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接連下了三天的雨，潮濕陰郁的天氣如同蘇家此刻的境遇，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
蘇氏企業(yè)財務(wù)危機的消息到底沒捂住，像這連綿的陰雨一樣滲透了整個江城的上流圈子。銀行貸款收緊，供應(yīng)商催款，股價斷崖式下跌……曾經(jīng)風(fēng)光無限的蘇家，一夜之間站在了傾覆的邊緣。
客廳里，昂貴的真皮沙發(fā)上仿佛長了釘子，蘇父蘇國棟坐立難安，眉心擰成了死結(jié)。母親李婉華在一旁低聲啜泣，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盡是愁容慘淡。
“哭！就知道哭！哭能解決什么問題！”蘇國棟煩躁地低吼，卻又在下一秒頹然地垮下肩膀，聲音沙啞，“除非……除非顧家肯出手?！?/p>
“顧家？”李婉華抬起淚眼，“我們之前不是去求過嗎？顧承澤的秘書只說考慮，之后再無音訊。現(xiàn)在這情形，誰愿意沾手我們這爛攤子？”
“他今天下午又聯(lián)系我了?！碧K國棟的聲音帶著一絲孤注一擲的怪異。
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的單人沙發(fā)上，盡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蘇婉言聞言，下意識地抬起了頭。她看見父親臉上閃過一抹難堪，又混合著絕處逢生的希冀。
“他提條件了？”蘇婉言的姐姐，蘇清雅敏銳地察覺到了什么，她挽著身旁男友林軒的手臂不自覺地收緊。
蘇國棟的目光艱難地轉(zhuǎn)向大女兒，嘴唇囁嚅了幾下，才艱難地吐出那句話：“顧承澤說……他可以無條件注資蘇氏，幫我們渡過難關(guān)，但有一個要求……”
他停頓了一下，仿佛需要積蓄力量才能說完：“他要清雅嫁給他。”
“什么？！”蘇清雅猛地站起來，臉上血色盡褪，滿是難以置信，“爸！你開什么玩笑？我和林軒馬上就要結(jié)婚了！你明明知道！”
林軒也立刻站起，將蘇清雅護在身后，素來溫和的臉上染上薄怒：“伯父，這不可能！我和清雅的感情您是知道的！”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蘇國棟痛苦地抱住頭，“可是能怎么辦？這是蘇家最后的機會！顧承澤點名要清雅！他說……他說兩年前在亞太經(jīng)濟論壇上見過清雅，欣賞她的獨特見解和思維邏輯，一直念念不忘……”
亞太經(jīng)濟論壇？
蘇婉言的心猛地一跳，指尖微微發(fā)涼。
兩年前，姐姐蘇清雅因為急性腸胃炎入院，無法參加那個至關(guān)重要的論壇。父親舍不得放棄這個拓展人脈和展示蘇氏實力的機會，便讓當(dāng)時剛大學(xué)畢業(yè)、與姐姐有六七分相像的蘇婉言，頂替姐姐的名字和身份前往參加。
她還記得那天，她坐在臺下，聽著臺上那位年輕俊朗、卻氣場強大的男人——顧氏集團新任掌門人顧承澤，做著關(guān)于科技與未來產(chǎn)業(yè)融合的演講，觀點犀利，洞見非凡。在自由交流環(huán)節(jié)，他甚至注意到了角落里的“蘇清雅”，并主動與她交談了幾句。她當(dāng)時有些緊張，但憑著對議題的真實理解和自己的見解，簡短地回應(yīng)了他的問題。
她記得他當(dāng)時看她的眼神，帶著一絲驚訝和欣賞。
原來，那短暫的幾分鐘，他竟記了兩年？還因此認(rèn)定了“蘇清雅”？
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澀和荒謬感攫住了蘇婉言。他欣賞的、記住的，明明是那天那個頂著姐姐名字的她自己，可現(xiàn)在，他卻以此為由，要娶真正的蘇清雅。
而蘇清雅，她美麗、外向、擅長交際，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也是江城社交場上的名媛，但她對商業(yè)論壇、科技融合這些話題，從來興趣缺缺。
“我不管什么論壇！”蘇清雅激動地打斷父親的回憶，眼淚奪眶而出，“我根本不記得什么顧承澤！我愛的是林軒！我死也不會嫁給別人！如果你們逼我，我就……我就和林軒離開江城！”
“清雅！”林軒緊緊抱住她，態(tài)度堅決地看著蘇家父母，“伯父伯母，我不會讓清雅嫁給別人的。蘇家的困難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但絕不能拿清雅的幸福做交易！”
場面一時僵持不下，絕望的氣氛彌漫開來。
李婉華看著痛哭的大女兒和堅決的準(zhǔn)女婿，又看看瀕臨崩潰的丈夫，突然，她的目光落在了小女兒蘇婉言身上。
蘇婉言安靜地坐在那里，比起姐姐的明媚奪目，她更像一幅淡雅的水墨畫，眉宇間總是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輕愁和順從。她從小就是這樣，懂事，安靜，很少拒絕父母的要求。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李婉華的腦海。
