，不過是蚊蚋嗡鳴，清風(fēng)拂面。萬載魔道修行，何種折辱未曾經(jīng)歷？眼下場面，甚至激不起他心湖半分漣漪。
他只是在適應(yīng)，在用這具孱弱軀殼，艱難勾連天地間那稀薄且排斥他的靈氣。正道功法與他本源相沖，每一次運(yùn)轉(zhuǎn)都如鈍刀刮骨。
“喂，廢柴！”那張師兄見他不言不語，越發(fā)不耐，上前一步，幾乎戳到他鼻尖，“下次外門小比，你若再墊底，就識(shí)相點(diǎn)，自己滾出紫霄宗！或者……”
他壓低聲音，帶著殘忍的戲謔：“找個(gè)沒人的崖邊，自行了斷，也省得浪費(fèi)宗門米糧，污了我們的眼?！?/p>
蕭宸終于抬起眼皮。
目光平靜，深不見底，沒有憤怒，沒有委屈，像一口沉寂萬年的古井，井底沉著無盡枯骨。
張師兄被這眼神看得莫名一窒，竟下意識(shí)后退半步，隨即惱羞成怒，臉色漲紅：“看什么看！說你還不服氣？！”
蕭宸收回目光，彎腰，默默拾起那柄再次掉落的鐵劍，轉(zhuǎn)身，朝著偏僻弟子房舍的方向走去。單薄的背影在諸多或明或暗的嘲諷視線里，孤寂，卻透著一種磐石般的沉寂。
“嗤，沒用的東西?！?/p>
“趕緊滾吧！看著就礙眼！”
身后的聲音追著他的背影，愈發(fā)囂張得意。
蕭宸握著冰冷的鐵劍，指尖感受著那粗糙的紋路，心底一絲屬于幽冥魔君的冷哂無聲漾開。
虎落平陽。
龍困淺灘。
只是，虎仍是虎，龍……也終究是龍。
他步出演武場，將身后的喧囂與惡意隔絕。
然而，就在他踏上通往住處的那條清寂石徑時(shí)，懷中最深處，一件緊貼肌膚、冰冷沉寂了月余的物事，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
顫動(dòng)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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