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堆滿外賣盒，校服沾著陳年咖喱漬，我是全校皆知的邋遢大王。
直到林深捏著我油乎乎的劉海說：“你眼睛里……有星星啊?！彼拥粑野l(fā)黃的帆布鞋，
逼我穿上白絲襪時，我膝蓋都在抖?！芭率裁?？”他單膝跪地替我撫平褶皺，“從今天起，
你走路的樣子會刻進所有人視網(wǎng)膜?！碑厴I(yè)典禮上閃光燈淹沒我雪白的裙擺，
臺下突然傳來他的口型：“看吧?！薄医K究活成了他親手打磨的藝術(shù)品，
連呼吸都精確到毫米?？僧?dāng)他消失在人海那刻，
我才摸到口袋里那張診斷書：“視網(wǎng)膜色素變性，
視野進行性狹窄……”——宿舍里那扇窗戶，蒙塵太厚，糊得像一張劣質(zhì)的毛玻璃紙。
外頭午后本該明晃晃的天光，硬生生被它褪成了灰蒙蒙的、令人昏昏欲睡的一片。
光線懶洋洋地爬上那張堆滿了殘骸的小桌——油膩膩的快餐盒子疊成了搖搖欲墜的危樓，
幾個可樂罐子空著肚子，歪歪扭扭地倒伏在湯汁凝固的油斑里，
散發(fā)著一股甜膩又腐敗的混合氣味?？諝馐悄郎?，沉重地壓在皮膚上，
仿佛吸進來的每一口都是隔夜的濁氣。我的校服外套，此刻就隨意癱在椅背上，
像是被抽掉了骨頭。肩胛骨的位置，糊著一團深褐色的、早已硬結(jié)的污跡，
那是多久前潑上去的廉價咖喱？實在記不清了。它頑強地盤踞在那里，顏色丑陋，質(zhì)地斑駁，
像一塊甩不掉的舊傷疤。我的手指頭無意識地摳了摳那塊硬硬的痂殼，
指甲縫里立刻蹭進一點褐色的碎屑。林深就站在門邊。他什么時候推開的門？
又是怎么繞過門口那堆小山一樣的臟衣服，悄無聲息地走進這片狼藉腹地的？全然不知。
宿舍里其他幾張床鋪都空著，整齊得過分，襯得我這一角如同被轟炸過的廢墟。
他的腳步聲很輕，踩在丟滿零食包裝袋的地板上，發(fā)出細微的窸窣聲。那聲音停在我面前，
很近的距離。我沒有抬頭，視線頑固地黏在桌角一塊干涸的醬油漬上。劉海大概又油了，
一縷一縷沉重地垂掛下來，像陰暗潮濕的舊窗簾，把我和眼前的混亂、和他，
勉強隔開了一個模糊不清的世界。額前那片油膩膩的“窗簾”突然被一只溫?zé)岬氖至瞄_了。
力道不輕，帶著一種不由分說的味道。額頭的皮膚驟然暴露在渾濁的空氣里，有點涼颼颼的。
我猛地一驚，下意識地就想往后縮，把臉重新藏進那片安全的陰暗里。那只手卻更快。
指尖帶著不容置疑的溫度，精準地捏住了我那一綹最油最亮的劉海。指腹貼著我的額角，
皮膚相觸的地方，像有微弱的電流倏地竄過。迫不得已，我的視線終于向上挪動了半寸。
首先撞入眼中的是他干凈的襯衫袖口，挽起兩道，露出一截緊實的小臂，
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再往上，是他微微蹙起的眉峰，線條顯得有些嚴厲。然后，
我看到了他的眼睛。那雙眼睛正穿透我額前油膩的發(fā)絲，直直地看過來。他的目光很專注，
帶著一種探索的銳利，像手術(shù)臺上無影燈的光束，把我試圖掩藏的一切都照得無處遁形。
那視線在我臉上逡巡，掃過我因長期不見光而顯得格外蒼白的皮膚，
掠過鼻翼兩側(cè)幾顆小小的、頑固的雀斑，最后，牢牢地定格在我的眼睛上。
時間仿佛被這目光釘住了。宿舍里那特有的、混合著外賣殘羹和灰塵的味道固執(zhí)地鉆進鼻腔。
角落里，一只不知名的飛蟲撞在蒙塵的玻璃上，發(fā)出單調(diào)而執(zhí)著的“噠噠”聲。我僵在原地，
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仿佛只要氣息重一點，我那搖搖欲墜的秘密堡壘就要徹底崩塌。