她猛地抓住蘇婉言的手，聲音因為急切而有些尖銳：“婉言！婉言……你……你和清雅長得像，兩年前也是你替清雅去的論壇……顧承澤他根本沒真正接觸過清雅，他認(rèn)不出來的！要不……要不你……”
后面的話，她沒能說下去，但意思已經(jīng)赤裸裸地攤開在了所有人面前。
客廳里瞬間死寂。
蘇國棟震驚地看向妻子，又看向小女兒，眼中先是愕然，隨即竟然也慢慢浮現(xiàn)出一絲……動搖的可能性。
“媽！你說什么胡話！”蘇清雅率先反應(yīng)過來，又驚又怒。
蘇婉言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被母親抓住的手腕瞬間蔓延至全身，她下意識地想抽回手，卻被母親抓得更緊。
“媽……這不行……這是欺騙……”她聲音微顫，下意識地拒絕。
“婉言，算媽求你了！”李婉華的眼淚又涌了出來，“蘇家不能倒啊！你爸爸一輩子的心血……你難道要眼睜睜看著我們家破產(chǎn)，看著你爸爸被逼上絕路嗎？只是……只是讓你代替一陣子，等顧家資金到位，公司緩過來……或許……或許……”
或許什么？她沒說?；蛟S到時候再想辦法解釋？或許顧承澤發(fā)現(xiàn)了也不會追究？或許生米煮成熟飯就能將錯就錯？
每一個“或許”都蒼白得可笑。
“婉言，”蘇國棟的聲音沉重地響起，帶著最后一絲希望的賭徒般的瘋狂，“顧承澤要的是兩年前論壇上的那個‘蘇清雅’。那就是你啊！你姐姐去了，反而會立刻穿幫！只有你……只有你最合適……”
只有你最合適去繼續(xù)這個謊言。
蘇婉言的心沉了下去。她看向姐姐，蘇清雅也正看著她，眼中充滿了哀求、愧疚，卻又有一絲如釋重負(fù)的期待。
“婉言，姐姐知道對不起你……可是我和林軒……”蘇清雅泣不成聲。
林軒別開臉，不忍再看。
蘇婉言沉默了。她環(huán)視著這個曾經(jīng)充滿歡聲笑語的家，如今卻被愁云慘霧籠罩。父親一瞬間仿佛老了十歲，母親哭腫了雙眼，姐姐的幸福觸手可及卻又搖搖欲墜。
而她……
她的腦海中，卻不合時宜地再次浮現(xiàn)出兩年前論壇上那個男人的身影，挺拔，矜貴，眼神銳利卻又能流露出短暫的欣賞。她必須承認(rèn)，那短暫的交流后，她曾偷偷關(guān)注過他很久，那些財經(jīng)雜志上的訪談、新聞里的只言片語，都曾讓她心跳加速。那份深藏心底的好感，在此刻這個荒謬的情境下，竟然成了推動她做出決定的最后一根稻草。
代替姐姐，嫁給他。
以姐姐的名義，去到他身邊。
這個念頭讓她恐懼得渾身發(fā)抖，卻又帶著一種飛蛾撲火般的致命誘惑。
她垂下眼睫，很久很久，久到空氣都幾乎凝固。
然后，她聽到自己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在這壓抑的客廳里清晰地響起：
“……好。”
一個月后，一場倉促卻依舊極盡奢華的婚禮在江城最頂級的酒店舉行。
新娘頭戴白紗，面容在精致的妝容和朦朧的頭紗后若隱若現(xiàn)，挽著父親的手臂，一步步走向紅毯盡頭那個身姿挺拔、俊美無儔的男人。
顧承澤。
他穿著量身定制的黑色禮服，氣質(zhì)冷峻，看向新娘的眼神禮貌而疏離，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這場婚姻于他，更像是一筆各取所需的交易——他得到了兩年前那個讓他驚鴻一瞥、念念不忘的“靈魂”，蘇家得到了救急的資金。
婚禮流程繁瑣而完美。交換戒指時，他的指尖微涼，觸碰到她的皮膚，讓她控制不住地輕顫了一下。
他多看了她一眼。
夜晚，坐落在半山腰的顧家別墅主臥內(nèi)，喜慶的紅色裝飾顯得有些刺眼。
蘇婉言，不，現(xiàn)在是“顧太太蘇清雅”，穿著昂貴的絲綢睡衣，緊張地坐在床沿，聽著浴室里傳來的水聲，心如擂鼓。
水聲停了。門打開，顧承澤穿著浴袍走出來，頭發(fā)微濕，周身帶著沐浴后的清爽氣息，卻依舊難掩那股強大的壓迫感。
他沒有立刻靠近，而是走到酒柜旁倒了杯酒，輕輕晃動著酒杯，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打量。
“很緊張？”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卻沒什么溫度。
蘇婉言攥緊了衣角，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有一點?！?/p>
他走近幾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即使低著頭，蘇婉言也能感受到那目光的重量。
“蘇小姐，”他忽然開口，語氣平淡卻擲地有聲，“或者，我該稱呼你為……蘇婉言小姐？”
蘇婉言猛地抬頭，臉上血色瞬間褪盡，瞳孔因驚恐而放大。
他知道了！他怎么會知道？！
顧承澤看著她瞬間煞白的臉和慌亂的眼神，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卻徹底冷了下來。
“蘇家的膽子，比我想象的還要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