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敲打著鐵皮頂棚，發(fā)出沉悶的鼓點(diǎn)。永慶坊深處那座破舊的鐵皮棚屋，在雨夜里像一頭蜷縮在角落、傷痕累累的野獸，沉默而壓抑。
門縫里透出一點(diǎn)昏黃的光暈，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
贏子羽站在門外，雨水順著他兜帽的邊緣滑落，滴在腳下積水的泥地上。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帶著鐵銹和霉味鉆進(jìn)肺腑，卻再也無法讓他感到絲毫的寒意。
體內(nèi)，煉氣四層的靈力如同溫?zé)岬南?，在堅韌了許多的經(jīng)脈中汩汩流淌。精神前所未有的清明通透。更重要的是，那股融入骨髓的“靈力親和”天賦，讓他對周遭稀薄的天地靈氣都多了一絲微妙的感應(yīng)，如同干渴的沙地觸碰到了一絲水汽。
他抬手，推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門內(nèi)的景象，與離開時并無太大不同。滿地狼藉依舊，破碎的水壺歪在角落，空氣中彌漫著劣質(zhì)酒精和絕望的氣息。父親贏戰(zhàn)依舊癱坐在那張嘎吱作響的木凳上，背對著門口，佝僂著腰，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生氣的泥塑。弟弟贏華則靠在對面的墻壁上，低著頭，雙手插在洗得發(fā)白的練功服兜里，看不清表情，但那股壓抑的怨氣和少年人的倔強(qiáng)，幾乎凝成了實(shí)質(zhì)。
昏黃的燈泡在穿堂風(fēng)中微微搖晃，將三人的影子拉扯得扭曲變形，在斑駁的鐵皮墻壁上無聲地跳動。
門開的動靜驚動了兩人。
贏華猛地抬起頭，眼神里還殘留著之前的憤怒和不甘，但當(dāng)他看清門口站著的人時，瞳孔驟然收縮！
依舊是那件破舊得看不出顏色的兜帽外套，濕漉漉地貼在身上。但不一樣了！完全不一樣了！
門口那人，身形依舊瘦削，甚至左臂還帶著不自然的僵硬。可那股氣質(zhì)……贏華形容不出來！像一把藏在破舊劍鞘里的絕世兇刃！兜帽的陰影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緊抿的薄唇和線條冷硬的下頜。雨水順著帽檐滴落，砸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他站在那里，明明渾身濕透，卻仿佛有一股無形的氣場，將冰冷的雨水和屋內(nèi)的絕望氣息都隔絕在外！
那不是狼狽！那是一種……冰冷的、帶著鋒芒的平靜！像暴風(fēng)雨前死寂的海面！
贏華張了張嘴，喉嚨里像是堵了什么東西，那句習(xí)慣性的、帶著怨氣的“你還知道回來？”硬生生卡在喉嚨里，怎么也吐不出來。一股莫名的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讓他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
背對著門口的贏戰(zhàn)，身體也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沒有回頭，但那雙原本空洞渾濁的眼睛，在昏暗中似乎亮起了一絲微光，隨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更深的疲憊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復(fù)雜。
死寂。
只有燈泡搖晃的吱呀聲，雨打鐵皮的噼啪聲，還有贏子羽身上雨水滴落的滴答聲。
贏子羽的目光掃過屋內(nèi)。父親的背影，弟弟眼中的驚疑和那一閃而逝的恐懼。他什么也沒說。
他邁步走了進(jìn)來，腳步沉穩(wěn)，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發(fā)出清晰的聲響。濕透的破外套下擺拖過地面，留下蜿蜒的水痕。
他徑直走向墻角那個破舊的立柜。拉開歪斜的柜門，濃重的霉味再次彌漫開。他伸出手，在里面摸索著。
贏華和贏戰(zhàn)的目光都下意識地跟隨著他的動作。
片刻，贏子羽的手停住了。他緩緩抽出手，手里多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用粗麻布包裹著的、細(xì)長的物件。麻布已經(jīng)泛黃發(fā)黑，沾滿了灰塵和油污。
贏子羽走到屋子中央唯一還算干凈的小木桌前，將麻布包裹輕輕放在桌上。然后，他伸出右手，一層一層，緩慢而穩(wěn)定地，解開了那粗糙的麻布。
隨著麻布褪去，一抹溫潤的、如同秋水般的寒光，驟然在昏黃的燈光下亮起！
那是一柄劍！
劍長三尺有余，劍身狹窄而筆直，通體呈現(xiàn)出一種古樸的暗青色，如同沉淀了歲月的青銅，卻又比青銅更加內(nèi)斂深沉。劍身靠近劍格處，銘刻著兩個古樸的小字——【青鋒】。劍刃并未開鋒，卻自有一股逼人的寒氣透出，仿佛看一眼都會被割傷！劍柄是簡單的烏木，纏繞著褪色的絲線，帶著歲月的痕跡。
贏戰(zhàn)的身體猛地一震！他像是被電擊一般，霍然轉(zhuǎn)過身！渾濁的眼睛死死盯住桌上那柄古樸的長劍，瞳孔劇烈收縮，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