就在這時，他捏著我劉海的手指，力道似乎微微松了那么一絲。緊接著，一個聲音響起，
低沉而清晰，像一塊溫潤的玉石輕輕叩擊在凝滯的空氣里?！瓣惸睢彼辛宋业拿?，
語氣里沒有評判，卻帶著一種篤定的、不容置疑的審視，
“你眼睛里……”他略略停頓了一下，仿佛在確認某種奇特的發(fā)現(xiàn)，隨即一字一頓地補充道，
“……有星星啊?！边@句話像一塊滾燙的石子，猝不及防地砸進我死水般的眼底。什么？
星星？在我這雙被劉海長久遮蔽、習(xí)慣了躲閃和黯淡的眼睛里？荒謬。
可他捏著我額發(fā)的手指依舊穩(wěn)定地停在那里，他的視線也依舊紋絲不動地鎖著我。
那片屬于他的陰影籠罩下來，帶著一種奇異的壓迫感，又混雜著一絲陌生的熱度。
我甚至忘了把被他撩開的劉海重新捋回去。那縷油膩的頭發(fā)孤零零地懸在額角，
滑稽得像一個失敗的逃離企圖。喉嚨莫名有些發(fā)干，我下意識地吞咽了一下，
喉骨上下滾動的聲音在自己聽來異常清晰。我的目光慌亂地垂落，
最終停在他干凈的球鞋鞋尖上，那上面沒有沾染一絲宿舍地板上的污垢?？諝饽塘藥酌?。
他捏著我頭發(fā)的手指終于完全松開了。那片油膩的劉海失去支撐，立刻重新垂落下來，
試圖再次覆蓋我的額角。但他沒有再給我這個機會。那只剛剛松開的手順勢往下，
精準地落在了我蜷縮在椅子下的腳邊——那里躺著我那雙忠實的老伙計，帆布鞋?；疑?，
或者干脆說，是臟成了灰撲撲的顏色，鞋頭處蹭掉了不少帆布絨毛，
露出下面深色的橡膠底邊。鞋帶松松垮垮地系著，沾染著可疑的黑色污漬，
鞋幫靠近腳后跟的位置，甚至還有一塊頑固的、洗不掉的銹紅色印記。
林深的手指拎起了其中一只鞋。動作隨意得像拎起一件不值錢的垃圾。他歪著頭，
打量著這只飽經(jīng)滄桑的舊鞋，眉頭似乎又皺緊了一些，眼神里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一種嫌棄。
“這玩意兒，”他的聲音帶著點嘲弄的意味，“就是你的‘戰(zhàn)靴’？穿它去征服垃圾山？
”他手腕隨意地一揚，那只灰色的帆布鞋劃出一道短促的拋物線，“啪嗒”一聲，
精準地落進了我桌腳邊的垃圾桶里——那里面塞滿了各種食物的包裝袋和廢紙團。
我的心臟猛地往下一沉，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腳趾在另一只還穿著的鞋子里緊張地蜷縮起來，指甲隔著薄薄的襪子摳著鞋墊。垃圾桶！
我的鞋！一股強烈的羞恥感混合著某種被侵犯的憤怒猛地沖上頭頂，臉頰瞬間火燒火燎。
“你干什么？！”聲音沖口而出，比我想象的要尖利、要憤怒得多。我猛地站起身，
膝蓋卻不爭氣地撞在了沉重的小桌邊緣，“砰”的一聲悶響，
桌面堆積的外賣盒小山危險地搖晃了幾下。尖銳的痛楚立刻從膝蓋骨傳來，
我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狼狽地彎下腰去捂住撞疼的地方。林深對我的質(zhì)問和狼狽恍若未聞。
他像是早就準備好了劇本，從容地從他帶來的那個看起來質(zhì)感很好的黑色紙袋里，
掏出一個扁平的、同樣色調(diào)的盒子。盒子被打開，露出里面的東西——一片純凈無瑕的白。
那是襪子。但絕不是普通的棉襪。那是一種介于絲綢和牛奶之間的視覺質(zhì)感，光滑，柔和，
泛著珍珠般溫潤的微光?！皳Q上。”兩個字，干脆利落，沒有任何鋪墊，不容任何置疑。
他把那個打開的盒子遞到我面前，那片耀眼的白，幾乎灼痛了我的眼睛。換？換上這個？
在這里？現(xiàn)在？荒謬感像冰水一樣澆滅了我剛才燃起的怒火。
四周的空氣似乎變得更加粘稠渾濁了，窗外透進來的晦暗光線落在那片純白上，
有種格格不入的諷刺。垃圾桶里，我那可憐兮兮的灰鞋子正歪躺在揉成一團的油漬紙巾上，
