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車廂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冰塊。沈聿川周身散發(fā)著駭人的低氣壓，下頜線緊繃，握著方向盤的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蘇晚則偏頭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側(cè)臉線條冷硬，唇瓣緊抿，將所有翻涌的情緒死死壓在心底。
那句意有所指的“怕你自己做的事，被我發(fā)現(xiàn)”，像一根引線，點燃了兩人之間積壓已久的所有猜疑、不安和未曾言明的情緒。
沈聿川的怒火在胸腔里灼燒。他無法理解蘇晚突如其來的冷漠和尖銳的指控。那個男人是誰？她的話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做了什么需要害怕被她發(fā)現(xiàn)？這種失去掌控和清晰認知的感覺，讓他煩躁到了極點。
而蘇晚，則被巷口那一幕和李安妮燦爛的笑容反復(fù)折磨。他的隱瞞，他的雙重標準，他此刻理直氣壯的憤怒，都像一把把刀子，將她剛剛試圖敞開的心扉割得鮮血淋漓。
沉默，成了兩人之間最冰冷的武器。
回到別墅，蘇晚徑直上樓，再次將自己關(guān)進房間。沈聿川沒有阻攔，只是站在空曠的客廳里，胸口劇烈起伏，最終狠狠一拳砸在了旁邊的沙發(fā)靠背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雪球被嚇得喵嗚一聲躲到了角落。
一夜無話。
接下來的幾天，別墅徹底變成了一個華麗的冰窖。兩人即使不可避免地在早餐桌或走廊相遇，也視彼此為空氣。周管家和傭人們噤若寒蟬，行事愈發(fā)小心翼翼。
蘇晚將所有時間都投入到工作室，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試圖用無盡的工作來麻痹自己。藝術(shù)扶持計劃的第一輪評審結(jié)果即將公布，這成了她此刻唯一的精神寄托。
沈聿川則變得更加忙碌，甚至比之前更晚回家，身上時常帶著濃重的煙酒味和冷冽的寒意。他不再過問她的任何事，仿佛又變回了那個最初冰冷無情的契約甲方。
然而，表面的平靜之下，是暗流洶涌的痛苦和掙扎。
蘇晚會在深夜獨自一人時，看著窗外沈聿川書房常常亮到天明的燈光，心口一陣陣抽痛。她甚至?xí)蛔杂X地走到他的臥室門外，聽著里面毫無動靜，猜測他是否又胃痛難眠，然后又在下一秒狠狠告誡自己不要再自作多情。
沈聿川則會在應(yīng)酬的酒桌上，看著那些逢場作戲的笑臉，腦海里卻不斷閃過蘇晚那雙帶著失望、疏離和指控的眼睛，以及那個陌生男人與她相談甚歡的畫面。烈酒入喉，卻澆不滅心頭那團無名火和……一絲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恐慌。
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開始在意她的看法，在意她的情緒，甚至害怕她那雙總是清澈的眼睛里，再次出現(xiàn)那晚那種冰冷的失望。
這種陌生的、失控的感覺，讓他無所適從，只能用更加強硬的冷漠來武裝自己。
轉(zhuǎn)機，發(fā)生在一個雨夜。
沈聿川又一個深夜才歸，醉意比平時更濃些。他跌跌撞撞地上樓，沒有回自己臥室，卻鬼使神差地停在了蘇晚的房門外。
房間隔音很好，但他似乎隱約聽到里面?zhèn)鱽順O力壓抑的、細碎的啜泣聲。
像是一只受傷的小獸，在無人處偷偷舔舐傷口。
那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了沈聿川的心上。所有的怒火、猜疑、驕傲，在那一刻仿佛被這細微的哭聲瞬間擊碎。
她哭了？ 為什么哭？ 是因為他嗎？
一股強烈的、從未有過的悔意和心疼猛地攫住了他。他抬起手，想要敲門，動作卻僵在半空。他能說什么？道歉？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才讓她如此傷心。
就在他猶豫之際，房內(nèi)的哭聲似乎停止了，傳來了腳步聲。
沈聿川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收回手，有些狼狽地迅速轉(zhuǎn)身，幾乎是逃回了自己的臥室，輕輕關(guān)上了門，背靠著門板，心臟狂跳，酒意醒了大半。
那一夜，他失眠了。蘇晚壓抑的哭聲反復(fù)在他耳邊回響，揮之不去。
第二天，沈聿川眼下帶著濃重的青黑，但眼神卻恢復(fù)了一絲清明。他第一次沒有直接去公司，而是在早餐桌上，等到了下樓時眼睛同樣微腫、卻強裝平靜的蘇晚。
“我們談?wù)??！彼_口，聲音因宿醉而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
蘇晚拿著吐司的手一頓，沒有看他，語氣疏離：“沈總想談什么？如果是關(guān)于工作……”
