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殿內(nèi)燭火搖曳,映著戰(zhàn)北淵孤長的身影。
他指間摩挲著那只寶藍色的舊荷包,香料早已淡若無味,卻仿佛還能嗅到十年前那個少女忐忑又真誠的氣息。
他閉上眼,心臟像是被無形的手狠狠擰住,酸澀鈍痛。
十年間,她早已無聲無息地滲入他生活的每一寸縫隙。
如今抽身離去,留下的不是空缺,是撕扯皮肉般的撕裂傷。
殿外傳來急促腳步聲,李公公的聲音隔著門響起,帶著罕見的緊張:“陛下,有要事稟奏!”
戰(zhàn)北淵睜開眼,眼底那點恍惚的溫情瞬間被壓了下去:“進?!?/p>
李公公躬身疾步而入,手中捧著一疊奏疏,臉色凝重:
“陛下,御史臺與幾位將軍聯(lián)名上奏,彈劾姜......彈劾姜姑娘之父,姜文遠大人?!?/p>
戰(zhàn)北淵眉頭一蹙:“所為何事?”
“彈劾姜大人能力庸碌、心胸狹窄,近日更因一己私怨,構(gòu)陷鎮(zhèn)守南境的顧將軍,克扣軍餉、謊報軍情,險些釀成大禍?!?/p>
“顧將軍麾下副將冒死送來的血書與證據(jù),此刻就在御史大夫手中。”
李公公將奏疏高高舉起,“朝臣們?nèi)呵榧?,言?.....德不配位,懇請陛下嚴(yán)懲?!?/p>
戰(zhàn)北淵接過奏疏,越看臉色越是陰沉。
證據(jù)確鑿,樁樁件件指向姜文遠的愚蠢與狠毒。
他想起宋瑤枝那次經(jīng)手的南境貢品紕漏,當(dāng)時他以為是藩國之過,力排眾議護下了她。
如今看來,恐怕與這姜文遠也脫不了干系!
“傳朕旨意,即刻將姜文遠收押,交由三司會審!此案一查到底,絕不姑息!”
“是!”李公公領(lǐng)命,卻并未立刻退下,猶豫片刻又道,“陛下,還有一事......老臣奉命查問舊事,關(guān)于......十年前,姜姑娘那夜......”
戰(zhàn)北淵猛地抬頭,目光冰冷:“說?!?/p>
“當(dāng)年那名被姜文遠買通、在陛下酒中下藥的內(nèi)侍,找到了。
他招認(rèn)......一切都是姜文遠的計謀。姜文遠當(dāng)時官職低微,想借此拿捏圣上,也為日后......送宋瑤枝入宮鋪路。姜姑娘她......事先確實毫不知情。那些所謂‘籌謀’的信件,姜姑娘回復(fù)的那個‘好’字,亦是從她平日家書中裁剪拼湊而成?!?/p>
殿內(nèi)死寂。
戰(zhàn)北淵只覺得耳邊嗡鳴作響,眼前閃過十年前靈堂那個蒼白脆弱的少年。
閃過姜無眠被他厲聲斥責(zé)時瞬間灰敗的眼眸,閃過她十年間的沉默與隱忍。
閃過她弟弟冰冷的尸體,閃過她最后看他的那一眼——刻骨的恨意里,是徹底的心死。
原來他從一開始就錯了。
錯得離譜。
他自以為是的憎惡和折辱,報應(yīng)在了唯一真心待他的人身上。
“陛下......此外,查問當(dāng)年史官得知,亦是宋瑤枝慫恿姜父前去‘捉奸’,意在將事情鬧大,逼您就范......”
“砰!”一聲巨響,御案上的東西被戰(zhàn)北淵猛地掃落在地。
他胸口劇烈起伏,眼底是一片猩紅的血色。
“宋、瑤、枝?!边@三個字幾乎是從齒縫間擠出來。
他想起她那雙“澄澈”的眼睛,想起她每次“無意”間對姜無眠的貶低和挑釁。
想起她在他面前一次次“天真無邪”地提起舊事,加深他對姜無眠的誤解......
戰(zhàn)北淵倏地起身,大步走向殿外,聲音冷得能凍結(jié)空氣:“擺駕冷宮!”
冷宮偏殿。
宋瑤枝正對著看守的宮人大發(fā)脾氣:“狗奴才!竟敢攔我?陛下只是一時氣話,他很快就會來接我!等我當(dāng)了皇后,第一個扒了你們的皮!”
殿門轟然被推開。
戰(zhàn)北淵逆光站在門口,身形挺拔,卻帶著一身肅殺的寒意。
宋瑤枝先是一喜,隨即看到他冰封般的臉色,心底莫名一慌,強撐著露出委屈的表情迎上去::“陛下!您終于來了!他們竟敢把我關(guān)在這種地方......”
戰(zhàn)北淵漠然避開她伸來的手。
“姜文遠已下獄。十年前舊事,朕已悉知?!?/p>
宋瑤枝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瞳孔驟縮:“陛下......您......您聽我解釋,那都是父親他......”
“你當(dāng)真一無所知?”戰(zhàn)北淵打斷她,聲音平靜得可怕,
“你每次在朕面前無意提起姜無眠是如何算計才得到今日,暗示她品性不端,又是為何?”
宋瑤枝踉蹌一步,眼神慌亂閃爍:“我......我只是心疼陛下曾被那樣算計......”
“是嗎?”戰(zhàn)北淵逼近一步,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眼底是毫不掩飾的厭惡,
“那你仗著朕的縱容,在宮中屢屢對無眠動用私刑,也是心疼朕?”
“朕竟不知,你藏著如此愚蠢又狠毒的心腸!”
宋瑤枝被他眼中的冰冷和嫌惡刺得渾身發(fā)顫,尖聲道:“是!我就是討厭她!憑什么她那種人能陪在你身邊十年?!我才是該站在你身邊的人!你明明說過愛我!說過要立我為后!你承諾過的!”
戰(zhàn)北淵看著她歇斯底里的模樣,忽然覺得極其可笑。
他扯了扯嘴角,笑意卻未達眼底,反而更添幾分涼薄。
“承諾?朕何時給過你承諾?朕的確覺得你新鮮有趣,與你周旋,頗有意思。至于皇后之位......”
他語氣輕慢,如同談?wù)撘患o關(guān)緊要的舊物。
“朕心中從未屬意過他人。若有,也只會是姜無眠?!?/p>
“追著你跑,不過是一時好玩。如今看來,真是令人作嘔?!?/p>
宋瑤枝如遭雷擊,難以置信地瞪大眼,臉色灰敗如土:“你......你說什么?”
戰(zhàn)北淵卻已懶得再多看她一眼,轉(zhuǎn)身冷聲下令:“傳旨。宋瑤枝突發(fā)惡疾,暴斃。其父姜文遠,罪證確鑿,擇日問斬?!?/p>
“不!”宋瑤枝凄厲尖叫,撲上來想抓住他的衣擺,“戰(zhàn)北淵你不能這么對我!我是你的皇后!你說過愛我的!”
侍衛(wèi)上前毫不留情地將她拖開。
戰(zhàn)北淵腳步未停,徑直走出這令人窒息的宮殿。
身后傳來宋瑤枝絕望崩潰的哭嚎和詛咒,很快便被沉重的宮門隔絕。
陽光刺眼,他卻只覺得渾身冰冷。
他用最決絕的方式處置了傷害她的人,可那個被他傷得最深的人,如今又在哪里?
“無眠......”他低聲喃喃,心口那片空洞的風(fēng),呼嘯著,再也無法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