像一個殘酷的注腳。我僵在原地，嘴巴張了張，卻發(fā)不出一個有效的音節(jié)。
膝蓋被撞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他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舉著那個盒子，
那片純凈的白固執(zhí)地停留在我的視野里。那片白，和他干凈的手指、平整的袖口一樣，
都與這間彌漫著隔夜食物氣息的宿舍格格不入。時間又凝滯了。
那只撞在玻璃上的飛蟲不知何時已悄然消失。最終，一股莫名的力量攫住了我。
也許是膝蓋的疼痛讓我短暫放棄了思考，
也許是他眼神里那種不容置疑的篤定形成了一種無形的推力。我慢慢地伸出手，
指尖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極其緩慢地靠近那片純粹的白。指尖觸到的瞬間，
一種冰涼順滑的奇異觸感猛地穿透皮膚，蜿蜒著爬上了我的手臂，激起一層細小的雞皮疙瘩。
像蛇皮。一個荒謬的念頭閃過腦海。緊緊攥著那雙光滑得令人心慌的白絲襪，
每一步都像踩在虛空里。我?guī)缀跏峭滞_地蹭到了宿舍那扇薄薄的門板后面。
門板上貼著一張褪色的動漫海報，邊角已經(jīng)卷翹。
狹窄的門后空間彌漫著灰塵和陳舊木頭的味道。我把背死死抵在冰涼的門板上，
仿佛它能給我一點支撐。動作僵硬得像生了銹的關(guān)節(jié)人偶。我磨蹭了好久，
才艱難地褪下腳上那雙同樣骯臟不堪、已經(jīng)完全看不出白色底色的棉襪，將它們團成一團，
胡亂塞在角落里。腳趾接觸到地面微涼的灰塵，又慌忙蜷縮起來。
當(dāng)指尖再次觸碰到那雙冰涼蠶絲般的白絲襪時，那種滑得抓不住的感覺又來了。我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捏著襪口，試圖將它套上腳踝。襪子的絲滑和皮膚的接觸帶來一種奇異的摩擦感。
第一條腿還磕磕絆絆地套上了，可輪到另一只腳時，
笨拙的手指怎么也無法順利地將那過分柔滑的襪筒拉過腳踝。越是著急，
絲襪越是狡猾地從指尖溜開。一股燥熱的汗意從后背冒出來，額角也開始沁出細密的冷汗。
門板外，林深的聲音穿透進來，不高，卻帶著穿透薄木板的清晰?！耙?guī)兔幔?/p>
”語調(diào)平靜得像在詢問天氣?！安?！我能行！”我的拒絕幾乎是吼出來的，
帶著一種溺水般的驚慌。心在胸腔里撞得生疼。我用力咬住下唇，
指尖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泛白，死死揪住那該死的絲襪邊緣向上拽。布料與皮膚摩擦，
發(fā)出細微到幾乎聽不見的“沙沙”聲。終于，在近乎窒息的努力后，它服帖地包裹住了小腿。
門被拉開了一條縫隙。林深的目光像探照燈，第一時間就落在我的腳上。
那雙嶄新的白絲襪包裹著我的小腿，小腿肚的形狀被勾勒得一清二楚。
它們像一層薄薄的、被漂白過的皮膚，突兀地覆蓋在我常年不見陽光、顯得過分蒼白的腿上。
“出來?！彼穆曇魶]什么波瀾。一小步，再一小步。我的腳像是第一次學(xué)會走路，
踩在宿舍冰涼粗糙的水泥地面上。
每一個細微的砂礫感都透過那層薄薄的絲襪清晰地傳遞上來。每挪動一寸，
都感覺地面上那些看不見的微小塵埃正在瘋狂地撲向這雙過于潔白的襪子。他靜靜地站著，
視線焦著在我的腿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帶著審視和評估的重量，讓我?guī)缀踹~不開下一步。
一股寒意順著脊柱悄然爬升。突然間，他毫無預(yù)兆地向前一步。他走得很快，
