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兒子自殺的電話，我連夜回家，只為能最后看兒子一眼。
路上我在家族群里一個字一個字打出，等我回來，誰也不許動我兒子。
兒媳張芳蹲在兒子的身邊，臉上擠出一絲悲傷。黑色的外套下，露出了粉紅色的旗袍裙。
她那一對可愛的龍鳳胎跪在兒子的靈前，孫子全神貫注的打著游戲，孫女小聲的哭泣。
我那名義上的老公王建軍垂著頭，一根一根的在抽煙。張芳打著哭腔，“王偉就是個懦夫，
和別人吵幾句想不開就走了，留下我怎么活呀?！睂O子天天頭都沒抬，“活著是窩囊廢，
死了就解脫了?！眱鹤犹稍谀睦铮拖袼话?，眼角還有一滴淚。“誰逼死我兒子，
我就讓誰給我兒陪葬?！蔽依淅涞乜粗晃葑雍臀覍α⒌匾患胰?。我的傻兒子，
你有選擇離開的勇氣，為何不能像個男人一樣快意恩仇。你走了，
把這個讓你絕望的家拋給娘。娘就替你來收拾這個爛攤子。1我給兒子慢慢地理發(fā)，
一點一點，生怕弄疼他。再給他洗澡，最后換上他最喜歡的那件深藍色外套。我強忍著，
不讓眼眶里里的淚水掉下來。兒子的最后一程，必須有我這個娘來護送，得體體面面地走。
孫女真真一直小心的跟在我的身后，我能聽見她壓抑著的細微哭聲，像只受傷的小貓。
下葬后，我盯著墓碑上兒子的照片，腿一軟差點栽倒。張芳伸出手臂過來扶我。“媽，
你別傷心了?！薄巴鮽タ匆娏藭碾y過的?！薄耙院笪液吞焯?、真真給您養(yǎng)老。
”她的聲音聽起來那么真誠，她身上那股香水味真惡心。我抬起眼，一巴掌打在她臉上。
“啪”的一聲。張芳懵了，捂著臉，眼淚刷的涌了出來。孫子天天沖過來，一把推開我。
“不許打我媽媽！”“爸爸就是個窩囊廢！他死了也是活該！”我反手又給了天天一巴掌。
“吃里爬外的東西！”天天捂著臉，嘴角滲出了血絲。他死死地瞪著我，
那眼神里沒有半分敬畏，全是恨意。他一把扯下脖子上掛著的玉佩，摔在墓碑前的石板上。
“啪嚓”，玉佩應聲而碎?！拔揖褪呛匏?！我恨死他了！”“恨他天天逼我們學習，
恨他周末還要帶我們?nèi)パa課！”“恨他穿得那么寒酸，讓我在同學面前抬不起頭！
”“恨他不能替媽媽出頭，讓全家人都活成了笑話?！彼恳痪涠寄茏寖鹤铀酪话俅巍?/p>
那兩塊龍鳳呈祥的玉佩，是兒子王偉下班后，瞞著我們?nèi)スさ厣习岽u，掙了外快，
在孫子孫女的百日宴上，親手給他們戴上的。他笑得一臉憨厚，說求個多財多福，平平安安。
我扭頭看著兒子的照片，替兒子不值。孫女真真彎下腰，撿起碎成兩半的玉佩。
張芳委屈地看著匆匆趕來的王建軍，低聲哭泣起來?！鞍郑憧磱屚鮽傋?，
她就這么看我不順眼”王建軍一把拉開我，“你干什么！”聲音里滿是責備?！皟鹤觿傋撸?/p>
你還想逼出人命嗎？！”我冷冷地看著他，看著他護在張芳身前那副樣子。這個家，
從王偉閉眼的那一刻，就散了。張芳見有人撐腰，哭得更兇了?！皨?，王偉他好狠心啊！
”“他怎么能就這么走了，把我一個人留下，我可怎么活呀？”“沒有王偉，我以后靠誰，
媽我想王偉了?！蔽揖従徠鹕?，看著那雙沒有淚水的眼睛，“那你就下去陪王偉。
”“又或者，你晚上睡得沉一點，王偉的魂就回來看你了，
到時候你問問他為什么這么狠心留下你一個人?！?第二天，我去了市里最好的照相館。
我把王偉相冊里的照片，加洗了九百九十九張。這套房子，是兒子畢業(yè)后攢錢買的四室一廳，
一百六十平。他說周邊有最好的學校，將來孩子上學方便，還能照顧我們。從客廳的水晶燈，
到廚房的一只碗，一個碟子，都是他親手挑的。他說，媽，這個家就交給你了?，F(xiàn)在，
我把它裝點成了我兒子喜歡的樣子。我一張一張地把照片貼上去，從玄關到客廳，
從臥室到廚房，甚至衛(wèi)生間的鏡子上。九百九十九張笑臉，九百九十九雙眼睛。
每一張照片里的王偉，都在看著這個家，看著我們。我沒用膠水，用的是最粘的工業(yè)膠。
除非把墻皮都刮下來，否則，我兒子會永遠待在這里。他用命換來的家，
憑什么要讓害死他的人，心安理得地住著。我看著滿屋子的兒子，笑了。張芳夜里常常失眠，
幾乎整夜坐在沙發(fā)上發(fā)呆。她不敢開燈，黑暗中，那九百九十九雙眼睛盯著她。
她不敢回臥室，因為主臥的床頭，貼著王偉最大的一張結婚照。王建軍坐在陽臺，
