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希進往安州城走的路上，林航才真正明白 “人間煉獄” 四個字的重量。
原本該是春耕時節(jié)的田野，如今只剩干裂的土地像一張張咧開的嘴，裂縫寬得能塞進成年人的拳頭。路邊的枯樹上，偶爾掛著幾具早已干癟的尸體，分不清是餓死的還是病死的，烏鴉在枝頭盤旋，發(fā)出 “呱呱” 的叫聲，刺耳得讓人頭皮發(fā)麻。
走了沒半個時辰，林航就看到了讓他渾身發(fā)冷的一幕 —— 在一片倒塌的茅屋前，兩個面黃肌瘦的女人正蹲在地上，懷里各抱著一個襁褓，低聲說著什么。希進看到這場景，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趕緊催著林航快走：“別看，快走！”
可林航的腳步像被釘在了地上。他清楚地看到，其中一個女人把懷里的襁褓遞了過去，另一個女人則從懷里掏出半塊發(fā)黑的麥餅，小心翼翼地遞回來。交換完后，兩個女人抱著不屬于自己的孩子，轉(zhuǎn)身朝著相反的方向走，背影僵硬得像兩具木偶，沒有一滴眼淚。
“易子而食……” 林航的聲音發(fā)顫，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早上吃的那點窩頭全堵在了喉嚨口。他在原世界的新聞里見過饑荒的報道，卻從未想過，“易子而食” 這種只在歷史書里出現(xiàn)的慘劇，會活生生地擺在他面前。
希進停下腳步，背對著林航，肩膀微微顫抖。他的聲音帶著壓抑到極致的痛苦：“這已經(jīng)是這個月第三起了。我派人去攔過，可攔得住一次，攔不住第二次。百姓們不是瘋了，是餓怕了……”
林航看著希進的背影，突然說不出話來。這個穿著破洞官服、連自己都快餓死的縣令，面對這樣的慘劇，能做的也只有 “攔一攔”。他想起希進說的 “整個云朝 8 億子民，能讓五千萬人吃飽就不錯了”，突然覺得無比沉重 —— 在這樣的世道里，善良和努力，竟如此無力。
繼續(xù)往前走，城里的景象比城外更慘。街道上空蕩蕩的，只有幾個拄著拐杖的老人緩慢地挪動著腳步，他們的眼睛渾濁得像蒙了一層灰，看到林航和希進，也只是麻木地掃了一眼，沒有任何反應。路邊的房子大多塌了半邊，有的門口還掛著 “家有餓殍，請勿靠近” 的木牌，字跡歪歪扭扭，卻透著一股絕望的氣息。
“希大人！希大人！” 一個穿著粗布短打的衙役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手里拿著一個破碗，碗里裝著半碗綠色的野菜湯，“您快喝點吧，這是今天剛挖的野菜，還沒來得及分給百姓?！?/p>
希進接過碗，卻沒有喝，而是遞給了旁邊一個蜷縮在墻角的孩子。那孩子看起來只有五六歲，瘦得只剩皮包骨，看到野菜湯，眼睛瞬間亮了起來，雙手捧著碗，狼吞虎咽地喝了起來，連碗邊的野菜渣都舔得干干凈凈。
“百姓們怎么樣了？” 希進問道，聲音里滿是疲憊。
“城西的張大戶今天開了倉，放了點陳米，可百姓太多，根本不夠分，已經(jīng)有人打起來了。” 衙役壓低聲音，“還有…… 還有城北的李阿婆，剛才沒撐住，沒了?！?/p>
希進的臉色又白了幾分，他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眼里的痛苦被強行壓了下去，只剩下一絲微弱的堅定：“先把張大戶那邊的人拉開，別出人命。李阿婆…… 找塊布裹一下，埋在城外的義冢吧?！?/p>
衙役點了點頭，轉(zhuǎn)身要走，希進又叫住他：“你去庫房把那袋麥種拿過來，再找?guī)讉€手腳麻利的弟兄，跟著林航。” 他看向林航，眼神里帶著一絲復雜，“林航，你說你能種出耐旱的莊稼，能找到水源，我信你。但安州的百姓已經(jīng)等不起了，要是你騙我……”
“我不會騙你?！?林航打斷他，語氣無比堅定，“我知道百姓們等不起，我會盡快拿出辦法?！?/p>