一下子縮短了我們之間那點可憐的距離。高大的身影瞬間籠罩下來，
帶著一種男性特有的、混合著極淡須后水味道的氣息，取代了宿舍里沉悶的空氣。
我驚得本能地后退，后背卻重重撞在冰冷的門框上。他沒有理會我的驚慌，
反而在我面前徑直矮身蹲了下去。一條腿膝蓋彎曲，穩(wěn)穩(wěn)地落在地面上，
另一條腿繃直支撐著身體。這個姿勢帶著一種奇異的鄭重。視線驟然翻轉(zhuǎn)。
我低頭看著他烏黑的發(fā)頂，和他微微弓起的、穿著同樣干凈整潔襯衫的脊背。
他的姿態(tài)低伏著，近乎一種古老的、屬于騎士的姿態(tài)。
那雙骨節(jié)分明、手指修長的手伸了過來。右手溫?zé)岬恼菩模?/p>
輕輕覆在了我左邊小腿腓腸肌的位置。隔著那層薄薄的白絲襪，
他手掌的溫度毫無阻滯地傳遞進來，燙得我渾身一顫，膝蓋猛地一軟，幾乎要站立不穩(wěn)。
腦子里轟的一聲，瞬間空白一片，只有那手掌緊貼小腿的灼熱感異常清晰。他的左手，
則極其自然地伸向了我的腳踝下方。指尖碰到了襪口邊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精細。
“別動?！彼穆曇魪南路絺鱽?，低沉而穩(wěn)定，“這里，”他右手的手指隔著絲襪，
在我小腿肚下方某個位置稍稍用力按了一下，一種難以言喻的酸脹感立刻竄上來，
“有一道褶?！彼淖笫质种胳`巧地探入襪口邊緣內(nèi)側(cè)，極其輕微地向外捻動了一下。
力道精準而柔和，如同在修復(fù)一件珍貴藝術(shù)品上一個肉眼難辨的微小瑕疵。
絲綢摩擦皮膚的微弱“嘶嘶”聲，在極度寂靜的空氣里被無限放大。“好了?！彼砷_手，
目光依舊停留在剛才調(diào)整過的地方，像是在確認那道細微的褶皺是否已被徹底撫平。
做完這一切，他依舊維持著單膝點地的姿勢，抬起頭，目光自下而上地與我對視。
那雙眼睛很深，像沉著一汪不見底的潭水。
宿舍陰暗的光線勾勒出他清晰而略顯冷峻的下頜線條。他的聲音再次響起，
清晰地敲打在凝滯的空氣里，帶著一種近乎預(yù)言的肯定：“怕什么？
”他嘴角勾起一抹極淡、幾乎難以察覺的弧度，目光銳利地穿透我，“從今天起，
你走路的樣子……”他微微停頓，一字一頓，清晰而篤定，“會刻進所有人視網(wǎng)膜。
”每一個字都像帶著燒紅的烙印，狠狠燙在我的鼓膜上。我低頭，
看向那雙被包裹在白絲襪里的腳。絲襪是那樣純凈無瑕，像覆蓋著一層新雪。然而，
就在腳踝內(nèi)側(cè)，襪子的邊緣下方，一道陳舊黯淡的暗褐色疤痕頑固地盤踞著，丑陋如蚯蚓。
那是童年某次笨拙跌倒留下的印記，早已被我遺忘在角落?？涩F(xiàn)在，
在這片刺目的、象征著新生的純白映襯下，它像一個猙獰的污點，
一個無法磨滅的、屬于過去的鐵證。一股強烈的沖動猛地攫住了我——我想立刻蹲下去，
用雙手死死捂住那道疤，或者干脆扯掉這雙該死的襪子，
重新躲回那片安全的、屬于自己的骯臟陰影里。林深似乎看穿了我所有翻騰的退縮。
他依舊半跪在那里，仰視著我，眼神沉靜如水，沒有絲毫催促或責(zé)備。
時間在無聲的對峙中流逝。門板上的海報邊角在空氣里微微顫動。最終，
一絲微弱得連自己都幾乎聽不見的抽氣聲從喉嚨深處溜了出來。我無比緩慢地、極其艱難地，
邁出了第一步——不再是后退，而是向前。腳掌落在地面上，隔著那層薄薄的白絲，
清晰地感知著水泥地的冰冷和粗糙。他站起身，沒有多余的言語，只是側(cè)開一步，
為我讓出了通往宿舍門口的道路。那扇門敞開著，門外是光線明亮許多的走廊。一步，
又一步。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跳上。走廊空曠無人，白熾燈管的光線筆直地照射下來，
