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天，燥熱還沒完全褪去，像個黏人的牛皮糖，甩都甩不掉。高二開學第一天，
教室里吵得跟菜市場有一拼，一個暑假沒見的同學們嘰嘰喳喳，交換著假期里的那點破事。
林薇坐在靠窗的第四排，那是她的固定位置，雷打不動。
她面前攤開著一本嶄新的物理競賽題集，指尖夾著的筆偶爾飛快地動一下，
周圍所有的喧囂好像都跟她隔著一層透明的玻璃罩。她額角有些細密的汗，但神情專注，
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只是無關緊要的背景噪音。直到班主任老錢抱著一堆材料，
風風火火地踏進教室，用黑板擦哐哐敲了兩下講臺，那動靜大得能把屋頂掀了?！鞍察o！
都安靜！新學期新氣象，給你們點新刺激！”底下瞬間安靜了不少，
一雙雙眼睛齊刷刷盯著老錢，心里多半都在嘀咕這“刺激”準沒好事。
老錢推了推他那副厚重的眼鏡，鏡片后的小眼睛掃視全場，
帶著一種不懷好意的笑：“為了提高班級整體成績，
特別是幫助部分同學擺脫‘吊車尾’的榮譽稱號，經各科老師慎重討論，
以及我本人英明決斷，從今天起，啟動‘一對一，結對子，共進步’幫扶計劃！
”底下響起一片哀嚎。“嚎什么嚎？”老錢眼睛一瞪，“這是組織對你們的信任和考驗！
現在，我念到名字的優(yōu)等生和……嗯，有待提高的同學，自動結成對子。未來一個月，
你們的課余時間，就牢牢綁在一起了！”林薇的筆尖頓住了，心里莫名掠過一絲不好的預感。
她不喜歡計劃外的事情，尤其不喜歡這種強行把兩個人捏在一起的安排。她微微蹙起眉，
希望自己能幸運一點，抽到一個至少安靜、不惹事的對象?！暗谝唤M，林薇——”果然。
年級第一這種頭銜，在這種時候就是靶子。林薇的心提了起來。老錢的聲音故意拖長了調子，
像是在醞釀什么壞水，他的目光在教室里溜達了一圈，
最后精準地投向最后排那個一直空著的位置，以及剛剛溜達進來，
正大大咧咧踹開椅子準備補覺的高大身影?！啊完愐?！”“噗——”不知道是誰沒憋住，
笑噴了出來。整個教室先是一片死寂，緊接著“嗡”地一聲，像是炸開了鍋。林薇和陳野？
年級第一和年級倒數第一？不，倒數第一都是抬舉他了，陳野那成績穩(wěn)定得可怕，
永遠在及格線以下俯沖。高冷冰山和暴躁校霸？這組合也太地獄了吧！是幫扶還是送人頭?。?/p>
所有人看向林薇的眼神都帶上了那么點同情和……看好戲的興奮。
林薇感覺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竄上來，手里的筆“啪嗒”一聲掉在桌上。
她甚至能清晰地聽到后排傳來極其不耐煩的一聲“操”，
以及椅子腿再次被暴躁踹開的刺耳摩擦聲。老錢像是完全沒感覺到這詭異的氣氛，
或者說他很滿意自己制造的效果，還樂呵呵地補充：“陳野同學，
以后要多向林薇同學請教學習問題。林薇同學，幫助同學共同進步是你的責任，
也要注意方式方法。”方式方法？林薇腦子里一片空白。跟陳野講方式方法？
她只覺得眼前有點發(fā)黑。下課鈴像是救命符，又像是催命符。老錢心滿意足地走了，
留下滿教室的竊竊私語和目光聚焦。林薇坐在位置上，慢吞吞地收拾東西，
希望能磨蹭到陳野先離開。她聽見后排的動靜，陳野那幾個跟班已經圍了過去。“野哥，
倒霉了啊，攤上個書呆子?！?“就是，這以后還有自由嗎？” “要不跟老錢說說，
換一個？”然后是她已經有點熟悉的，帶著濃濃不耐煩和懶散的聲音：“說個屁，煩死了。