希進點了點頭，卻對衙役使了個眼色。林航看在眼里，心里卻沒有絲毫不滿 —— 換作是他，面對一個突然冒出來、說能解決大旱的 “外鄉(xiāng)人”，也會有所防備。
衙役很快就拿來了麥種，還帶了四個衙役過來。希進把麥種遞給林航：“這是庫房里最后一袋麥種了，是去年剩下的，不知道還能不能發(fā)芽。你要什么工具，盡管跟衙役說，他們會幫你找?！?/p>
林航接過麥種，袋子輕飄飄的，里面的麥種大多干癟發(fā)黑，看起來確實沒什么發(fā)芽的希望。但他想起系統(tǒng)兌換的《基礎農(nóng)業(yè)知識》里說的 “種子催芽法”，心里有了底氣：“希大人放心，我會想辦法讓這些種子發(fā)芽的?！?/p>
就在林航準備跟著衙役去城外的田地時，一個拄著拐杖的老婦人顫巍巍地走了過來。她穿著一件破爛的棉襖，棉花從破洞里露出來，頭發(fā)全白了，臉上布滿了皺紋，眼睛卻亮得驚人，直直地盯著林航。
“你…… 你是從梅邦回來的？” 老婦人的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木頭，她伸出手，手里攥著一張皺巴巴的紙，“你認識我的孫子嗎？他叫小方，三年前去的梅邦，給我寄過一封信，說要在梅邦掙大錢，讓我過好日子?！?/p>
林航的心臟猛地一縮。小方？那個為了綠卡出賣他的小方，竟然是這個老婦人的孫子？
他看著老婦人手里的信，信紙已經(jīng)泛黃發(fā)脆，上面的字跡歪歪扭扭，是小方的筆跡沒錯。信上寫著 “奶奶，我在梅邦很好，每天都能吃到白面饅頭，等我攢夠了錢，就接您來梅邦過好日子”，落款日期是兩年前。
老婦人把信遞到林航面前，眼神里滿是期待：“你見過他嗎？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是不是真的掙到錢了？他說要接我去梅邦，怎么這么久都沒消息了？”
林航看著老婦人期待的眼神，心里像被刀割一樣疼。他想起小方在梅邦橋洞下跟他說 “我爹我娘都餓死了，就剩我和奶奶”，想起小方為了綠卡毫不猶豫地出賣他，想起小方拿到綠卡申請表時興奮的樣子。
他該怎么說？說小方為了一張綠卡，出賣了老鄉(xiāng)？說小方在梅邦當黑工，連頓飽飯都吃不上？還是說，他根本不知道小方現(xiàn)在怎么樣了，也許早就死在了梅邦的某個橋洞下？
“小方…… 小方在梅邦過得很好?！?林航的聲音有些發(fā)顫，他強迫自己擠出一個笑容，“我在梅邦見過他，他現(xiàn)在在花盛都的工廠上班，掙了很多錢，住的房子很大，每天都能吃到好東西?！?/p>
“真的？” 老婦人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握著拐杖的手都在發(fā)抖，“他…… 他還記得我這個奶奶嗎？”
“記得，怎么會不記得？” 林航的眼眶有點發(fā)熱，他趕緊別過頭，深吸了一口氣，“他跟我說，等他再攢點錢，就回來接您去梅邦，讓您也過好日子。他還說，梅邦有個叫‘甜甜圈’的東西，又甜又軟，特別好吃，他說等您去了，天天買給您吃?！?/p>
“甜甜圈？” 老婦人重復了一遍，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那笑容像干枯的花朵突然綻放，雖然微弱，卻無比動人，“好，好，奶奶等著，等著小方接我去吃甜甜圈?！?/p>
看著老婦人拄著拐杖，一步一步慢慢走遠，嘴里還念叨著 “甜甜圈，又甜又軟”，林航的心里像被灌滿了鉛。他知道，他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可他實在不忍心，把殘酷的真相告訴這個唯一的希望就是孫子的老婦人。
“你認識她孫子？” 希進走過來，看著老婦人的背影，問道。
林航點了點頭，聲音低沉了許多：“認識，我們在梅邦一起待過一段時間?！?他沒有多說小方出賣他的事，有些事，沒必要讓所有人都知道。
希進沒有追問，只是拍了拍林航的肩膀：“走吧，去田地看看。安州的百姓，還有這位老婦人，都在等著你的辦法?！?/p>
