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淅淅瀝瀝地砸在青瓦上，潮氣裹著雨聲，順著縫隙鉆進了藥鋪里。蘇靈素坐在油燈昏黃的光暈下，指尖輕輕捻著一片浸過溫水的陳皮，碗底那“聚”字的朱砂痕已經(jīng)淡得快要看不見了，可陳伯說的“賬冊在‘聚’處，需借錦繡藏”這句話，卻還在她耳邊嗡嗡作響。
“姐姐，你瞧瞧我繡得咋樣？”蘇云錦懷里抱著個錦盒，蹦蹦跳跳地湊了過來。錦盒里鋪著一塊藕荷色的錦緞，上面用金線繡著一株半開的牡丹，那針腳細密得喲，連燈花落在上面都滑得開。她指著牡丹花瓣說：“柳大娘說這‘盤金繡’最能顯手藝了，要是能繡完送進知府衙門，說不定還能換些賞銀呢?！?/p>
蘇靈素的目光落在了花瓣邊緣——云錦繡得入迷的時候，會下意識地用原主母親教的“藥繡”針法收線，每朵花的最后一針總比尋常繡法多繞半圈，就跟現(xiàn)代密碼學里的“終止符”似的。她心里頭一動，拿起錦緞對著燈光仔細照了照，說道：“云錦，你把這牡丹的葉子換個顏色，用石綠摻些赭石試試?！?/p>
“赭石？”蘇云錦一愣，歪著腦袋問道，“那不是藥材嘛，用來染色能行不……”
“母親以前教過，把赭石研碎了，再加上茜草汁，能染出‘秋碧色’呢，比尋常的石綠耐看多了?！碧K靈素打斷了她的話，指尖在錦緞的一角輕輕點了點，“你先試試，要是繡出來好看，以后咱們的繡品都用這法子染色?！?/p>
這時候，秦伯端著一碗固本湯走了進來，瞧見姐妹倆圍著錦緞說得起勁，不由得嘆了口氣，說：“小姐也別太著急了，賬冊要是真被蘇仲山藏起來了，咱們再慢慢找就是。只是……”他壓低了聲音，“方才我去后巷倒藥渣，瞧見墻角有幾個新鮮的腳印，怕是有人在盯著咱們呢?！?/p>
蘇靈素聽了，下意識地捏緊了手中的錦緞。錢雨柔被拒了之后，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蘇仲山雖說暫時被按住了，可只要賬冊還沒找到，父親的冤屈就沒法兒翻案。她瞅了瞅蘇云錦指尖的繡花針，忽然開口說：“云錦，你還記得母親繡的那本《藥材圖譜》不？里面有幅‘當歸圖’，針腳里藏著咱們家藥鋪的暗格位置呢?！?/p>
蘇云錦一聽，眼睛都亮了起來：“記得！母親說那是蘇家的‘傳家寶’，要等我繡藝過關(guān)了，才教我藏東西的法子?！闭f著，她忽然眼眶就紅了，“可那圖譜被二叔拿走了，還說要‘代為保管’?！?/p>
“沒事兒，你按照母親教的方法，把咱們?nèi)钡乃幉拿浝C進這牡丹圖里。”蘇靈素從袖子里掏出一張紙條，上面列著當歸、黃芪等十余味藥材，這些都是今早盤點的時候發(fā)現(xiàn)少了的——實際上，是她根據(jù)蘇文瑾的賬冊，圈出的跟官商勾結(jié)案相關(guān)的“關(guān)鍵藥材”?！澳阌浐昧?，每味藥材用針數(shù)記，當歸用七針，黃芪用五針，要是碰到‘附子’，就用倒針繡?！?/p>
蘇云錦雖然不太明白，但還是乖乖地點了點頭。她拈起針，絲線在指尖靈活地翻飛著，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一片秋碧色的葉子就繡好了，葉脈間藏著細密的針腳，要是不仔細看，還真以為就是尋常的繡品呢。
第二天，天剛放晴，柳大娘就踩著露水來了。她帶來了一個消息：錢雨柔在城西開了家“惠民藥鋪”，打著“平價售藥”的旗號，把當歸賣到十文一兩，比蘇靈素團購的價錢還低兩文，街坊們都跑去看熱鬧了。
“她哪來那么多藥材?。俊鼻夭钡弥贝晔?，“難不成把蘇州城的藥材都給囤起來了？”
“她囤不起?！碧K靈素正在給蘇明玥喂藥呢，小家伙昨天淋了點雨，又開始咳嗽了，她摸了摸弟弟的額頭，“十文一兩的當歸，賣一天就得虧一兩銀子，錢家再有錢也經(jīng)不住這么虧啊。她肯定是想逼咱們也降價，等咱們把老本都虧光了，再趁機吞并咱們的藥鋪?！?/p>
柳大娘一聽，氣得拍著桌子罵道：“這小蹄子，心思也太毒了！那我現(xiàn)在就去告訴街坊們，讓他們別上當！”
“別去。”蘇靈素搖了搖頭，說，“咱們越攔，他們就越覺得錢雨柔好。不如讓云錦把那幅牡丹圖送到布莊，就說要寄給‘城外藥農(nóng)’，讓柳大娘您……”她湊到柳大娘耳邊，悄悄說了幾句。