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瓤鹊目人月曉诎察o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那聲音，
就像是兒子不甘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從地獄里走回來。一個失眠，一個自虐，誰也別想睡。
第二天一早，張芳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去了。我的兒子走了，尸骨未寒，
她就這么迫不及待。你們想好好享受生活，我成全你們。我坐在沙發(fā)上，
慢悠悠地擦著王偉的相框。相框里，他穿著學士服，笑得像個孩子。晚上，張芳回來了，
眉眼都是掩飾不住的笑意。她提著大包小包的補品，堆在茶幾上?！皨?，我沒照顧好王偉，
是我不好。”“以后，我一定好好孝敬您和爸?！蔽覜]抬頭，手指拂過兒子年輕的臉龐。
“王偉在天上看著你?！蔽业穆曇舫銎娴钠届o?！八敲磹勰?，
肯定舍不得你一個人在世上受苦?！?張芳跪在我面前，小聲怯怯地望著我?！皨?，我錯了。
”我冷笑一聲，看著她那張畫著精致妝容的臉，哪怕是現(xiàn)在，她也依然在意自己的皮囊。
你錯了？“當初你父母相繼去世，王偉看你一個人孤苦伶仃，把你帶了回來。
”“他跪在我和他爸面前，求我們收留你，說他喜歡你，非你不娶。
”“是他把你從父母離去的陰影里一點點拉出來，給了你一個可容身的家。
”“你就是這樣報答他的？”“他收留你是愛你，不是讓你拿刀子捅他心窩子的。
”我越說越激動，猛地沖上前，一把抓住她精心打理的頭發(fā)?！八麗勰?，他善良，
就活該被你傷害嗎？”張芳尖叫著掙扎，雙手胡亂地抓撓我的手臂，
好像不是我失去了唯一的兒子，而是她受了天大的委屈。這副可憐的模樣，
就是她騙了我們一家二十年的武器。我拖著她，把她拽到兒子的遺像前，
從抽屜里抓出一把照片，狠狠甩在她臉上?！澳憧辞宄?，這是誰！”照片散落一地，
有兒子小時候咧嘴笑的，有他第一次拿到獎狀時驕傲的，還有他抱著天天的，
滿眼都是父愛的溫柔。張芳瑟瑟發(fā)抖，驚恐地閉上眼睛?！氨犻_你的眼睛！
”我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看。“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你毀了他，也毀了天天！
”我端起桌上那杯涼透了的水，潑在了她的臉上。正在這時，王建軍從房間里走了出來。
“好了，你不要太過分了?！彼欀迹Z氣里滿是責備?！岸际且患胰?，日子還過不過了？
”我慢慢松開手，眼里滿是恨意，冷冷地盯著他，拿起桌上的杯子，狠狠摔在地上。
“二十年了，王建軍?！薄拔覀兪且患胰藛幔俊蓖踅ㄜ娞右彩堑你@進了自己的房間。
4張芳搬走了。我兒子死了，她連裝模作樣都覺得累了。那天，她拖著兩個大行李箱，
里面裝著我兒子給她買的所有名牌，臉上沒有一絲悲傷，反倒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擔。她說，
她待在這個家里，處處都是王偉的影子，她受不了。我知道，兒子走后，
她那幾天扮演的乖媳婦，是演給外人看的，現(xiàn)在戲臺子都拆了，她也懶得再唱了。我沒攔著，
只是平靜地看著她。我把家里所有她用過的東西，都扔進了垃圾桶。我開始跟蹤她。
她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一家高檔酒店，一個老板模樣的男人在門口等她。
那個男人我認識，市里一個小有名氣的公眾人物，姓李，家里有個厲害的老婆。
我轉身走進一家小巷，撥通了一個電話?！皫臀也閭€人，還有給我盯緊一個女人。
”私家偵探的效率很高，三天后，一疊照片和一個U盤放在了我面前。照片上，
張芳和那個李老板在酒店房間里，姿態(tài)不堪入目。U盤里是那個老板的所有資料，他的公司，
他的家庭，他老婆的聯(lián)系方式。我把東西收好，付了尾款，
冷靜得不像一個剛剛失去兒子的母親。孫女真真從張芳那里回來的那天，