”椅子被推開，發(fā)出巨大的響聲。腳步聲朝著她的方向過來。林薇的心跳莫名加快，
只能把頭埋得更低，假裝整理書包帶子。一雙有點舊但刷得干凈的白球鞋停在她的課桌旁，
視線往上，是洗得發(fā)白的牛仔褲邊。再往上，是那個人高大挺拔的身影投下的陰影，
幾乎把她整個人都籠罩住了。周圍瞬間安靜下來，所有假裝做事的人都在豎著耳朵聽?！拔埂?/p>
”聲音從頭頂砸下來，硬邦邦的。林薇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冷靜。她抬起頭，
對上陳野的視線。他臉上沒什么表情，但眉頭擰著，明顯寫著“不爽”倆字。他眼睛很黑，
看人的時候帶著點野性和不耐煩，鼻梁很高，嘴角習慣性地微微下撇，
一副看誰都不順眼的模樣?！鞍嘀魅握f的那事，”陳野嘖了一聲，語速很快，
“意思意思得了，別真來煩我。聽見沒？”他的語氣讓林薇那點緊張瞬間變成了微惱。
她扶了扶眼鏡，聲音和她的人一樣，沒什么溫度：“這是老師的安排，我也沒辦法。
如果你不想被一直煩，最好配合一點，盡快把成績提上去?！标愐跋袷锹牭搅耸裁葱υ?，
嗤笑一聲，俯下身，一只手撐在她的課桌上，逼近她：“配合？怎么配合？
跟你一樣整天捧著書當寶貝？”他靠得太近，林薇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
還有一點陽光曬過的味道。她下意識地往后縮了一下，脊背繃得筆直：“至少上課認真聽講，
作業(yè)按時完成?！薄安粫！标愐盎卮鸬美碇睔鈮?，甚至有點無賴?！拔铱梢越棠恪?/p>
”“聽不懂?！薄澳恪绷洲币豢跉舛略谛乜?，她從來沒遇到過這么油鹽不進的人，
“那你到底想怎么樣？”“我想你離我遠點?！标愐爸逼鹕?，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眼神里的嫌棄毫不掩飾，“看見你們這些好學生就煩?！边@話像根小針，輕輕扎了林薇一下。
她攥緊了手指，聲音更冷了：“彼此彼此。我也不想浪費時間。但這是任務，必須完成。
今天下午放學后，圖書館見。”“沒空?！标愐跋胍矝]想就拒絕。“你必須來。
”林薇的倔勁兒也上來了，“除非你想明天被班主任單獨請去辦公室‘喝茶’。
”陳野瞇了下眼睛，盯著她，那眼神有點嚇人，像是在評估眼前這個不知死活敢威脅他的人。
周圍的空氣都凝固了。半晌，他忽然扯了下嘴角，露出一個有點惡劣的笑：“行啊。
圖書館是吧。你別后悔?！闭f完，他不再看林薇，
轉身踹了一腳旁邊看傻了的跟班的椅子：“看個屁，走了！”一群人呼啦啦地跟著他出去了，
教室里緊繃的氣氛才松弛下來。有人湊過來小聲對林薇說：“林薇，你膽子真大，
還敢跟他叫板……” “要不跟錢老師說說換個人吧，陳野他……”林薇搖搖頭，
默默收拾好書包。后悔？她現在已經有點后悔了。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
而且她向來不喜歡臨陣退縮。下午放學，林薇準時到了圖書館角落的老位置。
她拿出數學書和筆記本，攤開，又拿出為陳野準備的、她認為最基礎的知識點梳理和習題，
一遍遍在心里預演該怎么講他才能聽懂。十分鐘過去了。 二十分鐘過去了。
窗外操場上打籃球的喧鬧聲都漸漸稀疏了。陳野連個影子都沒有。
圖書館的管理員已經開始用疑惑的眼神看她了。林薇看著面前空蕩蕩的座位，
心里那點微弱的、覺得也許能溝通一下的希望徹底熄滅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耍了的憤怒和無力感。她收起東西，背上書包走出圖書館。
