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宿主，完成新手任務(wù)?！?/p>
【嘖嘖，看看你這沒出息的樣子，喝倒一個油膩中年男，就把你樂成這樣？】
【這才哪到哪啊?！?/p>
【酒精，只是最低級的欲望?！?/p>
【真正的快樂，還在后頭呢。】
【準(zhǔn)備好，迎接一個全新的世界了嗎？一個……由你的欲望，來主宰的世界?！?/p>
腦子里那個懶洋洋的聲音，像KTV里喝多了的MC，帶著一股子宿醉后的沙啞和不著調(diào)的戲謔，慢慢淡去。
王大錘還坐在那兒，手里捏著那串已經(jīng)涼了的烤韭菜。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后，又被人一腳踹開了音響的電源。
趙德發(fā)那幾個跟班，手忙腳亂地把他那坨爛肉一樣的老板從桌子上架起來，那動作，像是在抬一頭剛被獸醫(yī)麻翻了的豬，狼狽又滑稽。
周圍的食客，看他的眼神全變了。
那不是同情，不是嘲笑，而是一種最原始的，對強者的敬畏。
在東北這片黑土地上，酒桌就是戰(zhàn)場，酒量就是軍功章。今晚，王大錘無疑是那個一人一槍，干翻了敵人一個加強連的孤膽英雄。
他成了光，成了電，成了燒烤攤唯一的神話。
李翠花走過來，默默地幫他把桌上的東西收拾好，她的手在抖，眼神復(fù)雜得像一團(tuán)解不開的毛線。有驕傲，有陌生，但更多的是一種藏不住的擔(dān)憂。
“大錘，咱……回家吧？”她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他身上那股子她從未見過的“王霸之氣”。
王大錘沒說話，只是把那串涼透了的韭菜，塞進(jìn)嘴里，慢慢地嚼。
涼了，硬了，還帶著一股子油膩的冷味。
可他媽的，真香。
這是勝利的味道。
回家的路上，月光把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李翠花想說什么，張了幾次嘴，最后都變成了嘆息。
王大錘的手機，卻像個被捅了的馬蜂窩，嗡嗡地震個沒完。
全是微信消息，全是未接來電。
有十年沒聯(lián)系過的小學(xué)同學(xué)，有早就出了五服的遠(yuǎn)房親戚，有只在牌桌上見過幾面的“社會大哥”。
內(nèi)容出奇地一致：
“錘哥！牛逼?。∫曨l我看了，啥時候出來聚聚，教教弟弟怎么喝？”
“大錘，我是你三舅姥爺家你老姑父的二外甥?。∧阃?？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聽說你現(xiàn)在發(fā)達(dá)了，有空必須喝點！”
“錘哥，我是黑哥，城西開洗浴那個，你這酒量，不來我這兒當(dāng)個公關(guān)經(jīng)理屈才了！底薪一萬，酒水提成另算！”
王大錘看著這些消息，咧著嘴，無聲地笑了起來。
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個犯了癲癇的病人。
三十多年了，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的人脈，原來這么廣。
原來，他不是沒人搭理，只是之前，他“不會喝”。
【看見沒？】腦子里的聲音又冒了出來，像個循循善誘的魔鬼。
【人脈，關(guān)系，面子……這些玩意兒，比你那破報表，破PPT重要多了?！?/p>
【你以前是駱駝，光知道拉磨，現(xiàn)在你是坦克，得學(xué)會開炮！】
【喝，繼續(xù)喝！喝出個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喝出個（東北）上下都得管你叫聲哥！】
王大錘的心，像是被扔進(jìn)了一鍋滾油里，滋啦啦地炸開了花。
他開始沉迷于這種感覺。
從那天起，王大錘變了。
他不再是那個低著頭走路，看見領(lǐng)導(dǎo)繞道走的社畜。他走路開始帶風(fēng)，眼神開始帶電，說話開始帶“社會嗑”。
