勐臘橡膠園的舊倉庫孤零零地立在雨幕中，銹蝕的鐵皮外墻在閃電照耀下泛著病態(tài)的青光。李元庚將車停在五百米外的樹林里，徒步接近。雨水順著他的脖頸流進衣領(lǐng)，冰冷刺骨。
耳機里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電流雜音——陳逸的追蹤器信號時有時無。如果那真是陳逸的話。李元庚摸了摸腰間的配槍和胸前暗袋里的銀幣，父親的話在腦海中回響："不要相信表面..."
倉庫外圍沒有守衛(wèi)，太過明顯的陷阱。李元庚從側(cè)面的排水管攀上二樓，從一個破碎的窗戶潛入。里面堆滿了發(fā)霉的橡膠包，空氣中彌漫著腐朽的甜膩氣味。他悄無聲息地在陰影中移動，手槍隨時準(zhǔn)備擊發(fā)。
底層傳來說話聲。李元庚俯身在欄桿間隙向下看——陳逸被綁在中央的椅子上，滿臉是血，但還活著。周圍站著六個武裝分子，為首的是個穿黑風(fēng)衣的瘦高男子，背對著看不清臉。
"...時間差不多了。"黑風(fēng)衣男子說，聲音沙啞如金屬摩擦，"李元庚不會來了。"
"他會來。"陳逸抬起頭，聲音虛弱但堅定，"你不了解他。"
黑風(fēng)衣男子大笑，轉(zhuǎn)身的瞬間，李元庚屏住了呼吸——那張臉與父親照片中的趙鐵軍一模一樣，只是多了幾道猙獰的疤痕。蛇形紋身從右手腕一直延伸到脖頸，在昏暗的燈光下如同活物。
阿金就是趙鐵軍，父親的摯友，警隊的叛徒。
"我了解他們父子勝過他們自己。"阿金——趙鐵軍用槍托抬起陳逸的下巴，"同樣的固執(zhí)，同樣的自以為是。二十年前李正陽也是這么走進陷阱的。"
李元庚的手指扣在扳機上，但理智阻止了他貿(mào)然行動。對方人多勢眾，他需要更好的時機。
"你知道他死前說什么嗎？"趙鐵軍湊近陳逸，"他求我放過他的家人。哈！李正陽，那個永遠高高在上的警隊之星，像條狗一樣哀求我！"
怒火燒紅了李元庚的視野。他強迫自己冷靜，觀察環(huán)境，尋找最佳突襲角度。就在這時，陳逸突然抬頭，目光直刺他藏身的位置，微不可察地?fù)u了搖頭。
被發(fā)現(xiàn)了？還是...
不等他想明白，趙鐵軍猛地轉(zhuǎn)身，對著黑暗處連開三槍："出來吧，李警官！我們等你多時了！"
子彈打在李元庚身旁的鐵架上，火花四濺。別無選擇，他一個翻滾躍下樓梯，同時開槍擊中兩名武裝分子的肩膀?；靵y瞬間爆發(fā)。
"抓住他！"趙鐵軍的吼聲在倉庫中回蕩，"我要活的！"
李元庚利用橡膠堆作掩護，精準(zhǔn)點射。又一名敵人倒地哀嚎。但對方火力太猛，他被迫退到一臺老舊的壓膠機后面。子彈打在金屬外殼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撞擊聲。
"李元庚！"趙鐵軍的聲音從另一個方向傳來，"看看這是誰！"
李元庚冒險探頭，心臟幾乎停跳——趙鐵軍挾持了陳逸，槍口頂在他的太陽穴上。
"三秒內(nèi)放下武器出來，否則他的腦袋就開花！"趙鐵軍獰笑，"一！"
李元庚咬緊牙關(guān)。如果他投降，兩人都必死無疑；如果不...
