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山鄉(xiāng)趣韻濃，炊煙未散罵聲隆。
瘸翁寡婦相爭處，笑倒檐前白頭翁。
臘月的北風卷著碎雪，在山坳里橫沖直撞。老槐樹枝條掛滿冰凌，幾個裹著羊皮襖的漢子縮在祠堂墻根曬太陽，突然被一聲尖銳的叫罵刺破寂靜。
"劉瘸子！你個天殺的！冰天雪地還放你家羊啃我白菜！今兒不賠三斤老臘肉，我王桂花就躺你家熱炕頭當石磨！"王寡婦頂著灰兔毛棉帽，踩著積雪深一腳淺一腳沖來，靛藍棉襖下擺沾滿泥雪，手里攥著幾截凍得發(fā)黑的白菜幫子。
墻根下，劉瘸子正就著銅煙袋烤火，棉鞋上的雪化了一灘。聽見罵聲，他慢悠悠磕了磕煙灰："哎喲我的王大姑奶奶！你那白菜凍得比你脾氣還硬，我家羊啃兩口都嫌硌牙，這也要找我賠？"說著故意縮了縮脖子，"要不把你家白菜全喂羊，省得天天占著地兒！"
"你！"王寡婦氣得跺腳，積雪濺到劉瘸子褲腿上。她解下紅圍巾狠狠甩在肩頭："去年臘月初八，你揣著酒葫蘆溜進我家地窖，順走半壇糯米酒的事兒，當我忘了？今兒新賬舊賬一塊兒算！"
這話驚得圍觀的婆娘漢子直搓手。李嬸裹緊補丁摞補丁的棉襖，湊近前排："難怪那年王家酒壇子空得蹊蹺，敢情是劉瘸子干的好事！"趙老漢吧嗒著凍得發(fā)紫的嘴唇，旱煙袋在鞋底敲得梆梆響："這瘸子，看著蔫頭耷腦，手腳倒還利索！"
劉瘸子突然跳起來，猛捶自己胸口兩下，雖然穿著厚棉襖，還是有擂鼓一樣“碰碰”的兩聲，把個破棉襖上下左右的拽了一遍，雙手掐腰唱起山歌："北風吹，雪花飄，寡婦罵人像狼嚎！東邊吵，西邊鬧，不如回家烤火好！烤火好！"他故意把"烤火"二字拖得老長，惹得眾人裹緊衣裳笑作一團。
王寡婦抄起墻角的竹掃帚，積雪簌簌掉落："劉瘸子，你個斜眼歪嘴的！別以為會唱兩句酸調(diào)調(diào)就能占便宜。我問你，上個月你家老母雞鉆進我家雞窩，把蛋下在雪堆里凍成冰疙瘩，這事兒怎么說？"
"這叫資源共享！"劉瘸子縮著脖子狡辯，棉帽上的紅絨球晃來晃去，"再說了，凍蛋敲開還能炒個冰花蛋，你不是白賺了？"
"好你個歪理大王！"王寡婦踩著積雪沖過來，"按你這說法，哪天我把你家火塘刨了，是不是也算廢物利用？"
這時，王寡婦他哥王鐵柱扛著獵槍從雪坡上沖下來，皮靴踩得積雪咯吱響："敢欺負我妹子！看不把你瘸腿凍成冰棍！"劉瘸子嚇得躲到李嬸身后，棉襖蹭了她屁股一下："君子動口不動手！有本事咱們接著罵！"
"罵就罵！"王寡婦哈出白氣，"劉瘸子，你家茅草屋漏風漏得能跑兔子，怎么不找雪神爺索賠？"
"喲呵！"劉瘸子凍得直搓手，"聽說縣太爺家的表侄子看上你了？怎么，還在這兒跟我個瘸子計較？"
這話戳得王寡婦臉比圍巾還紅："劉瘸子！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我就把你煙袋鍋子塞雪窟窿里！"
"你就怎樣？"劉瘸子突然跺腳震落帽檐積雪，"要不這樣，你嫁給我，我家熱炕分你半拉，保證凍不著！"
"呸！"王寡婦抓起雪團砸過去，"嫁給你？除非老槐樹臘月開花！"
圍觀人群笑得直跺腳，震得樹上積雪撲簌簌往下掉。李嬸笑得直抹眼淚："我說你們倆，干脆湊一對得了，天天這么吵，比唱大戲還熱鬧！"
正鬧得不可開交，劉瘸子他娘裹著破棉被顫巍巍挪過來："造孽喲！大冷天的不嫌凍嗓子？"老太太用拐棍戳了戳兒子："還不快去地窖抱壇腌酸菜，賠給王家！"