他開始主動尋找酒局，或者說，酒局開始主動尋找他。
今天跟“發(fā)小”喝，明天跟“兄弟”喝，后天跟“仰慕你酒神風(fēng)采”的陌生人喝。
他發(fā)現(xiàn)，只要酒杯一端，自己就不是王大錘了。他是詩人，是哲學(xué)家，是運籌帷幄的將軍。
唐詩宋詞，世界格局，樓市走向，人生哲學(xué)……那些他只在抖音和地攤文學(xué)上看過的詞兒，此刻都像他親身經(jīng)歷過一樣，從他嘴里滔滔不絕地涌出來。
所有人都聽得如癡如醉，敬佩地給他倒酒，恭敬地叫他“錘哥”。
他享受著這種萬眾矚目的感覺，仿佛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
工作？
什么狗屁工作。
他開始翹班，上班時間躲在廁所里接“業(yè)務(wù)電話”——約酒。
報表做錯了，他跟領(lǐng)導(dǎo)說：“李哥，格局小了不是？一張破表，能有我昨天晚上跟城建局王科長喝的那頓酒重要？我跟你說，王科長說了，下個項目，只要我大錘開口，絕對沒問題！”
領(lǐng)導(dǎo)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看著他那副“我為公司扛過槍，我為公司流過血”的架勢，竟然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批評他。
他好像真的信了。
那天晚上，王大錘喝得酩酊大醉，被兩個所謂的“兄弟”架回了家。
一開門，迎接他的不是熱飯熱菜，而是李翠花那張冰冷的，寫滿了失望的臉。
屋子里，沒有開燈，只有電視機屏幕的光，映著她通紅的眼圈。
“王大錘，你看看你現(xiàn)在，成什么樣子了？”
李翠花的聲音，像一把生了銹的刀子，在他混亂的腦子里刮擦著。
“家里的活兒你不干，孩子你不管，班你也不好好上！你天天就知道喝！喝！喝！你是不是想把這個家給喝死？！”
王大錘晃晃悠悠地站直了身子，酒精和腦子里那個聲音，給了他無窮的勇氣和歪理。
他打了個酒嗝，一股酸腐的氣味彌漫開來。
他指著李翠花的鼻子，舌頭都大了。
“你懂個屁！”
“頭……頭發(fā)長，見識短！我這……嗝……我這是在干啥？我這是在拓展事業(yè)！是在給你和兒子，打下一片江山！”
“你以為我愿意喝？我這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他越說越激動，越說越覺得自己偉大，充滿了悲壯的犧牲感。
“我告訴你，李翠花！你得理解我！支持我！”
“沒喝酒之前，我王大錘，是東北的！是這旮沓千千萬萬個慫包里的一個！”
他猛地一拍胸脯，發(fā)出一聲悶響。
“喝完酒之后……”
他張開雙臂，仿佛要擁抱整個世界，眼神里放射出一種癲狂的光。
“整個東北，都他媽是我的！”
李翠花看著他，徹底愣住了。
她眼里的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嘩嘩地往下掉。
那眼神，不是憤怒，不是爭吵，而是一種深不見底的絕望。
像是在看一個無可救藥的瘋子。
那一瞬間，王大錘的心，被那眼神刺得猛地一疼。
一絲愧疚，像一條冰冷的蛇，從他心里鉆了出來。
他是不是……太過分了？
【過分？】
那個聲音又響了，帶著一絲冷笑。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女人懂什么？她們只看得到眼前的柴米油鹽，看不到你未來的星辰大海！】
【你現(xiàn)在承受的誤解，都是為了日后她能過上好日子！你是在為她負(fù)重前行！】
【愧疚是弱者的情緒，英雄，只需要前進(jìn)！】
那條叫“愧疚”的冰蛇，瞬間被這股子火熱的“真理”給燙死了。
是??！她不懂我！
王大錘的心，又硬了起來。
他甚至覺得自己有點委屈。
老同事老張看不下去，私下里勸他：“大錘，你最近有點飄啊。喝酒歸喝酒，工作才是根本，別本末倒置了?！?/p>