“青……青鋒？！”他失聲叫了出來，聲音干澀沙啞，帶著劇烈的顫抖！他認(rèn)得這把劍！這是他當(dāng)年加入帝都林家護(hù)衛(wèi)隊時，林家賜下的制式佩劍！雖然只是最低階的法器，但也是他曾經(jīng)視為榮耀的象征！后來……后來發(fā)生那件事，他被驅(qū)逐，這把劍也被他視為恥辱，用最破的麻布包裹，塞進(jìn)了柜子最深處，十幾年未曾動過！
它怎么會……在子羽手里？！
贏子羽沒有理會父親的震驚。他伸出左手，握住了冰冷的烏木劍柄。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劍鳴，在寂靜的鐵皮屋內(nèi)響起！如同沉睡的兇獸被喚醒，發(fā)出第一聲低沉的咆哮！
一股冰冷的、銳利的、仿佛能刺穿靈魂的鋒芒，瞬間從贏子羽身上爆發(fā)出來！他破舊的兜帽外套無風(fēng)自動，獵獵作響！昏黃的燈光下，他握著劍的身影，仿佛被瞬間拔高、拉長！不再是那個瘦弱狼狽的少年，而像是一柄即將出鞘、飲血的絕世兇兵！
“嘶……”贏華倒吸一口冷氣，臉色瞬間煞白！他感覺自己的皮膚像是被無數(shù)根細(xì)針扎著，一股源自本能的恐懼讓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鐵皮墻上！
贏戰(zhàn)更是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原地，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看著兒子握劍的背影，看著那柄沉寂了十幾年的青鋒劍在兒子手中發(fā)出低沉的嗡鳴，看著兒子身上那股沖天而起的、冰冷銳利的劍意……他仿佛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又仿佛看到了某種……更加可怕、更加決絕的東西！
贏子羽緩緩抬起右手，伸向頭頂?shù)亩得薄?/p>
他抓住帽檐，猛地向后一掀！
兜帽滑落！
一張蒼白、清瘦、沾著雨水和干涸血痂的臉龐暴露在昏黃的燈光下！額角那道磕破的傷口已經(jīng)結(jié)痂，像一道猙獰的烙印。但最懾人的，是那雙眼睛！
冰冷！銳利！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瞳孔深處，仿佛有兩點(diǎn)寒星在燃燒！沒有憤怒，沒有怨恨，只有一種絕對的、如同萬載玄冰般的平靜和漠然！那漠然之下，卻隱藏著足以焚毀一切的瘋狂！
他微微側(cè)頭，冰冷的目光掃過呆若木雞的贏華，掃過渾身顫抖、眼神復(fù)雜的贏戰(zhàn)。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手中的青鋒劍上。
右手抬起，食指和中指并攏，如同撫摸情人般，緩緩拂過冰冷光滑的劍脊。
指尖所過之處，劍身那古樸的暗青色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激活，一絲微弱卻無比純粹的青色毫光在劍刃邊緣流淌、匯聚！
嗡——！
劍鳴聲陡然拔高！如同龍吟！
一股更加凌厲、更加霸道的劍意沖天而起！瞬間撕裂了鐵皮屋內(nèi)壓抑絕望的空氣！
贏子羽緩緩抬起頭，目光穿透破舊的鐵皮墻壁，仿佛望向永慶坊外，望向羊城三中，望向那霓虹閃爍的遠(yuǎn)方。
他薄唇輕啟，聲音不高，卻如同金鐵交鳴，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的決絕和睥睨天下的狂傲，在死寂的鐵皮屋內(nèi)轟然炸響：
“天不生我贏子羽……”
劍尖微抬，指向門外無邊的雨夜。
“劍道萬古如長夜！”
話音落下的瞬間！
嗡——！??！
青鋒劍發(fā)出一聲前所未有的、清越激昂的長鳴！劍身青光大盛！一道凝練如實(shí)質(zhì)的、尺許長的青色劍氣，如同破曉的第一縷光，猛地從劍尖迸射而出！
嗤啦——！
劍氣撕裂空氣，發(fā)出刺耳的尖嘯！狠狠斬在門口那扇破舊的木門上！
轟！
木屑紛飛！厚實(shí)的門板如同被利斧劈開，瞬間炸裂出一個巨大的豁口！冰冷的夜風(fēng)和雨水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瘋狂地灌了進(jìn)來！
鐵皮屋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
贏華癱坐在墻角，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看向贏子羽的眼神充滿了無邊的恐懼，如同看著一個從地獄爬出來的魔神！
贏戰(zhàn)僵立在原地，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那扇被劍氣劈開的破門，又緩緩移向兒子手中那柄青芒吞吐、嗡鳴不止的長劍，最后落在那張冰冷、漠然、卻又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狂傲的年輕臉龐上……
他張了張嘴，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最終，兩行渾濁的老淚，無聲地滑過他溝壑縱橫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