劉瘸子凍得吸溜鼻子，嘟囔著往家走："行吧行吧，算我倒霉！王寡婦，等著，我這就去搬酸菜壇子！"
王寡婦拍掉棉襖上的雪，得意地哼起小調(diào)："這還差不多！記住了，下次再敢占我便宜，有你好看的！"
暮色漸濃，雪粒子又飄起來?？礋狒[的鄉(xiāng)親們裹緊衣裳散開，趙老漢的旱煙袋在風雪里明明滅滅："這倆人，比火塘里的炭火還熱鬧，沒了他們，這冬天可咋過喲！"山坳里的炊煙升起時，隱約還能聽見斷斷續(xù)續(xù)的笑罵聲，混著柴火噼啪響，給冷冽的冬日添了幾分煙火氣。
那日劉瘸子大戰(zhàn)王寡婦的余韻未散，臘月的山坳又掀起新波瀾。劉瘸子賠給王寡婦的酸菜壇子還沒見底，老趙家院里突然炸開鍋——不知誰家的半大土狗偷溜進來，叼走了雪球碗里的半塊凍窩頭。
雪球立在柴垛旁，蓬松的白毛炸成雪團，對著墻頭上挑釁的土狗發(fā)出雷鳴般的怒吼。那土狗歪著腦袋，尾巴搖得歡快，時不時“汪汪”兩聲，活像在唱反調(diào)。雪球氣得原地打轉(zhuǎn)，鐵鏈子嘩啦作響，把正在劈柴的老趙驚得斧頭差點砍到腳趾。
“喲，趙大哥這是要打擂臺？”王寡婦笑得直不起腰，“你家雪球昨天還威風八面，今兒咋讓小土狗欺負成這樣。
話音未落，墻頭上突然傳來“噗通”一聲。那土狗不知怎的，一腳踩滑摔進院子，正巧落在雪球跟前。兩個家伙瞬間扭打在一起，白毛土毛攪作一團，雪地上滾出兩道凌亂的爪印。
這時，看熱鬧的村民已經(jīng)里三層外三層圍了上來。劉瘸子拄著棗木拐杖擠到前排，棉帽上的紅絨球沾滿雪粒：“我說老趙，你家雪球不是辯論賽冠軍嗎？咋跟個小毛孩干起架來了？”
“去去去！”老趙瞪他一眼，“你有本事你來?！?/p>
“這狗成精了！”李嬸笑得直抹眼淚，“知道專挑雪球忌口的東西吃！”
正鬧得不可開交，一個梳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擠進人群。她懷里抱著只花貓，花貓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尾巴不安地甩來甩去。“對……對不起，”小女孩怯生生地說，“這是我家的狗蛋兒，它……它就愛惹事兒?！?/p>
老趙這才注意到，土狗脖子上系著根褪色的紅繩，繩結(jié)上還掛著個鈴鐺。他嘆了口氣，把扁擔靠在墻上：“算了算了，小孩子家的，以后看好就行?！?/p>
王寡婦卻不依不饒，從竹籃里撈出顆臘八蒜，在雪地上蹭了蹭：“小丫頭，你家狗蛋兒偷吃的可不是普通窩頭，那是雪球的‘冠軍獎勵’！沒個說法可不行?！?/p>
“喲呵，花貓當和事佬了！”劉瘸子笑得拐杖直顫，“我說老趙，你家雪球是不是看上人家小土狗了？這是打是親罵是愛??！”
老趙撿起地上的窩頭渣，塞進雪球嘴里：“去你的！再胡說八道，小心我把你腌成臘八蒜！”
“我說趙大哥，”王寡婦把竹籃往臂彎里一挎，“你家雪球這么愛熱鬧，不如辦個‘狗狗年貨節(jié)’？讓十里八鄉(xiāng)的狗子都來湊湊熱鬧，保準比那辯論賽還精彩！”
老趙撓了撓頭，看著雪球搖得歡快的尾巴：“你這主意倒新鮮……不過，得先把我家院墻加高兩尺！”
王寡婦的一句"狗狗年貨節(jié)"，像把干柴扔進了臘月的火堆，在山坳里炸開了熱鬧的火花。老趙當晚就扛著梯子，在院子里量來量去，嘴里念叨著："加高兩尺不夠，得再加半米，省得那些小崽子又翻墻來搶食。"
