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進來時,臉上還帶著即將見到女兒和外孫的喜悅,可那喜悅在看清院內景象的瞬間,
消失了。院子里一片狼藉。兩個下人在撕扯,孫嬤嬤像木樁一樣站著。而我,她的女兒,
當朝的王妃,正被壓在一頭牲畜的背上,身下是一灘不斷滴落的血跡。
“你們……”母親的聲音沙啞,不可置信:“你們在對我的女兒做什么?!
”孫嬤嬤的身體劇烈地一顫,她猛地轉身,臉色慘白如紙?!昂睢罘蛉恕趺磥砹??
”“我怎么來了?”母親一步步走過來,手中的拐杖一下下敲擊著地面,
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上?!拔胰羰遣粊?,
是不是就準備給我女兒和我未出世的外孫一起收尸了!”她走到孫嬤嬤面前,停下?!芭?!
”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孫嬤嬤的臉上。孫嬤嬤被打得一個趔趄,捂著臉,
不敢出聲?!巴鯛敗峭鯛敺愿赖摹彼€在哆嗦著辯解。“哪個王爺?!
”母親厲聲喝斷她的話:“我鎮(zhèn)遠侯府沒有這樣的女婿!云家沒有這樣的姻親!
她是你親口叫了五年王妃的主子!你們的心是黑的嗎?!
”她的目光掃過那兩個嚇傻了的仆婦,最后落在我身上。當她看到我身下的血泊時,
她的身體晃了一下,幾乎站不穩(wěn)?!霸聝骸彼曇舭l(fā)顫,眼淚瞬間涌了出來?!胺湃耍?/p>
快把她放開!”見沒人董,她對著那兩個仆婦大喊:“你們還不動手!”兩個仆婦如夢初醒,
手忙腳亂地想把我弄下來。我從牛背上滾落,重重地摔在地上。但我感覺不到痛了。
我的眼前一片昏黑。母親沖過來,跪在地上把我抱進懷里。她的懷抱很溫暖,
帶著她身上好聞的安神香?!霸聝?!月兒你看看娘!娘來了!”她用手去擦我臉上的血和淚,
可怎么也擦不干凈?!皠e怕,娘來了,娘救你!”我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血……還在流……”翠兒顫抖著指著我的身下。母親低頭一看,臉色徹底變了。
她一把推開旁邊的孫嬤嬤,對著身后跟來的侯府侍衛(wèi)吼道:“備車!去太醫(yī)院!馬上!
”孫嬤嬤驚恐地攔住她:“夫人不可!王妃臨盆,怎能去太醫(yī)院?這不合規(guī)矩……”“規(guī)矩?
”母親冷笑一聲,眼中是滔天的恨意?!澳銈儼淹蹂斏谝粯诱勰サ臅r候,講規(guī)矩了嗎?!
這王府的醫(yī)官和下人都是蕭景珩的走狗!我信不過!”“今日我女兒若有任何不測,
我便穿著這身誥命服去頭撞宮門,請皇上為我云家滿門忠烈,討一個公道!
”4京城一處幽靜的別院里,柳含煙躺在床上臉色蒼白,楚楚可憐。
她剛剛在一位太醫(yī)的照料下,生下一個男孩。蕭景珩坐在床邊,親手為她掖好被角,
動作輕柔。柳含煙虛弱地開口,眼眶里蓄著淚:“景珩哥哥,謝謝你。”“若不是你,
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我……我只有你了?!笔捑扮癜岩煌?yún)f到她嘴邊?!罢f什么傻話。
你好好養(yǎng)著,日后有本王在,無人敢欺辱你們母子。
”“可是……清月姐姐她……她會不會怨我?”柳含煙咬著嘴唇,眼神怯怯地望著他。
“我占了長子的名分,她定然是惱了。我聽聞姐姐的性子,一向……一向是極驕傲的。
”蕭景珩的動作頓了一下。他想起云清月那張永遠明媚、帶著一絲傲氣的臉。蕭景珩收回手,
語氣篤定?!八窃谕就踔脷?,小題大做罷了?!薄吧鷤€孩子,能有多疼?
本王讓她忍一忍,也是為了她好,免得她性子急,沖動之下傷了自己。等她冷靜下來,
自會明白本王的苦心。”他堅信自己是在做一件正確的事。清月是侯府嫡女,什么都不缺。
可含煙不一樣,她家道中落,孤苦無依,
這個長子的身份是她和孩子將來在王府立足的唯一倚仗。他是在保護弱者?!澳惴判?,
本王會補償她的?!笔捑扮裾酒鹕??!氨就跸然馗纯此愫煤眯?。
”柳含煙急忙拉住他的衣角?!熬扮窀绺纭薄澳憧烊タ旎?,我怕。”“好。
”蕭景珩走出別院,長舒了一口氣。一切塵埃落定,他心中那塊懸著的石頭也終于落地。
他甚至已經(jīng)想好了,等會兒見到云清月,要如何哄她。她喜歡東海的珍珠,
就命人去搜羅最大最圓的。她愛鬧,就由著她發(fā)發(fā)脾氣。他愛她,
自然會包容她所有的小性子。長街很安靜,他策馬而行,步履輕快。就在這時,
一輛掛著鎮(zhèn)遠侯府徽記的馬車從他身邊疾馳而過,車輪滾滾,直奔太醫(yī)院方向。
一旁跟隨的小廝們高聲利喝。“快!孕婦大出血!馬上通報太醫(yī)院!”“快備參湯!