"二！"
陳逸突然劇烈掙扎，用后腦猛撞趙鐵軍的面門。槍響了，但打偏了。李元庚趁機開槍，子彈擦過趙鐵軍的肩膀，逼他松開了陳逸。
"后面！"陳逸嘶吼。
李元庚轉(zhuǎn)身，正好迎上一個撲來的壯漢。兩人扭打在一起，手槍在搏斗中掉落。對方的匕首劃過李元庚的左臂，鮮血頓時浸透衣袖。他忍著劇痛，一個肘擊打在壯漢喉結(jié)上，趁對方窒息瞬間奪過匕首，直插大腿。
慘叫聲中，李元庚撿起手槍，卻發(fā)現(xiàn)陳逸和趙鐵軍都不見了。倉庫另一頭傳來引擎發(fā)動的聲音。
"李隊！"陳逸的喊聲從那個方向傳來，"他要跑！"
李元庚沖過去，看到趙鐵軍正跳上一輛越野車，而陳逸拖著受傷的腿在后面追趕。李元庚舉槍瞄準(zhǔn)，但車子已經(jīng)沖出倉庫，消失在雨幕中。
"操！"陳逸跪倒在地，拳頭砸在泥水里，"又讓他跑了！"
李元庚跑過去扶起他："你怎么樣？"
"皮肉傷。"陳逸喘著粗氣，"媽的，趙志堅是幕后黑手，趙鐵軍是他親弟弟！他們整個家族都是'銀幣'的人！"
李元庚幫他包扎腿上的傷口："你怎么知道的？"
"趙鐵軍得意忘形說漏了嘴。"陳逸苦笑，"還說當(dāng)年是他親手...殺了你父親。"
李元庚的手停頓了一秒，然后繼續(xù)動作："我們先離開這里，增援馬上到。"
"不！"陳逸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不能等增援！趙志堅肯定已經(jīng)知道暴露了，他會銷毀所有證據(jù)！我們必須現(xiàn)在就去省廳！"
"你這樣子怎么去？"
陳逸從口袋里掏出一個U盤："趙鐵軍的，搏斗時我順來的。里面有'銀幣'的全部賬目和成員名單！"
李元庚猶豫了。陳逸的表現(xiàn)太急切，太...刻意。父親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不要相信表面..."
"好。"他假裝同意，"我車在樹林里。"
扶著陳逸走向樹林時，李元庚悄悄摸出了那枚銀幣。兩面相合，真相自現(xiàn)。他輕輕分開銀幣，里面的微型芯片在雨中泛著冷光。
突然，陳逸停下腳步："李隊...對不起。"
李元庚早有準(zhǔn)備，在陳逸拔槍的瞬間一個側(cè)身，同時抽出備用槍頂住他的下巴："為什么？"
陳逸的臉色在閃電照耀下慘白如紙："他抓了我妹妹...我才十九歲的小妹..."
"趙志堅？"
陳逸點頭，眼淚混著雨水流下："他說如果我?guī)退玫姐y幣里的證據(jù)，就放了她。那些賬目足以毀掉半個省警界的高層..."
李元庚慢慢放下槍："我父親說的'雙月'是誰？"
"我不知道，真的！"陳逸崩潰地跪在地上，"趙鐵軍說'雙月'早就死了，但我不信...求你了，李隊，我妹妹才上大學(xué)..."
李元庚扶起他："起來，我們一起救她。"
"什么？"
"你被監(jiān)控了。"李元庚指向陳逸脖子上的吊墜，"那不只是攝像頭，還是發(fā)射器。趙志堅一直在監(jiān)聽。"
陳逸瞪大眼睛，猛地扯下吊墜扔進泥里："那現(xiàn)在..."
"他們會對你妹妹不利。"李元庚快速思考著，"我們需要假戲真做。把我綁起來，帶我去見趙志堅。"
"不行！他會殺了你！"
"他不會。"李元庚冷笑，"他需要銀幣里的證據(jù)。而且...我想見見這位'趙廳'很久了。"
計劃很冒險，但陳逸別無選擇。二十分鐘后，一輛黑色轎車接走了他們。李元庚被注射了鎮(zhèn)靜劑，意識模糊但未完全昏迷。他隱約感覺到車子行駛了很久，最終停在一處僻靜的院落。
"醒醒，李警官。"一個溫文爾雅的聲音傳來。
李元庚強迫自己睜開沉重的眼皮。面前是個六十多歲的男人，穿著考究的唐裝，面容慈祥如鄰家老伯。只有那雙眼睛冷得像蛇——趙志堅，省公安廳副廳長，"銀幣"組織的真正頭目。
"歡迎來到寒舍。"趙志堅微笑，"我和你父親曾是好兄弟，你知道嗎？"
李元庚被綁在椅子上，努力保持清醒："所以你就殺了他？"
"殺他？"趙志堅搖頭，"不，是他背叛了我們。'銀幣'本可以改變整個邊境的格局，警察和毒販共贏。但你父親太固執(zhí)，非要把我們都送進監(jiān)獄。"
他走向一個古董柜，取出一瓶威士忌："我給了他最后一次機會，讓鐵軍去勸他。畢竟是親兄弟..."