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顯得有點孤單。剛走到教學樓樓下，
就聽見旁邊小樹林那邊傳來一陣起哄和口哨聲。她下意識瞥了一眼，腳步頓住了。
陳野就在那兒，靠在一棵香樟樹上，嘴里叼著根沒點燃的煙，旁邊圍著幾個男生女生。
一個穿著時髦、化著淡妝的女生正笑著把一罐冰可樂遞給他，他漫不經心地接過，拉開拉環(huán)，
仰頭喝了一口，喉結滾動。夕陽的金光穿過樹葉縫隙，落在他身上，明明挺養(yǎng)眼的一幕，
落在林薇眼里卻格外刺眼。他說沒空，就是忙著在這兒跟人閑聊喝可樂？
那股無明火蹭地一下就冒了上來。林薇幾乎沒經過大腦思考，腳步已經邁了過去，
直接站定在那小圈子外面，聲音冷得能掉冰碴子：“陳野同學，你是不是忘了點什么？
”起哄聲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詫異地聚焦到這個突然闖入的、一臉寒霜的學霸身上。
陳野放下可樂罐，看清是她，臉上掠過一絲意外，
隨即又變成那種慣有的、懶洋洋的挑釁：“喲，學霸還真等?。?/p>
”那個遞可樂的女生上下打量著林薇，眼神里帶著明顯的敵意和審視。林薇無視了那些目光，
只盯著陳野：“我在圖書館等了你三十七分鐘。如果你對我的時間有意見，可以直接說，
而不是用這種幼稚的方式浪費它?！薄巴叟丁迸赃呌心猩l(fā)出夸張的驚嘆。
陳野臉上的懶散收起來一點，他站直了身體，比林薇高出一個頭還多，帶來的壓迫感十足。
他走到林薇面前，低下頭，眼神有點沉：“我說了，我沒空。也說了，讓你別來煩我。
聽不懂人話？”“老師的安排，不是我個人的意愿?！绷洲睆娖茸约禾ь^與他對視，
盡管心跳得厲害，“如果你有任何不滿，可以去向錢老師提出。但只要任務還在，
我就必須執(zhí)行。明天放學，還是圖書館。如果你再遲到或者不來，我會直接報告給錢老師，
說明你拒絕配合。”她一口氣說完，不想再多待一秒，轉身就走。手腕卻突然被一把抓住。
陳野的手很大，力氣也大，手指溫熱甚至有些燙，牢牢地箍住她的手腕。林薇渾身一僵，
像是被電流擊中一樣，猛地想甩開，卻沒甩動?！澳阃{我？”陳野的聲音壓低了些，
帶著明顯的火氣，響在她耳邊。周圍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看著這劍拔弩張的一幕。
林薇又掙了一下，臉因為憤怒和某種說不清的窘迫有點發(fā)燙：“放開！我只是在陳述事實！
”陳野盯著她看了幾秒，那雙黑眼睛里情緒翻涌，最后猛地甩開她的手，
力道大得讓她踉蹌了一下?！靶?。”他扯出一個沒什么笑意的笑，眼神又冷又躁，
“你夠有種。明天是吧？等著。”他說完，不再看她，
轉身對著那群看呆的人吼了一句：“還愣著干嘛？走了！”一群人迅速跟著他呼啦啦地走了，
那個女生臨走前還狠狠瞪了林薇一眼。林薇獨自站在原地，
手腕上仿佛還殘留著那股滾燙的力道和輕微的痛感。夕陽把她影子拉得更長，風一吹，
旁邊的香樟樹葉沙沙作響。她心里亂糟糟的，一半是氣的，
一半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失控的慌亂。這該死的幫扶任務，才第一天，
就好像徹底脫軌了。第二天早上，林薇頂著兩個淡淡的黑眼圈到了教室。昨晚她沒睡好，
腦子里反復回放著小樹林里陳野抓住她手腕的那一幕，和他那句咬牙切齒的“等著”。