柳大娘的眼睛越睜越大，最后拍著大腿笑道：“還是你這丫頭有主意！我這就去辦！”
蘇云錦抱著錦盒，跟著柳大娘去了布莊。剛走到巷口，就瞧見錢家的管家?guī)е鴥蓚€家丁站在那兒，皮笑肉不笑地攔住了去路：“蘇三小姐這是要去哪兒呀？我們家大小姐說了，請你去藥鋪坐坐，看看我們的新藥材?！?/p>
蘇云錦緊緊攥著錦盒，小臉嚇得煞白：“我、我要去布莊送繡品，不去藥鋪。”
“送繡品哪有見大小姐重要呀？”管家伸手就要去奪錦盒，“再說了，說不定你這繡品里藏著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呢？”
就在這時，蘇文瑾從藥鋪里沖了出來，雖說還是結(jié)巴，卻梗著脖子喊道：“你、你們別欺負我妹妹！繡、繡品是要送、送給藥農(nóng)的，關(guān)、關(guān)你們什么事！”他雖然只有十二歲，可個子比管家矮不了多少，張開雙臂擋在蘇云錦身前，就像只護崽的小獸。
管家被他這么一吼，愣了一下，隨即嗤笑了一聲：“一個結(jié)巴也敢攔路？給我打！”
家丁剛要動手，巷子里的街坊們都圍了過來。張婆婆拄著拐杖，敲著地說：“你們錢家也太霸道了！連個小姑娘都欺負！”李嬸也在一旁幫腔：“就是！人家送繡品，關(guān)你們啥事兒！”
管家被罵得下不來臺，又怕把事情鬧大了，只好悻悻地放行了。蘇云錦拉著蘇文瑾的手，走到布莊的時候，手心全是汗。
柳大娘早就在布莊里等著呢，瞧見錦盒送來了，立刻把姐妹倆拉進了內(nèi)室。蘇云錦打開錦盒，柳大娘拿起牡丹圖對著光一看，頓時驚訝地說道：“好丫頭！這針腳藏得可真妙！”她指著一片葉子說，“這當歸七針，黃芪五針，倒是好記?？蛇@‘附子’用倒針繡，是說蘇仲山跟鹽商勾結(jié)，用附子換鹽引的事兒？”
蘇云錦點了點頭，說：“姐姐說，只要柳大娘把這繡品交給‘城外藥農(nóng)’，就有人知道該咋做了?！?/p>
柳大娘把錦緞仔細地疊好，放進了一個布包里，說：“你們放心，我這就讓我家老頭子送過去。他常去城外收藥材，熟門熟路的。”她頓了頓，又說，“對了，方才我在布莊門口瞧見謝知府的轎子了，聽說是來查錢家藥鋪的——怕是錢雨柔的平價藥鋪開得太急，露了馬腳。”
蘇靈素在藥鋪里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給一位貧婦診脈呢。貧婦說錢家藥鋪的當歸看著光鮮，可熬出來的湯卻沒味兒，怕是用硫磺熏過的。蘇靈素心里頭明白了，謝臨舟雖說是探花出身，但可不是個書呆子，錢雨柔的小動作肯定瞞不過他。
傍晚時分，柳大娘的丈夫回來了。他帶來了一個小布包，里面裝著半張被蟲蛀過的賬冊殘頁，上面隱約能看到“鹽商王”“附子百斤”的字樣。更重要的是，殘頁角落有個小小的“蘇”字，是蘇父的筆跡。
“送繡品的藥農(nóng)說，這是從蘇仲山城外的倉庫里找到的?！绷鬆敳林拐f，“那倉庫周圍都是毒蛇，要不是他懂些草藥，根本進不去。他還說，蘇仲山今晚就要去倉庫搬東西，怕是要把賬冊燒了。”
蘇靈素捏著賬冊殘頁，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了。她望向窗外，暮色已經(jīng)很濃了，藥鋪對面的“惠民藥鋪”還亮著燈，隱約能瞧見錢雨柔在門口送客，笑得那叫一個花枝亂顫。
“秦伯，你去把文瑾和明玥帶到柳大娘那兒去。”蘇靈素站起身來，從藥箱里拿出了銀針和一小包雄黃粉，“云錦，你跟我去個地方。”
“姐姐，你要去哪兒呀？”蘇云錦拉住她的手，眼睛里滿是擔憂。
“去拿回屬于咱們家的東西。”蘇靈素的聲音很輕，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她把雄黃粉塞進云錦手里，“等會兒要是遇到毒蛇，就把這個撒出去。放心，姐姐會保護你的?！?/p>
夜色就像一塊黑色的錦緞，把蘇州城裹得嚴嚴實實的。姐妹倆借著月光，朝著城外走去。遠處的倉庫隱約可見，門口掛著兩盞燈籠，就像一只蟄伏的野獸，正等著獵物上門。蘇靈素緊緊握著手中的銀針，她知道，今晚這一戰(zhàn)，不僅僅是為了賬冊，更是為了蘇家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