消息就像長了翅膀，沒兩天就傳遍了十里八鄉(xiāng)。鄰村的劉老漢特意拄著拐棍來打聽："聽說你們要辦狗狗聚會？我家那只老黃狗，雖說牙口不好了，但聞肉味兒一絕，能來湊個熱鬧不？"就連鎮(zhèn)上賣豆腐的孫老頭，都推著他的小推車來了，非要給狗狗們貢獻幾筐凍豆腐，說是"清熱去火，吃了不打架"。
籌備的日子里，山坳里天天都有新鮮事兒。劉瘸子自告奮勇當起了"策劃師"，踮著腳在村里來回轉(zhuǎn)悠，嘴里還念叨著："這比賽項目得豐富，光比誰叫得響可不行，得設(shè)個'美食鑒賞賽''障礙跑酷賽'，再整個'狗狗時裝秀'，保準熱鬧！
轉(zhuǎn)眼到了臘月廿三，小年這天，山坳里比過年還熱鬧。老趙家的院子被收拾得煥然一新，院墻上掛滿了紅燈籠，屋檐下還掛著一串串紅辣椒和玉米棒。村口支起了兩口大鍋，咕嘟咕嘟地煮著香噴噴的肉骨頭，香氣飄出去老遠，引得村里的狗子們一個個伸長了脖子，拽著主人往這邊跑。
第一個比賽項目是"美食鑒賞賽"。老趙把雪球打扮得像個小紳士，脖子上系著紅綢帶，威風凜凜地蹲在評委席上。其他參賽的狗狗們被主人牽著，排著隊站在院子里，一個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評委席上擺著的美食。
比賽開始，劉瘸子端著盤子，挨個兒給狗狗們送上美食。有的狗子狼吞虎咽，幾口就把食物吞進肚里；有的則小心翼翼地聞了又聞，才慢慢下嘴。輪到雪球時，劉瘸子故意使壞，在肉干里摻了一小片生姜。雪球聞了聞，眉頭一皺（如果狗有眉頭的話），伸出爪子把生姜撥到一邊，才慢條斯理地吃起肉干，逗得圍觀的村民們哈哈大笑。
"瞧瞧，咱們的冠軍就是講究！"王寡婦笑得前仰后合，"這品鑒水平，比城里的美食家還厲害！"
這邊美食賽正熱鬧，那邊"障礙跑酷賽"的場地也準備好了。老趙在院子里擺滿了各種障礙物：用樹枝搭的跨欄、用木板做的鉆圈，還有鋪滿稻草的"陷阱區(qū)"。參賽的狗狗們要穿過這些障礙，最先到達終點的就是贏家。
"狗狗時裝秀"把氣氛推向了高潮。心靈手巧的村民們給自家的狗狗精心打扮，有的給狗子穿上了花棉襖，有的用紅綢子做了披風，還有的用稻草編了草帽。最絕的是王寡婦，她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了一塊紅布，給她家的大花狗做了一身戲服，還在狗頭上戴了個用柳條編的"鳳冠"，活脫脫一只"狗娘娘"。
時裝秀開始，狗狗們在院子中間的"T臺"上走來走去，擺著各種姿勢。雪球穿著老趙用羊皮做的披風，昂首挺胸，像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劉瘸子家的小狗穿著用豆腐布袋改的背帶褲，一蹦一跳的，逗得大家直樂。
正當大家看得津津有味時，突然"轟隆"一聲巨響，老趙家的籬笆墻倒了半邊。原來是隔壁村的大黑狗太激動，用力過猛，直接把籬笆撞翻了。大黑狗闖了禍，嚇得夾著尾巴躲在主人身后，可憐巴巴地望著老趙。
"沒事兒沒事兒！"老趙笑著擺擺手，"正好省得我拆了，大家隨意！"這下可好，原本還有些拘謹?shù)墓饭穫円幌伦尤鲩_了歡，滿院子亂跑起來。有的追著自己的尾巴轉(zhuǎn)圈，有的搶著地上的玩具，還有的湊在一起，互相嗅聞、打鬧。
"我說，"劉瘸子喝了口酒，紅著臉說，"明年咱們接著辦，辦得比今年還熱鬧！"
"好！"大家紛紛響應(yīng)，笑聲和著酒香，飄向了遠處的山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