這兩個字像魔咒一樣，攪得她心神不寧。她甚至做了個荒誕的夢，
夢見陳野變成了一頭噴火的惡龍，追著她滿圖書館跑，把她整理好的筆記全燒成了灰。
她甩甩頭，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英語單詞書上。同學們陸陸續(xù)續(xù)進來，
教室里漸漸坐滿。預備鈴響過，陳野才挎著書包，踩著上課鈴的最后一聲響，
慢悠悠地晃了進來。他依舊穿著那身看起來就沒好好熨過的校服，頭發(fā)似乎比昨天更亂了些，
像剛被誰揉過。他目不斜視地走到最后排，“哐當”一聲放下椅子坐下，
動作大得引得周圍幾個人側目。英語老師已經開始講課，林薇強迫自己不去回頭看，
但后背卻像長了眼睛，能清晰地感覺到來自最后一排的、存在感極強的視線。
那視線沒什么溫度，卻讓她如芒在背，手里的筆都快捏出汗了。一上午的課，
林薇破天荒地有點走神。她發(fā)現陳野雖然大部分時間不是在睡覺就是在擺弄手機，
但偶爾會抬起頭，目光穿過大半個教室，精準地落在她后腦勺上。每次她憑借直覺猛地回頭，
卻又總能捕捉到他迅速移開視線，或者干脆對她挑起眉毛，
露出一個“看什么看”的挑釁表情。這感覺糟透了。像是一場無聲的、單方面的宣戰(zhàn)。
午休鈴一響，林薇立刻拿起早就準備好的飯盒，想第一時間沖出教室，
避開所有可能發(fā)生的接觸?！傲洲??！币粋€聲音在她剛站起身時響起，不高，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調調，瞬間壓過了教室里的嘈雜。是陳野。
他不知什么時候已經離開了座位，單肩挎著書包，堵在了她課桌旁邊的過道上。
教室里還沒走的人立刻放慢了動作，眼神若有若無地瞟過來，空氣里彌漫開看熱鬧的興奮。
林薇心里咯噔一下，握緊了飯盒：“有事？”陳野扯了下嘴角，要笑不笑的：“不是你說，
放學后圖書館？改中午了?，F在，走吧。”“現在？”林薇愣住，“午休時間太短，
而且……”“而且什么？”陳野打斷她，微微俯身，聲音壓低，只有他們兩人能聽清，
“不是你跟老師打小報告說我拒絕配合嗎？我現在主動配合，你又不樂意了？
學霸都這么難伺候？”他靠得很近，身上那股淡淡的煙草味又飄了過來。
林薇被他話里的歪理和明顯的諷刺堵得一口氣上不來。
“我不是那個意思……”“那就別廢話?！标愐爸逼鹕?，用下巴指了指門口，“圖書館，
還是老地方。給你三分鐘。”他說完，也不管林薇什么反應，轉身就往外走。眾目睽睽之下，
林薇感覺自己被架在了火上烤。不去，就是她這個“優(yōu)等生”言而無信，
故意刁難“差生”；去，這明顯就是陳野想出來的新招，準沒好事。她咬了咬牙，
拿起數學書和那份她熬夜整理的基礎筆記，硬著頭皮跟了上去。圖書館角落，
陽光透過高大的窗戶灑進來，安靜得能聽到灰塵飛舞的聲音。兩人相對而坐，
氣氛比昨天在樹林里還要僵。林薇把筆記推過去，
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公事公辦：“先從最基礎的函數概念開始吧，這里……”“等等。
”陳野靠在椅背上，長腿在桌子底下伸展開，差點碰到林薇的腳，她立刻把腳縮了回來。
他像是沒察覺，從褲兜里掏出手機，啪一聲放在桌上，屏幕朝上，“我先處理點事，很快。
”說完，他居然真的開始低頭擺弄手機，手指在屏幕上戳得飛快，明顯是在跟人聊天，
嘴角還偶爾勾起一點意味不明的笑。林薇的火氣一點點往上冒。