王大錘斜著眼看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你不懂”的過來人腔調(diào)。
“老張啊，你這思想就落伍了。現(xiàn)在是什么社會？人情社會！關(guān)系社會！”
“你在辦公室里累死累活，一個月掙多少？我一頓酒，簽下來的單子，夠你干一年的！”
“你這是嫉妒我，嫉妒我現(xiàn)在混得開！”
老張看著他，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道不同，不相為謀。
機會，很快就來了。
公司有個大客戶，是個（福建）來的茶商，生意談了很久，就差臨門一腳，但對方油鹽不進(jìn)，合同遲遲不肯簽。
領(lǐng)導(dǎo)愁得頭發(fā)都快薅禿了。
招待晚宴上，王大錘被領(lǐng)導(dǎo)硬拉去作陪，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
那茶商，姓林，看著文質(zhì)彬彬，喝起酒來卻像個水泊梁山的漢子，一杯接一杯，專挑高度的白酒干。
公司的幾個銷售骨干，沒幾個回合，就全軍覆沒，趴在桌子底下開始研究地板的紋路了。
領(lǐng)導(dǎo)的臉，比他頭頂?shù)牡刂泻＿€白，冷汗順著額角往下淌。
就在這危急存亡之秋。
王大錘，出手了。
他端起一個分酒器，滿滿一斤的“小燒刀子”，站了起來。
“林總，我聽我們領(lǐng)導(dǎo)說，您是海量?！?/p>
“我們（東北）人，沒啥別的本事，就是實誠。您看得起我們，愿意跟我們合作，我們心里高興?！?/p>
“那些虛頭巴腦的，咱不嘮。都在酒里?！?/p>
“我干了，您隨意?！?/p>
說完，在全場震驚的目光中，他仰起頭，“咕咚咕咚”，一斤白酒，像喝白開水一樣，一滴不漏，全灌了下去。
喝完，他面不改色，只是打了個嗝，一股濃烈的酒精和糧食的香氣噴薄而出。
整個包廂，死一般地寂靜。
所有人都看傻了。
連那個不可一世的林總，都驚得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好……好漢！”
林總憋了半天，漲紅了臉，就憋出這么兩個字。
接下來，就成了王大錘的個人表演。
他一個人，對戰(zhàn)林總和他帶來的整個團(tuán)隊。
他把客戶喝趴下了，把客戶的助理喝趴下了，把客戶的司機喝趴下了。
最后，他端著酒杯，坐到了自己已經(jīng)開始說胡話的領(lǐng)導(dǎo)面前，笑瞇瞇地說道：
“李總，你看，這最后一個了，咱不能讓人家福建來的朋友，說咱東北人不懂禮數(shù)?！?/p>
“來，我敬你一杯，感謝你慧眼識珠，給了我這個機會?！?/p>
領(lǐng)導(dǎo)看著他，眼神里充滿了恐懼，他哆哆嗦嗦地端起酒杯，沒喝，直接兩眼一翻，也趴下了。
整個世界，清凈了。
第二天，合同簽了。
公司上下，都把王大錘當(dāng)成了神。
他走在公司的走廊里，所有人，包括之前看不上他的，都對他露出了敬畏的笑容。
他覺得自己找到了人生的捷徑，一條鋪滿了酒瓶和鮮花的康莊大道。
他徹底沉浸在了這個“酒桌英雄”的幻夢里，無法自拔。
晚上，為了慶祝，他又約了幾個“兄弟”在外面大排檔擼串。
他吹著牛逼，喝著啤酒，享受著所有人的吹捧。
“服務(wù)員！再來一箱！算我賬上！”
他豪氣干云地喊道。
可當(dāng)他醉醺醺地去結(jié)賬，掏出錢包的那一刻，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錢包里，那幾張皺巴巴的紅票子，還是上次發(fā)工資剩下的。
這段時間光喝酒了，買單全靠它，現(xiàn)在已經(jīng)所剩無幾。
酒癮越來越大，朋友越來越多，可錢包，卻越來越癟。
一個冰冷的問題，像一根冰錐，猛地扎進(jìn)了他被酒精麻痹的大腦。
下一頓酒的錢，從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