林航點了點頭，跟著希進和衙役，朝著城外的田地走去。陽光透過稀疏的樹枝灑下來，落在干裂的土地上，卻沒帶來多少暖意。但林航的心里，卻比剛才更堅定了 —— 他不僅要讓安州的百姓吃飽飯，還要讓那個等著孫子接她去吃甜甜圈的老婦人，真的能等到那一天。
來到城外的田地，林航蹲下身，用手摸了摸干裂的土壤。土壤硬得像石頭，一點水分都沒有。他想起《基礎農(nóng)業(yè)知識》里說的 “深井取水法”，對旁邊的衙役說：“你們能找些鐵鍬和繩子嗎？我們先挖口深井，找地下水?！?/p>
“挖井？” 一個衙役愣了一下，“林兄弟，這土地都干裂成這樣了，挖井也挖不出水啊，之前希大人組織百姓挖過，挖了十幾口，全是干井?！?/p>
“以前挖的井不夠深?！?林航解釋道，“我們要挖得更深，至少要挖五丈深，肯定能找到地下水?！?/p>
衙役們面面相覷，顯然不太相信，但還是按照林航的要求，去拿鐵鍬和繩子了。希進看著林航蹲在田地里，認真地查看土壤的樣子，心里突然生出一絲微弱的希望 —— 也許，這個從梅邦逃回來的年輕人，真的能創(chuàng)造奇跡。
“我還有事要處理，就不陪你了?！?希進說道，“這幾個衙役會幫你，要是遇到什么問題，就讓他們來告訴我?！?/p>
林航點了點頭，看著希進轉(zhuǎn)身離開。他知道，希進雖然表面上信任他，暗地里肯定還在盯著他。但他不在乎，他現(xiàn)在只想盡快挖出水，種出莊稼，讓安州的百姓不再餓肚子，讓那個老婦人的 “甜甜圈” 夢想，能有機會實現(xiàn)。
衙役很快就拿來了鐵鍬和繩子。林航拿起鐵鍬，用力插進干裂的土壤里，“咚” 的一聲，鐵鍬只進去了一點點。他咬了咬牙，使出全身的力氣，終于把土壤挖開了一塊。
“大家一起動手！” 林航對衙役們說道。
衙役們雖然不太相信能挖出水，但還是拿起鐵鍬，跟著林航一起挖了起來。土壤又硬又干，挖起來格外費力，沒一會兒，大家的額頭就滲出了汗水，手上也磨出了水泡。
林航一邊挖，一邊在心里默念：“系統(tǒng)，打開商城?！?他現(xiàn)在有 1 積分，除了之前兌換的《基礎農(nóng)業(yè)知識》，商城里還有《土壤改良技術》《作物耐旱培育法》等書籍，不過都需要更多的積分。
“看來得盡快多喂飽幾個人，攢夠積分兌換更多的書。” 林航心里想道。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爭吵聲。林航抬起頭，看到幾個百姓正圍著一個衙役，不知道在吵什么。他放下鐵鍬，走了過去，想看看發(fā)生了什么事。
走近了才知道，原來是百姓們聽說有人在挖井，覺得是在白費力氣，還浪費時間，所以過來阻止?！皠e挖了！這破地根本挖不出水！還不如跟我們一起去張大戶家搶點米！” 一個滿臉胡子的男人大聲說道，他的手里還拿著一根木棍，看起來情緒很激動。
“就是！我們都快餓死了，哪有時間跟你們在這兒瞎折騰！” 另一個百姓附和道。
林航看著這些情緒激動的百姓，他們的臉上滿是絕望和憤怒，眼里沒有一絲光亮。他知道，這些百姓不是故意要鬧事，是餓怕了，對 “挖井種地” 已經(jīng)失去了信心。
“大家別激動！” 林航大聲說道，“我知道大家都餓怕了，也知道大家對挖井沒信心。但請大家相信我，只要我們挖夠五丈深，肯定能找到地下水。到時候，我們就能種莊稼，就能吃飽飯！”
“你說能找到就能找到？你是誰?。 ?滿臉胡子的男人質(zhì)疑道。
“我是林航，從梅邦回來的?！?林航說道，“我在梅邦見過更干旱的土地，也見過有人用挖深井的辦法找到水源，種出莊稼。只要大家相信我，再給我?guī)滋鞎r間，我一定能讓大家看到水！”
百姓們面面相覷，沒有人說話。他們已經(jīng)聽了太多的 “承諾”，最后都變成了失望。
就在這時，那個拄著拐杖的老婦人突然走了過來。她看著林航，又看了看周圍的百姓，大聲說道：“我相信他！他見過我的孫子，我的孫子在梅邦過得很好，他不會騙我的！大家再信他一次，也許真的能有希望！”
百姓們看著老婦人，又看了看林航，臉上的憤怒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猶豫。老婦人在城里的口碑很好，她的孫子去了梅邦，大家都知道。既然老婦人相信林航，或許，真的可以再信一次。