她看著他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再看看自己面前寫得密密麻麻、嘔心瀝血整理的筆記，
覺得自己像個徹頭徹尾的傻子。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瓣愐巴瑢W，”林薇終于忍不住，
聲音冷硬，“如果你的‘事’處理不完，我們可以改天再……”“急什么？”陳野頭也不抬，
“不是說幫扶嗎？總得讓我忙完吧？還是說學霸的時間金貴，我等得起，你等不起？
”又是這種胡攪蠻纏的邏輯！林薇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能中他的圈套。
她不再說話，拿起自己的書看了起來，打算跟他耗到底。然而，陳野的“騷擾”才剛剛開始。
過了一會兒，他大概是聊完了，終于收起了手機。然后，
他開始百無聊賴地翻林薇的那本筆記，手指把紙頁捏得窸窣作響，
時不時還發(fā)出一點不耐煩的咂嘴聲?！斑@寫的什么玩意兒……”他低聲咕噥，聲音不大不小，
剛好能讓她聽見，“鬼畫符一樣。”林薇捏著書頁的手指收緊。又過了一會兒，
他拿出自己的數學書，翻得嘩啦啦響，然后指著課本上一道最簡單的例題，
用筆帽使勁戳了戳：“喂，這個，什么意思？”林薇抬眼一看，
那分明就是書上解釋得最清楚的基礎定義?！皶蠈懥??！彼舶畎畹鼗卮稹！翱床欢?/p>
”陳野理直氣壯，“你不是來給我講題的嗎？”林薇忍著一口氣，
盡量簡潔地重復了一遍書上的定義?！芭丁标愐巴祥L了聲音，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然后下一秒，手指又移到另一道幾乎一模一樣的題上，“那這個呢？
”林薇：“……”她確定他是故意的。接下來的時間，
陳野完美詮釋了什么叫“榆木疙瘩”和“沒事找事”。
他不是把林薇的自動鉛筆拆得七零八落然后裝不回去，
就是把橡皮掰成一小塊一小塊地彈著玩，甚至試圖用草稿紙折飛機。
每一次林薇試圖把話題拉回正軌，都會被他用各種稀奇古怪的問題和幼稚的舉動打斷。
圖書館的管理員已經往他們這邊看了好幾眼了。林薇感覺自己太陽穴突突地跳，
耐心已經耗到了懸崖邊上。她從來沒這么憋屈過，
滿肚子的道理和知識點像是撞在了一團軟硬不吃的棉花上，無處著力，
反而被對方無聊的把戲弄得心煩意亂。就在陳野第三次把橡皮碎屑彈到她筆記本上時，
林薇終于爆發(fā)了。她猛地合上書，發(fā)出不大卻不合時宜的一聲“啪”。陳野動作一頓，
挑眉看她，眼里閃過一絲計謀得逞的惡劣笑意?！瓣愐?，
”林薇的聲音因為極力壓抑憤怒而有些發(fā)顫，“如果你根本不想學，
大可不必浪費彼此的時間玩這種無聊的游戲！我會去跟錢老師說，我能力有限，
無法勝任這份工作！”她說完，抓起自己的東西就要起身離開。就在她轉身的剎那，
也許是動作太急，也許是氣得手抖，
她放在桌角的那本厚厚的《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被她胳膊一帶，
眼看就要朝著地面砸下去——那詞典又厚又重，摔下去的聲音絕對小不了，
肯定會驚動整個圖書館的人。林薇心里一驚，下意識想去撈，卻已經來不及。
一只手比她更快。那只手骨節(jié)分明，手指修長有力，
帶著一種與主人散漫氣質完全不符的迅疾和穩(wěn)定，精準地在她腰側前方一擋，然后向上一托，
輕巧地化解了詞典下墜的力道，穩(wěn)穩(wěn)地將它按回了桌面上。整個過程幾乎悄無聲息。