眼睛哭得像兩個核桃?！澳棠?，媽媽說爸爸是自己沒用，才去死的！”“她說爸爸拖累了她，
是個窩囊廢！”孩子斷斷續(xù)續(xù)的哭訴，然后，她從書包里掏出一封被揉得皺巴巴的信，
遞給我?！斑@是爸爸給我的，媽媽不讓我看，我偷偷藏起來了?！蔽医舆^那封信，
是兒子的筆跡。我把自己關在兒子的房間里，鎖上門，拆開了那封信。他說他有多愛張芳，
為了滿足她的虛榮心，他借了多少高利貸。他說張芳是怎么一點點嘲笑他，辱罵他，
把他最后的尊嚴踩在腳下?！皨?，對不起，兒子不孝。我每天都活在地獄里，
張芳和那些男人發(fā)的每一條信息，都像鞭子一樣抽在我身上。我太累了，撐不下去了。求你，
照顧好真真?！蔽覜]有哭，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我的兒子，我那個老實巴交的兒子，
在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里，選擇了最決絕的方式。我把手里的照片和證據(jù)，復印了十幾份。
一份，寄給了市晚報的記者；一份，用同城急送，寄給了那個李老板的老婆。第二天，
晚報的頭版角落里，就刊登了一篇題為《知名企業(yè)家婚內(nèi)出軌，香車豪宅會情人》的報道，
雖然隱去了姓名，但照片拍得清清楚楚。李老板的原配是個狠角色，她沒有選擇家丑外揚，
而是直接帶著人沖進了丈夫的公司，當著所有員工的面，把那些照片一張張甩在他臉上。
輿論的壓力像山一樣壓了下來。那個曾經(jīng)風光無限的李老板，一夜之間從成功人士，
變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公司股價暴跌，合作伙伴紛紛解約。我坐在沙發(fā)上，
看著電視里關于那家企業(yè)瀕臨破產(chǎn)的新聞，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我慢慢拿起電話，
撥通了110?！拔梗愫?，我要報案?！蔽业穆曇羝届o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我兒媳婦，張芳，失蹤好幾天了，聯(lián)系不上?！蓖踅ㄜ姷谝粋€從單位沖了回來，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眼睛通紅地質問我。“杜鵑！張芳去哪兒了？是不是你把她怎么樣了？
”我抬起頭，看著他焦急的臉，甚至還笑了?！澳慵笔裁??！薄八粋€大活人，
也許只是無聊出去散心了?！本靵砹?，例行公事地做了筆錄，張芳的失蹤合情合理，
一個被喪夫之痛打擊的女人，離家出走散心，太正常了。三天后，警察找到了張芳。
她在一家小醫(yī)院的病床上，肺部出血，輕微腦震蕩，右腿粉碎性骨折。
5王建軍疲憊的癱軟在沙發(fā)里。他用手抓著頭，嘴里的煙沒斷過?！岸霹N，我知道你恨我。
”他沙啞的聲音在煙霧里打著轉?！岸炅?，你冷落了我二十年，
就為了那個晚上我送倩云回家?！蔽叶酥氖滞Ｔ诎肟?，轉身冷冷地盯著他。
心口那道結了疤的舊傷，被他輕飄飄的一句話，又撕開了。那個晚上，我怎么會忘。
我抱著發(fā)燒的兒子等他回來，等到午夜，等回來的，是他一身香水味和一句不耐煩的解釋。
“王建軍，你記錯了。”“我不是為了你送那個女人回家，
是恨你眼睜睜看著兒子被高燒折磨，你卻在外面風流快活。”他愣住了，手里的煙蒂燙了手，
猛地一哆嗦?！拔覀兌祭狭耍蚁霃浹a你，不想你再為了孩子操心?！彼穆曇糗浟讼聛恚?/p>
帶著一絲祈求。“兒子走了，張芳也不容易，一個人要照顧一大家子人。
”“我知道我對不起兒子?！蔽?guī)缀跻Τ雎?。“你早干嘛了？”“兒子從小性格?nèi)向，
不喜歡說話，你嫌他悶，嫌他不像你?！薄@個家讓他無路可走，
張芳那個女人把他不當男人看，你看見了，你什么都沒說。
”“你現(xiàn)在跑來給我說其他人的無辜？”“那我兒子呢？
我的兒子就活該被你們一步步逼上絕路嗎？”我的聲音不大，眼淚流了下來。
王建軍掐滅了煙，聲音發(fā)顫?！拔沂切奶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