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處理完所有有關沈棲梧的 “遺物” 后,燕承霄又吩咐貼身侍從丹砂在外為那乞兒配了一副上好的棺材。
空蕩的院子夜風呼嘯。
燕承霄靠在窗邊,靜靜地望著月亮。
倏地,似有琴音憑空響起。
琴音輾轉,纏綿悱惻。
“日日彈夜夜彈,二小姐才去世多久,大小姐和縛蒼先生如此肆無忌憚!”
丹砂是燕承霄的陪嫁侍從,自然真心心疼自家郎君。
府中上上下下都記掛著二小姐怕郎君傷心,這沈照雪與姜縛蒼倒好,專往郎君心窩里戳。
燕承霄拍了拍他的手。
這琴音,他再熟悉不過。
沈棲梧曾為他彈過多次。
鳳飛翱翔,四海求凰。
昔日卓文君新寡,司馬相如為表傾慕,特作《鳳求凰》。
沈棲梧說,此曲她只彈給心愛人聽。
可現(xiàn)在,這琴音卻在姜縛蒼院中悠揚。
燕承霄覺得心口悶得慌,出門散心。
路過姜縛蒼院門,卻聽見那琴聲已不知何時停歇。
取而代之的,是兩人低低的交談聲。
“鶴兒,妹夫聽見了會傷心的......”
“你小聲些就是?!?/p>
燕承霄脊背陡然僵住。
“郎君,別難過......” 丹砂輕聲安慰。
燕承霄木然地拭去眼下的淚水。
他和沈棲梧在一起太久。
六歲相識,十八歲成親,如今他二十二歲。
整整十六年,沈棲梧早已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所以,即便下定決心離開。
他心頭仍泛起不可遏制的刺痛。
大相國寺。
“求菩薩庇佑,家宅興旺,父母平安,夫妻和睦,信男妻子腹中之子平安降生?!?/p>
姜縛蒼跪在佛像前,誠心祈禱。
而他的身側,是同樣虔心的沈照雪。
每月十五,沈家至白馬寺進香祈福。
燕承霄看著陪在姜縛蒼身側的女人,有一瞬恍惚。
曾經(jīng),她也為他長跪佛前,求他萬事平安。
現(xiàn)在,她是沈照雪,眼里只有姜縛蒼。
看著手里霧氣繚繞的香,燕承霄木然地插進香爐。
第一次沒有許下心愿。
再誠心的許愿,也抵不過人心。
就像,沈棲梧曾與他的海誓山盟。
再驚心動魄。
也抵不過她對姜縛蒼的 “愧疚”。
上完香,已是正午,眾人在禪房用膳。
雖是素膳,卻十分精致,連粥內(nèi)都加了山楂碎。
顯然是沈照雪特意囑咐過,按姜縛蒼的口味所制。
而燕承霄,并不吃酸。
沈照雪小心翼翼地為姜縛蒼布菜,完全沒有注意到燕承霄唇角的嘲弄。
倒是丹砂,為他換了一碗素面。
燕承霄只嘗了一口,便覺喉嚨發(fā)緊。
好似有人掐在喉間,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這面里加了什么?” 眨眼間,燕承霄聲線沙啞得不成樣子。
丹砂見狀,急忙翻攪面條。
“是誰準備的素面!素面里為什么會有魚片!”
幾片雪白的魚肉,被丹砂翻出來。
燕承霄猛地攥緊衣袖,看向仍在為姜縛蒼擦拭唇角的女人。
他自幼不能吃魚。
沈棲梧是知道的。
曾經(jīng)府中有新來丫鬟不小心送了魚羹,害他險些喪命,是沈棲梧夜扣宮門請?zhí)t(yī)。
寸步不離地守了他一整夜。
而現(xiàn)在,她為了姜縛蒼。
連這種細節(jié)都能忽略。
沈照雪轉頭,驟然對上燕承霄漆黑的瞳孔,心底倏然一緊。
曾經(jīng)燕承霄因魚羹險些喪命的記憶涌上,她語氣焦躁?!拔宜湍闳フ姨t(yī)!”
姜縛蒼先一步起身,急切地朝燕承霄走去。
“妹夫你沒事...... ??!”
一聲慘叫過后,姜縛蒼重重跌在地上。
沈照雪動作瞬間僵住,她看了看已經(jīng)臉色慘白的燕承霄,又看了看正捂著小腹喊疼的姜縛蒼。
短暫的矛盾過后,她俯身扶起姜縛蒼。
“別怕,我在?!?/p>
感受到姜縛蒼顫抖的身子,沈照雪腳步越發(fā)急切,頭也不回地沖出了禪房。
燕承霄視線逐漸模糊,耳邊丹砂的呼救與雜錯的腳步聲也漸漸遠去。
暈倒前的最后一眼。
他看見的是,沈照雪扶著姜縛蒼離開的背影。
燕承霄再次醒來,四周是濃稠的黑。
夜色中,他甚至看不清頭頂青色的紗帳。
燕承霄吸了吸鼻子,沒有熟悉的木香,只有苦澀的藥味順著鼻腔蜿蜒。
燕承霄知道,她沒有來。
倏地,一道聲線冷不丁從床邊響起。
“才一天不見,便如此狼狽?”
燕承霄一驚,轉頭卻見房中立著一道頎長的身影。
窗戶不知何時被打開,凄冷的月光灑進,虎頭扳指泛出攝人的寒芒。
是傅微。
“晉公主若是來看笑話的,請回。”
燕承霄沒在意她是如何出現(xiàn)在房間的,語氣悶悶。
對燕承霄的無禮,傅微非但沒生氣,反而輕輕笑了一聲。
燕承霄不解,下一秒,一顆丹藥貼在他唇邊。
“報酬還沒拿到,我不想你死?!?/p>
扳指蹭過他的下顎,燕承霄不知為何心底酸澀。
生死關頭,他全心全意愛了十六年的妻子棄他而去。
昏迷不醒之際,甚至沒有來看過他一次。
反倒是曾經(jīng)的敵人,給予他幫助與關心。
淚水不受控制地落下。
傅微垂眸,長睫之下,是燕承霄從沒注意到的心疼。
“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