林薇甚至能感覺到他手臂掠過時帶起的微風，和她校服外套輕微的摩擦。她愕然地轉過頭，
對上陳野的眼睛。他依舊保持著那個懶洋洋的坐姿，
仿佛剛才那個快如閃電的動作只是她的錯覺。只有那只按在詞典上的手，
證明剛才發(fā)生的一切是真的。他的手掌很大，幾乎覆蓋了詞典厚厚的側封?！俺呈裁?？
”他皺了下眉，語氣還是那么不耐煩，甚至帶著點嫌棄，“想把管理員招來？
”林薇一時語塞，愣愣地看著他的手，又看看他。陳野收回手，仿佛做了什么無關緊要的事，
甚至還嫌棄地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好像那本詞典有多臟似的?！安皇且v題嗎？
”他重新拿起那本被他蹂躪得不成樣子的數學書，隨手翻到一頁，手指一點，“這個，
怎么解？”他的語氣自然得好像剛才那場漫長的折磨和最后的出手相助都沒發(fā)生過一樣。
林薇站在原地，看著他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又低頭看了看那本安然無恙的詞典，
心里那點蓬勃的怒火像是被針扎破的氣球，噗一下，漏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復雜的情緒，有點懵，有點亂，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別扭。
他到底是討厭她，還是……她慢慢坐回椅子上，腦子里一團亂麻，第一次對著數學題，
有點不知所措起來。那天中午最后是怎么結束的，林薇有點記不清了。
只記得自己機械地講完了那道題，陳野破天荒地沒有搗亂，嗯啊地應了幾聲，
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下課鈴一響，他就立刻起身走了，依舊是那副“任務完成，
恕不奉陪”的拽樣。但有什么東西，好像就是從那個詞典差點掉落的瞬間開始，
變得不一樣了。林薇發(fā)現自己會不由自主地觀察陳野。在嘈雜的課間，他趴在桌子上補覺時，
后腦勺那撮總是倔強翹起來的頭發(fā)；在籃球場上，他帶著球粗暴地過人，起跳投籃時，
手臂揚起的流暢線條和額角飛灑的汗珠；甚至是他被老師點名提問，一臉懵地站起來，
然后理直氣壯地說“不會”時，那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她把這些歸因于“知己知彼，
百戰(zhàn)不殆”。畢竟要“對付”這么一個難搞的對象，多掌握點信息總沒壞處。
幫扶任務還在繼續(xù)。陳野依舊變著法子消極抵抗，但程度似乎減輕了些，
從“故意破壞”降級到了“心不在焉”。他不再拆她的筆，也不再折紙飛機，
更多的時候是撐著下巴，眼神放空地看著窗外，或者百無聊賴地轉著筆，
那筆在他手指間靈活得像是有了生命，能轉出各種令人眼花繚亂的花樣。林薇講題的時候，
他會偶爾“嗯”一聲，表示他還活著。有時她停下來問他聽懂沒，他會慢半拍地回神，
然后懶洋洋地扔過來一句：“你剛說什么？沒聽清?！睔獾昧洲毕胗脮盟念^。
但她也發(fā)現，陳野并非真的什么都不在乎。有一次，
他那個總跟在他屁股后頭、外號叫“猴子”的瘦小跟班，數學作業(yè)錯得離譜，
被老師當眾批評，漲紅著臉都快哭了。課間時，
陳野居然把那本皺巴巴的練習冊扔到林薇桌上。“喂，這個，給他講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