準備金針!”“讓路!都讓路!”蕭景珩下意識地勒馬向旁讓開,
他似乎瞥見馬車上躺著個人。那婦人肚子高高隆起,白色的錦被被鮮血完全浸透,紅得刺眼。
一頭烏黑的長發(fā)凌亂地垂下,遮住了臉。他只來得及看見婦人腰間,
一塊玉佩隨著馬車的顛簸而晃動,被血污半掩。那是一塊羊脂白玉雕琢的鳳佩。
是……當年父皇在他大婚時,親賜給他和云清月的那對龍鳳佩。他的龍佩此刻就貼身戴著。
一個念頭閃過腦海,隨即被他用力掐滅。不可能。清月正在王府,有孫嬤嬤和下人們照看著,
還有陳醫(yī)官,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他搖了搖頭,自嘲地笑了一下。大概是自己太緊張了。
京中富貴人家多,許是哪家的仿制品罷了。他心里甚至還為那個不認識的女人默念了一句,
希望她能平安。然后他加快了馬速。他現(xiàn)在只想立刻回到云清月身邊。讓她等了這么久,
是委屈她了。他喚來隨行的心腹侍衛(wèi)?!傲⒖倘ゾ┏亲畲蟮娜f寶樓,
把所有新到的首飾、蜀錦、云緞……所有你能想到的,全部買頂好的送到王府。要快。
”吩咐完,他策馬在街上,想象著云清月看到滿屋子禮物時驚喜的表情,
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該給她一個準生的許可了。就在這時,
一名宮中禁衛(wèi)打扮的侍衛(wèi)騎著快馬,迎面疾馳而來,在他面前猛地勒住韁繩。“王爺!
”侍衛(wèi)翻身下馬,神色焦急萬分。蕭景珩認出這是母后宮里的人,
不禁皺眉:“何事如此驚慌?”“王爺!太后娘娘急召!”侍衛(wèi)的聲音都在發(fā)顫。
“您快去太醫(yī)院吧!”蕭景珩心中的愉悅被打斷,有些不耐?!澳负笳俦就鹾问拢?/p>
本王正要回府看望王妃。”“王爺!”侍衛(wèi)的臉色瞬間慘白,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就是王妃……王妃出事了!”蕭景珩臉上的笑瞬間僵住。“你說什么?
”侍衛(wèi)的聲音帶著哭腔?!巴蹂蹂谔t(yī)院搶救!”“侯夫人把王妃送進宮時,
人已經(jīng)……已經(jīng)快不行了!太醫(yī)說……說可能一尸兩命!王爺,您快去看看吧!
”一尸兩命……蕭景珩握著韁繩的手,猛然僵住。馬兒還在原地不安地踏步,
可他腦子里轟的一聲,炸開了。那架疾馳的馬車,那片刺眼的血紅,
還有那塊被血污浸染的鳳佩……5不可能。蕭景珩的大腦一片空白,只剩這三個字。
他需要親眼看到??吹皆魄逶掳踩粺o恙地躺在床上,看到她對自己發(fā)脾氣,
看到她用枕頭砸他。只要她好好的,怎么樣都行。母后一定是在氣頭上,
侍衛(wèi)一定是夸大其詞。對,一定是這樣。他猛地一夾馬腹,
發(fā)了瘋似的朝著太醫(yī)院的方向沖去。太醫(yī)院里,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他的母后,
當朝太后,正由宮女攙扶著,面無血色地靠在墻上。而他的岳母,鎮(zhèn)遠侯夫人,
則雙目赤紅地守在門前。看到他來,我母親眼中迸發(fā)出滔天的恨意,卻一言不發(fā),
只是死死地盯著他。這種無聲的審判,比任何咒罵都讓蕭景珩心慌。
看到自家母后和岳母都守在太醫(yī)院門口。他才確定,剛剛街上遇到的馬車真的是我。
6蕭景珩急忙沖過來。“母后,月兒怎么樣了?”太后緩緩抬起頭?!澳銇碜鍪裁??
”這種平靜,卻更讓蕭景珩恐懼。“我……”“你來確認她死了沒有?”太后打斷他。
“還是來確認,你那個長子,是不是萬無一失了?”“我沒有!我不知道會這樣!
”蕭景珩百口莫辯,聲音都在抖?!拔抑皇亲屗屗纫坏取薄暗纫坏??
”我母親忽然出聲笑了起來,那笑聲比哭還難聽?!吧⒆舆€要等一等?”她站起身,
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聲音冷漠。“陳醫(yī)官給我女兒灌下了暫緩生產的湯藥,因為你吩咐了,
不許她今日生。”“你的好嬤嬤帶人用布帶把我女兒綁在床上,因為你吩咐了,怕她亂動。
”“你心心念念的那個柳含煙……”母親死死盯著他的眼睛?!八H自派人傳話回來,
教她們把我女兒從床上拖下來,臉朝下,壓在牛背上,讓牛走動,用牛脊去撞她的肚子。
她說這是你的意思,因為不給點教訓,我女兒不會安分?!?我好像死了。又好像沒死透。
我飄在半空中,身體很輕,像一縷煙。腹部不再疼痛,那些撕心裂肺的絞痛都消失了。
我看見了太醫(yī)院緊閉的大門,還有門前那張惶恐的臉?!拔覜]有讓她喝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