落在我腿上那片純凈的白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暈。兩側(cè)墻壁上貼著各種社團招新的海報，
顏色鮮艷而雜亂。我的眼睛死死盯著前方幾米外的地面，
不敢抬頭去看任何一扇可能敞開的宿舍門。腳下的感覺如此怪異，
那層薄絲襪讓我對地面的感知前所未有的敏銳，每一次抬腳和落腳都變得小心翼翼。
走出宿舍樓大門時，正午強烈的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下來，像滾燙的金色瀑布兜頭澆下。
我下意識地瞇起了眼，抬手遮擋住額頭。陽光穿透薄薄的絲襪，
清晰地勾勒出腳踝處那道舊疤的形狀。它像一個猙獰的、無法磨滅的烙印，
烙在這片新雪之上。林深走在我身側(cè)半步遠的地方。
他的身影在明晃晃的陽光下顯得格外挺拔利落。他沒有看我，目光平視著前方，
聲音卻清晰地傳入我耳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指令：“抬頭?！蹦锹曇舻统粒?/p>
卻像帶著無形的力量，穿透了刺目的陽光和我內(nèi)心翻涌的羞恥感。
喉嚨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我艱難地、一點一點地抬起下巴。
先是從盯著自己腳尖的姿勢，變成看著前方幾米遠的地面，再強迫自己視線向上，
掠過旁邊花壇里蔫頭耷腦的綠植枝葉，最終，
目光落在了前方約十米開外、通往教學(xué)樓的必經(jīng)之路——那條擠滿了學(xué)生的小徑。人潮洶涌。
交談聲、笑聲、書本拍打的聲音匯成一片嘈雜的背景音浪。無數(shù)張面孔，
穿著大同小異的校服，像流動的色塊，從我即將踏上的路徑上穿梭而過。就在我抬頭的瞬間，
像是被某種無形的磁力牽引，離我們最近的一個女生猛地轉(zhuǎn)過臉來。她的目光，
如同兩道探照燈，毫不掩飾地、直勾勾地落在了我的腿上。那眼神里充滿了純粹的驚愕，
甚至忘了掩飾。緊接著，她下意識地用手肘撞了撞身邊的同伴。同伴順著她的視線看過來，
嘴巴微微張開，形成一個無聲的“O”。疑惑的目光在我腿上盤旋了兩秒，隨即又向上移，
落在我慌亂蒼白的臉上。她眨了眨眼，
似乎在確認自己沒有看錯——這張時常被油膩劉海掩藏的臉，
這個永遠縮在角落、校服上帶著頑固污漬的“邋遢大王”。
那兩道目光如同投入平靜水面的第一顆石子。漣漪迅速擴散開來。
周圍原本無序流動的人潮出現(xiàn)了一個短暫的凝滯區(qū)，以我和林深為圓心。越來越多的視線，
帶著各種各樣的情緒——驚訝、好奇、審視、甚至一絲難以置信——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
焦點無一例外地落在我那雙被白絲襪包裹的腿上，
以及我被迫抬起的、因為緊張而毫無血色的臉?？諝夥路鹉坛闪顺林氐哪z體。
無數(shù)道目光如有實質(zhì)，沉甸甸地壓在我的肩膀上，勒得我?guī)缀鯚o法呼吸。
臉頰滾燙得像是要燃燒起來。腳下的每一步都變得異常艱難，
像是拖著沉重的鐐銬在粘稠的瀝青地里跋涉。被窺視的赤裸感，像冰冷的潮水，
從腳踝處那道丑陋的疤痕開始，迅速蔓延全身，凍得我指尖發(fā)麻。
我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正在“被觀看”。每一個毛孔都在尖叫著想要躲藏。
下頜的肌肉繃得死緊，維持著那個抬頭挺胸的姿勢幾乎耗盡了所有力氣。
我甚至能感覺到旁邊林深平靜的氣息，他像一堵沉默的墻，隔絕了部分洶涌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