“不是工作?！鄙蝽泊ù驍嗨?，目光緊緊鎖住她，“關(guān)于你那天說的話。關(guān)于……我做了什么。”
蘇晚終于抬起眼，對上他的視線。幾天來的委屈、憤怒和心痛再次涌上心頭，讓她幾乎無法維持冷靜?！吧蚩傆X得呢？”她反問，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有些事，說得太明白，恐怕大家臉上都不好看?！?/p>
“我不明白！”沈聿川的語氣加重了幾分，帶著壓抑的焦躁，“蘇晚，把話說清楚！那個男人是誰？你說的‘我做的事’到底指的是什么？我不想再猜了！”
他的逼問像最后一把火，點燃了蘇晚所有的理智。
“好！你要清楚是嗎？”她猛地站起身，眼眶瞬間紅了，所有的委屈和失望傾瀉而出，“城西槐樹胡同17號！那個四合院！李安妮！還需要我說得更清楚嗎沈總？！”
她幾乎是吼出來的，眼淚終于控制不住地滑落：“你一邊瞞著我和她在那種地方私會，一邊又來質(zhì)問我和朋友正常的工作往來？沈聿川，你不覺得可笑嗎？！這場戲，你到底還要演到什么時候？！”
話音落下，餐廳里一片死寂。
沈聿川徹底愣住了，臉上的怒意和焦躁瞬間凝固，被巨大的錯愕所取代?；睒浜克暮显?？李安妮？私會？
幾秒鐘后，他像是終于理清了頭緒，臉上的表情變得極其復(fù)雜，有震驚，有恍然，甚至還有一絲……如釋重負？
他猛地站起身，繞過餐桌，一把抓住蘇晚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吃痛。
“你看到了？”他緊緊盯著她，眼神銳利得驚人，“那天你去槐樹胡同了？”
“是！我不該去！我不該看到那些不該看的！打擾了沈總的好事，真是對不起！”蘇晚用力想掙脫他的手，眼淚流得更兇。
沈聿川卻抓得更緊，非但沒有生氣，嘴角反而勾起一個極其復(fù)雜的弧度，像是想笑，又像是無奈?！疤K晚，”他的聲音忽然低沉下來，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和……一絲幾不可察的緊張，“你是在吃醋嗎？”
吃醋？
這兩個字像驚雷一樣劈中了蘇晚，讓她所有的掙扎和哭訴瞬間停止。她瞪大了淚眼朦朧的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他在說什么？他不但不解釋，反而問她是不是在吃醋？
“你混蛋！”巨大的羞辱感淹沒了她，她揚起另一只手，幾乎要朝他揮過去。
沈聿川卻輕易地抓住了她揮來的手腕，將她整個人拉近，兩人身體幾乎貼在一起，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顫抖。
“那套四合院，”他低下頭，目光深深看進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道，“是我母親以前的畫室。她去世后，一直空著。最近打算修繕后改造成一個私人藝術(shù)沙龍。李安妮的母親是知名的室內(nèi)設(shè)計師，我請她幫忙做設(shè)計評估。那天，只是正常的工作交接?！?/p>
蘇晚徹底僵住了，所有的動作、眼淚、憤怒，都凝固在了臉上。
母……母親的畫室？ 藝術(shù)沙龍？ 工作交接？
每一個詞都像一記重錘，敲打在她那些自以為是的“真相”上。
“至于李安妮，”沈聿川繼續(xù)說著，語氣帶著一絲冷嘲，“我對她，從來沒有半分超出世交兄妹之外的想法。以前沒有，現(xiàn)在沒有，以后更不會有。我早就明確拒絕過她，并且警告過李家?！?/p>
他看著她瞬間變得蒼白而不知所措的臉，心底那片冰冷的荒原，卻仿佛照進了一絲陽光，一種奇異的、名為“希望”的情緒悄然滋生。
她如此激烈的反應(yīng)，她的眼淚，她的指控……這一切，是不是都意味著，她和他一樣，早已在這場契約婚姻里，投入了真實的感情？
他松開鉗制她的手，指腹卻輕輕擦過她臉頰未干的淚痕，動作帶著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和笨拙。
“所以，”他低聲問，聲音沙啞，“你是因為這個，才躲著我，冷著我，對我說那些話？”
蘇晚呆呆地看著他，大腦一片空白。巨大的震驚和反轉(zhuǎn)，讓她完全無法思考。所以……是她誤會了？從頭到尾，都是她一個人的臆想和猜忌？
那她這些天的痛苦、糾結(jié)、冷漠……豈不都成了一場可笑至極的鬧?。?/p>
羞愧、尷尬、后悔、以及一絲死里逃生般的慶幸……無數(shù)種情緒瞬間將她淹沒。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臉頰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
信任危機帶來的堅冰，在真相面前，開始出現(xiàn)巨大的裂縫。
而沈聿川看著她這副模樣，心中最后那點怒氣也煙消云散，只剩下滿滿的、幾乎要溢出來的心疼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柔軟。
他好像，終于抓住了一點關(guān)于她內(nèi)心的、真實的線索。
冰山之下，熔巖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