"什么？"李元庚一震。
趙志堅倒了兩杯酒，遞了一杯給陰影中的某人——趙鐵軍走出來接過，那張與父親相似的臉帶著殘忍的笑意。
"沒告訴你嗎？"趙志堅故作驚訝，"李正陽和趙鐵軍是雙胞胎，出生就被不同家庭收養(yǎng)。多么諷刺啊，親兄弟，一個成了警隊模范，一個成了大毒梟。"
李元庚的血液仿佛凝固。父親從未提過有個兄弟...但那些照片中兩人異常相似的面容，那種親密姿態(tài)...
"夠了。"趙鐵軍不耐煩地打斷，"銀幣在哪？"
李元庚冷笑："你們永遠找不到。"
"我有個更好的提議。"趙志堅抿了口酒，"加入我們。以你的能力，加上我們的資源，整個金三角都可以是我們的。為你父親報仇？太狹隘了。你應(yīng)該繼承他的...遺產(chǎn)。"
"像你繼承你父親的一樣？"李元庚突然說。
趙志堅的笑容僵住了："你說什么？"
"'銀幣'不是你創(chuàng)立的。"李元庚盯著他，"是你父親傳給你的。一個跨越兩代的警匪網(wǎng)絡(luò)。"
房間陷入詭異的沉默。趙志堅慢慢放下酒杯："你比李正陽聰明?？上?.."
一聲槍響突然打破寂靜。趙志堅胸口爆開一朵血花，難以置信地低頭，然后倒地。趙鐵軍迅速拔槍，但第二顆子彈已經(jīng)穿透他的手腕。
"不許動！警察！"陳逸舉著槍從陰影中走出，身后跟著十幾個全副武裝的特警。
場面瞬間混亂。趙鐵軍試圖逃跑，但被李元庚一個掃腿放倒，隨即被特警制服。李元庚解開繩索，撿起趙志堅掉落的酒杯。
"你...怎么做到的？"他問陳逸。
"銀幣里的證據(jù)。"陳逸虛弱地笑了，"我早就復(fù)制了一份，通過特殊渠道直達公安部。增援一直跟在后面。"
李元庚搖頭："不，我是問...你為什么背叛趙志堅？你妹妹呢？"
"我沒有妹妹。"陳逸的笑容變得苦澀，"我父親是'雙月'，二十年前被趙志堅害死的另一個臥底。我進警隊就是為了這一天。"
他掏出一條項鏈——和李元庚的銀幣一樣，可以分成兩半，里面是一張小小的照片：一個穿警服的年輕男子，面容與陳逸有七分相似。
"當(dāng)你把兩半銀幣合二為一..."陳逸輕聲說，"真相自現(xiàn)。"
一個月后，李元庚站在父親衣冠冢前，手里捧著結(jié)案報告。趙氏兄弟的犯罪帝國土崩瓦解，三十多名涉案警界高層落網(wǎng)。母親終于可以安心地在丈夫墓前放上一束白菊。
"他從未背叛信仰。"母親輕聲說，"只是代價太大了。"
李元庚點頭，將一枚嶄新的銀幣放在墓碑上。這枚銀幣兩面相同——都是警徽的圖案。風(fēng)吹過，仿佛父親欣慰的嘆息。
陳逸走過來，身上的傷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李隊，廳里要給你授勛。"
"沒興趣。"李元庚看著遠方的群山，"邊境還有很多'銀幣'沒挖出來。"
"那我陪你繼續(xù)挖。"陳逸笑了，露出那對虎牙，"搭檔嘛。"
李元庚終于也笑了。雨過天晴，瀾滄江在陽光下如銀幣般閃閃發(fā)亮。他知道父親可以安息了——因為正義永不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