“好，我們就再信你一次！” 滿臉胡子的男人放下木棍，“要是你騙我們，我們饒不了你！”
“謝謝大家！” 林航松了一口氣，心里滿是感激。他知道，這是百姓們給他的最后一次機會，他不能辜負。
百姓們也拿起鐵鍬，跟著林航一起挖了起來。雖然大家的動作還很疲憊，但眼神里卻多了一絲希望。林航看著眼前的景象，心里突然覺得無比溫暖 —— 在這人間煉獄里，只要還有一絲希望，大家就愿意一起努力。
太陽漸漸西沉，天色暗了下來。井已經(jīng)挖了兩丈深，還是沒有水的影子。百姓們的臉上又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有的已經(jīng)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大家再堅持一下！我們已經(jīng)挖了兩丈深，再挖三丈，肯定能找到水！” 林航大聲說道，心里卻也有些著急 —— 他雖然有《基礎農(nóng)業(yè)知識》，但也不確定，這口井到底能不能挖出水。
就在這時，一個衙役突然大喊：“有水！真的有水！”
林航趕緊湊過去，往井里一看，只見井底的土壤漸漸變得濕潤，沒過一會兒，就有細小的水流從土壤里滲了出來，慢慢積成了一小灘水。
“真的有水！我們挖到水了！” 百姓們激動地歡呼起來，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他們圍著井口，看著慢慢積起來的水，有的甚至忍不住伸出手，捧起一點水，喝了起來。
林航看著眼前的景象，心里也無比激動。他知道，這只是第一步，接下來，他還要教百姓們改良土壤、培育種子、種植莊稼。但至少，他已經(jīng)讓百姓們看到了希望，讓安州這個人間煉獄，透出了一絲光亮。
遠處的希進看到這邊的歡呼，也走了過來。他看著井底的水，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笑容。他走到林航面前，鄭重地抱了抱拳：“林航，謝謝你。安州的百姓，有救了?！?/p>
林航笑了笑：“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結(jié)果。接下來，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p>
希進點了點頭，眼神里滿是堅定：“不管需要什么，我都會全力支持你。安州的未來，就靠你了。”
林航看著希進，又看了看周圍歡呼的百姓，心里暗暗發(fā)誓：“我一定不會讓大家失望，我要讓安州的土地長出莊稼，讓每個人都能吃飽飯，讓這個人間煉獄，變成真正能讓人活下去的地方?！?/p>
夜色漸漸降臨，井里的水越來越多。百姓們輪流著打水，有的用來澆灌旁邊的田地，有的則帶回家給家人喝。雖然只是一口小小的井，但它帶來的，卻是安州百姓活下去的希望。
林航坐在井邊，看著百姓們忙碌的身影，心里滿是感慨。他想起了原世界的自己，想起了那個抱怨 “月薪三千關我什么事” 的外賣員。如果不是那次意外，他或許還在出租屋里刷著手機，抱怨著生活的不公。
而現(xiàn)在，他站在這片干裂的土地上，用自己的雙手，為這里的百姓創(chuàng)造著希望。他知道，未來的路還很長，還會遇到很多困難，但他不會放棄。因為他知道，他現(xiàn)在做的事，比任何時候都有意義。
“甜甜圈……” 林航突然想起了老婦人的話，他笑了笑，在心里想道，“小方，不管你現(xiàn)在怎么樣，我都會幫你實現(xiàn)對你奶奶的承諾?？傆幸惶?，讓她過上好日子?！?/p>
夜色漸濃，星光點點。安州城的上空，第一次有了不同于絕望的氣息 —— 那是希望的氣息，是生機的氣息。而林航，就是這希望的播種者，是這生機的創(chuàng)造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