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擺上桌時，天剛擦亮沒多久。
漱玉軒的小桌上溫著細瓷碗，里頭是廚房新燉的鯽魚湯，奶白的湯面上飄著幾點翠綠的蔥花，是老夫人昨日特意讓人送來的野鯽魚，說熬湯最是養(yǎng)人。
云氏拿起湯匙舀了小半碗，剛抿了一口，那股子鮮腥混著暖意直往喉嚨里沖，她眉頭猛地一皺，慌忙放下碗，側(cè)身捂住嘴——胃里像翻江倒海般涌著酸水，沒等青霜遞過帕子，就一陣急促的干嘔，雖沒吐出什么，眼淚卻被嗆了出來，臉色瞬間白了大半。
“姑娘！”青霜嚇得手忙腳亂，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急道，“這是怎么了？是不是湯不新鮮？我去廚房問去！”
云氏擺了擺手，緩了好一會兒才喘勻氣，指尖還涼得發(fā)顫：“不關(guān)湯的事……許是晨起著涼了?！?/p>
話雖這么說，心里卻隱隱浮起個念頭——這幾日總覺得貪睡，夜里還總想吃酸梅，原以為是天熱犯懶，此刻瞧著，倒有些像從前聽母親說過的“有了身子的征兆”。
青霜哪里肯信，見她臉色蒼白，急得直跺腳：“不行，定是哪里不對！我這就去請王大夫來，他是府里的老人，脈把得準！”
說著就要往外走。
“別去。”云氏猛地拉住她，聲音壓得低了些，眼底帶著幾分審慎，“府里人多嘴雜，王大夫一來，滿府都得知道?，F(xiàn)在還沒個準信，若不是，反倒惹老夫人空歡喜，還得被賈敏那邊看了笑話?！?/p>
青霜一愣，也反應(yīng)過來——這府里盯著姑娘的人多，若是冒冒失失請了大夫，萬一是虛驚一場，不僅落人口實，怕是還會被說“急著邀寵”。
她忙問：“那怎么辦？總不能就這么拖著?！?/p>
云氏指尖輕輕按在小腹上，那里還平平的，卻似有若無透著點暖意。
她抬眼看向青霜，緩聲道：“你去東跨院找張嬤嬤來。讓她來瞧瞧，最是穩(wěn)妥?！保ㄊ窃剖系哪锂?dāng)年給她留的奶嬤嬤，跟著云氏陪嫁進府的，這些日子云氏讓她在跨院歇著，沒驚動旁人。張嬤嬤早年在云氏外祖家的莊子上幫過廚，見過不少婦人懷身孕的樣子，又懂些粗淺的脈理）
青霜這才松了口氣，忙點頭：“我這就去！”
轉(zhuǎn)身時腳步都輕了，怕驚動了院外的下人。
沒過半盞茶的功夫，張嬤嬤就跟著青霜悄聲進來了。
她穿著件半舊的青布褂子，頭發(fā)梳得齊整，見云氏臉色發(fā)白，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指尖搭在她的脈搏上，又細細問了幾句：“姑娘這幾日是不是總愛困？嘴里發(fā)淡，想吃酸的？夜里睡覺安穩(wěn)嗎？”
云氏一一應(yīng)了：“前幾日繡活沒半個時辰就乏得慌，昨日讓青霜買了酸梅湯，倒喝了兩碗。夜里總醒，像是腰里空落落的?！?/p>
張嬤嬤閉著眼把了半晌脈，又輕輕按了按她的眉骨，見云氏下意識蹙了下眉，眼底瞬間亮了，松開手時聲音都帶著顫：“姑娘！是喜脈！弱是弱了些，但跳得勻凈，準是有了！這眉骨發(fā)虛、愛嗜酸、晨起犯嘔，都是懷了一個多月的樣子！”
云氏心里那塊石頭“咚”地落了地，眼眶竟有些發(fā)熱。
張嬤嬤忙扶她躺到榻上，又嗔道：“可不敢再大意了！方才吐那一下，定是聞著腥氣犯了孕吐。往后吃食得仔細，魚啊肉啊先別碰，讓廚房煮點小米粥，配著醬菜吃，保管舒服些?！?/p>
青霜在一旁聽得喜上眉梢，搓著手道：“那要不要告訴老夫人？”
張嬤嬤替云氏掖了掖被角，沉聲道：“先別急。姑娘這胎才一個多月，最是不穩(wěn)的時候。等過幾日我再瞧瞧，脈相穩(wěn)了，再找個由頭讓老夫人知道不遲。這幾日我就在院里守著，每日給姑娘煮些安胎的藥草水，悄默聲養(yǎng)著，等胎坐穩(wěn)了，才是天大的喜事呢！”
云氏躺在榻上，聽著張嬤嬤和青霜低聲商量著往后的吃食、用度，指尖輕輕覆在小腹上——那里正孕育著一個小生命，是她在這深宅里最結(jié)實的依靠。
窗外的晨光透過窗紙照進來，落在被角上，暖融融的，她輕輕吁了口氣，嘴角忍不住彎了彎。
云氏靠在榻上，指尖輕輕覆在小腹上，方才張嬤嬤診脈的話還在耳邊——脈相雖弱，卻是穩(wěn)穩(wěn)的喜脈。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那點柔意已褪得干凈，只剩沉靜的冷。
“青霜，”她聲音壓得低，卻字字清晰，“去趟秋棠院，告訴柳姨娘，讓她……加快速度。”
青霜心頭一凜，忙應(yīng)道：“是?！?/p>
她知道姑娘說的“速度”是什么——那是柳姨娘藏了多年的話，是當(dāng)年她腹中孩子“不慎”夭折的真相，是賈敏壓在她心頭的刺。
云氏指尖捻著繡繃上的絲線，一針繡完，才緩緩抬眼問青霜：“青霜，過幾日，老爺要來了是嗎？”
青霜正蹲在地上整理剛曬干的藥草，聞言直起身拍了拍裙擺，掐著指頭算了算：“可不是嘛姑娘，按往日的規(guī)矩，這月中老爺該來漱玉軒坐坐的，算算日子就這兩三天了。”
云氏“嗯”了一聲，目光落在窗臺上那盆新?lián)Q的茉莉上，花瓣上還沾著晨露，亮閃閃的。
她輕輕把繡繃放在一旁，指尖拂過素白的緞面，低聲道：“那便準備準備?！?/p>
青霜心里一動，忙問：“姑娘想備些什么？老爺愛吃的松子糕，廚房前日剛做了，我去取些來？還有您前幾日泡的雨前茶，也該溫一壺等著。”
云氏搖搖頭，唇角彎了點淺淡的弧度：“茶和點心是要的，不過更要緊的是..........把太太的心意溫在小爐上。老爺來了，讓他也瞧瞧，我這身子，是真得仔細護著了?！?/p>
青霜眼里亮了亮，忙點頭應(yīng)道：“奴婢明白?！?/p>
她俯身為云氏攏了攏榻邊的薄毯子，又輕聲道，“姑娘放心，松子糕也揀最齊整的擺，茶用前日新收的碧螺春，老爺上次嘗著夸過的?！?/p>
說罷轉(zhuǎn)身要去忙活，走到門口又回頭，見云氏正望著窗外出神，指尖輕輕搭在小腹上，便放輕了腳步退出去，心里暗道：這回定要讓老爺瞧瞧，姑娘懷著身孕多不易，往后才更疼惜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