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黎公子!您弟弟病情突然惡化,脈息弱極,急需施針用藥!”醫(yī)官的聲音帶著遲疑,“但典藥錄顯示......您父親簽署了放棄施救同意書......”
握著放棄施救同意書的手驟然收緊,指節(jié)泛白。
“我即刻過去。”
隔著太醫(yī)署厚重的琉璃窗,弟弟蒼白的小臉毫無生氣,嘴唇泛著駭人的青紫,胸口微弱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冰冷的金針。
“施針用藥之資加上拖欠的診金,總共需黃金千兩。”醫(yī)官遞來的藥方沉甸甸,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很抱歉,資費(fèi)未清,我等無法施針。”
他的指尖顫抖,踉蹌著腳步趕往五年未曾回過的黎府。
找到黎父的瞬間,他眼神鄙夷,冰冷的聲音像毒蛇鉆入耳膜。
“怎么?那個病秧子還沒斷氣?”
“為何放棄施救!”他的聲音壓抑著憤怒和絕望。
父親嗤笑一聲,充滿了算計(jì)。
“你給殿下當(dāng)了十年暖床侍,連個血脈都無,如今陛下看上天宇,你們兄弟還有什么用?”
他渾身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
“那孩子的病就是個無底洞?!备赣H的聲音淬著寒冰,“我不會再投一分錢。你的份例已經(jīng)停發(fā)。除非你能重新獲得陛下垂青,否則,免談?!?/p>
隨后被無情趕出黎府。
這就是他的父親,利益至上,骨肉至親也不過是籌碼。一旦失去價值,立刻棄如敝履。
摸出隨身荷包,里面銀票的數(shù)字刺眼地提醒著他的窘迫。
帶著最后一絲渺茫的希望,他來到乾清宮找冷清霜。
卻被她的近衛(wèi)攔在殿外,聲音帶著揶揄。
“黎公子?陛下正忙,要尋她便來‘教坊司’。”
教坊司,趙天宇暫居習(xí)藝之處。
他趕到那里,本想借完資費(fèi)就走,卻聽見冷清霜伴當(dāng)?shù)恼{(diào)笑。
“陛下,真喜愛趙公子,就把黎辭遠(yuǎn)打發(fā)了唄?”
“打發(fā)便打發(fā)了。賞了一座江南皇莊,黎辭遠(yuǎn)該知足了,哪家侍從得這般厚賞。”
“就是,要不是黎辭遠(yuǎn)當(dāng)初耍手段爬床......”
旁邊有人猛地咳嗽。
議論聲戛然而止。
他頂著那些探究鄙夷的目光,走到冷清霜面前。
“陛下,能否借臣子百兩金?!甭曇舾蓾硢 ?/p>
話一出口,哄笑聲四起。
“百兩金?黎公子,你逗我呢?這些年賞賜還不夠?”
“黎公子,你好歹也算官家子,陛下還賞了皇莊,見好就收吧,小心人財(cái)兩空。”
“我看吶,就是找借口來纏著陛下,可惜陛下如今眼里只有趙公子......”
眾人哄笑。
他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羞恥感如潮水般將他淹沒。
冷清霜把玩著酒盞,置若罔聞。
“行了,”她終于放下杯盞,語氣帶著施舍,“辭遠(yuǎn)跟了朕這么久,這點(diǎn)金銖不算什么。”
她從袖中摸出一枚玉符。
指尖即將觸及時,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橫空奪過。
趙天宇清冷倔強(qiáng)的臉出現(xiàn)在眼前,眼底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
“你怎能自甘墮落,伸手向女子索要錢財(cái)!”
換作旁人,冷清霜早已雷霆震怒。
可對他,她眼底只有縱容的寵溺。
冷清霜的伴當(dāng)看熱鬧不嫌事大,起哄道:
“趙公子,陛下才為你解了圍,怎地翻臉不認(rèn)人?”
趙天宇抬了抬下巴,瞪了冷清霜一眼。
“一碼歸一碼!又不是我求她救的!”天真又散漫。
冷清霜看得入迷。
“那你說如何是好?”她聲音柔得能滴出水。
趙天宇瞥了他一眼,語氣不卑不亢。
“我不知道,我只知就算獻(xiàn)藝鬻畫,我也不會白拿別人一分一毫!”
冷清霜的伴當(dāng)拍手大笑。
“簡單!黎公子飲一壇酒,十兩金!如何?”
他心頭一緊,看向冷清霜。
她知道他有嚴(yán)重的胃疾。
在眾人的鼓噪聲中,冷清霜轉(zhuǎn)向他,語氣平淡得像在吩咐一件小事。
“你都聽到了,飲盡,金銖予你。”
他望著她熟悉又陌生的臉,有片刻失神。
隨即,他扯出一個極淡的笑,眼底一片荒蕪。
“臣子飲?!?/p>
烈酒入喉,像燒紅的刀子狠狠割過喉管。
胃里翻江倒海,他捂住腹部,痛得蜷縮痙攣,冷汗瞬間浸透中衣。
“黎公子想要金銖,就別裝清高,這么幾杯酒都飲不下?”
“陛下都發(fā)話了,黎公子還是識相點(diǎn)。”
他抬頭,看向主位上的冷清霜。
女人的目光,始終膠著在趙天宇身上,專注得旁若無人,仿佛他只是個無關(guān)緊要的背景。
他笑了笑,笑容破碎。
“我飲?!?/p>
胃壁像被腐蝕般劇痛。
最后一滴酒液滑入喉嚨。
他放下空壇,朝趙天宇伸出手,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
“我飲完了,玉符還我?!?/p>
趙天宇將玉符狠狠擲在地上,眼神輕蔑如看螻蟻。
“為了錢財(cái)墮落到這種地步,真后悔與你流著一半相同的血!”
說完,他像只高傲的孔雀轉(zhuǎn)身離去。
冷清霜一愣,立刻追了出去。
他看著他們消失的方向,低頭自嘲。
他彎腰,撿起那枚沾了塵土的玉符,撐著幾乎散架的身子走到賬房處。
手指顫抖著劃出金銖,將救命錢送到太醫(yī)署。
欠賬劃掉那一刻,心底巨石轟然落下。
沒關(guān)系,為了弟弟,一切都值得。
他扶著宮墻,踉蹌走出喧囂的回廊。
前方拐角陰影處,高挑的身影將清瘦的少年壓在廊柱上。
少年奮力推開女人,揚(yáng)手扇了她一記耳光,又羞又怒。
“冷清霜!我說過絕不做你深宮禁臠!請你自重!”
冷清霜摸了摸臉頰,看著趙天宇落荒而逃的背影,眼底卻燃起前所未有的光芒和征服欲。
那般癡迷,是他十年未曾得見的深情。
如今,她找到了她的月光。
痛苦之余,竟也有一絲解脫。
想起母親臨終前,最希望他平安喜樂。
是時候離開了。
他拿出宮牌,來到忙碌的尚宮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