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總帶著股子纏綿，阿沅撐著油紙傘站在桃花渡的石碑前，雨絲打濕了她的鬢角，帶來一陣微涼。石碑上"桃花渡"三個字被歲月磨得有些模糊，邊緣爬滿了青苔，像極了春娘臨終前枯槁的手指。
三年前她被春娘撿回渡口的破屋時，老婦人總愛在月下摩挲著一枚青銅戒指，戒指內(nèi)側(cè)刻著半朵桃花。"阿沅啊，這渡口的桃花謝了又開，可有些魂兒，是走不出去的。"春娘的聲音混著江風(fēng)，總帶著說不出的悵惘。直到三個月前，春娘在渡口被發(fā)現(xiàn)時，手里還緊攥著那枚戒指，指骨都嵌進了青銅紋路里。
官府說她是失足落水，可阿沅記得春娘去世前三天，渡口的桃花一夜之間全落了，江面上漂著的花瓣堆得像座小小的墳塋。更奇怪的是，那天夜里她聽見破屋后面?zhèn)鱽硗诘氐穆曧?，像是有人在埋什么重物，可她推窗去看時，只有月光在江面上碎成一片銀鱗。
"姑娘，這雨都下了半月了，還在這兒轉(zhuǎn)悠？"撐船的老周婆子搖著櫓從江面上漂過，斗笠邊緣淌下的雨水打濕了船板，"春娘都去了，這渡口的生意早就歇了，你還是趁早回鎮(zhèn)上吧。"
阿沅望著她布滿老繭的手，那雙手三天前還在鎮(zhèn)上的藥鋪買過安神的草藥?？勺蛞顾置骺匆娭芷抛诱驹诖耗锏膲炃?，對著月亮念念有詞，手里握著的符咒在風(fēng)中獵獵作響，符咒上的朱砂紅得像血。
"周婆婆，"阿沅的聲音被風(fēng)吹得有些散，"春娘去世那天，你是不是來過渡口？"
船櫓猛地頓了一下，老周婆子轉(zhuǎn)過身，斗笠下的臉藏在陰影里："姑娘說笑了，我那天在鎮(zhèn)上給孫子做壽衣呢。"她的話音剛落，江面上突然起了一陣怪風(fēng)，將阿沅的傘吹得翻卷過來，露出傘骨內(nèi)側(cè)繡著的半朵桃花——那是春娘親手繡的，說等她及笄時，就把另一半桃花補全。
風(fēng)里裹挾著細(xì)碎的嗚咽，像是有無數(shù)人在低聲啜泣。阿沅看見江面上漂著的不是桃花瓣，而是密密麻麻的繡花針，針尖朝上，在雨里閃著冷光。她突然想起春娘的繡筐，里面總少一根最細(xì)的銀針，春娘說那是她的"命針"，要帶進土里的。
雨勢漸大，老周婆子慌忙調(diào)轉(zhuǎn)船頭："這鬼天氣，我得趕緊回去了。"船剛劃出去丈許，船底突然傳來"咔噠"一聲，像是撞上了什么硬物。老周婆子臉色驟變，拼命地?fù)u著櫓，可小船像被釘在江面上，紋絲不動。
阿沅盯著石碑底座被雨水沖刷出的泥土，那里的顏色比別處要深些，像是被人動過手腳。春娘去世前那晚，她聽見的挖地聲，莫非就在這里？她放下傘，跪在泥地里徒手刨挖起來，指尖很快被碎石劃破，血珠滴進泥土里，竟詭異地滲得極快。
"別挖！"老周婆子在船上尖叫，聲音尖利得不像個老人?？梢呀?jīng)晚了，阿沅的手指觸到了一塊冰涼堅硬的東西，借著閃電的光，她看見那是個青銅匣子，匣蓋上雕刻著繁復(fù)的纏枝紋，紋路里嵌著的朱砂在雨里泛著暗紅，正中央是一朵完整的桃花，恰好能和春娘的戒指對上。
就在她將青銅匣抱出來的瞬間，江面上的嗚咽聲突然消失了，雨也停了。老周婆子的船"咚"地撞在岸邊，她連櫓都忘了收，跌跌撞撞地往鎮(zhèn)上跑，背影倉皇得像是被什么東西追趕。
阿沅抱著匣子回到破屋，壁爐里的火早就熄了，她摸出火石點亮油燈，青銅匣在昏黃的光線下泛著幽光。匣子沒有鎖，她輕輕一掰就開了，里面鋪著一層暗紅色的絨布，絨布上躺著一本線裝古籍，封面上用金線繡著三個字：《魂繡譜》。
書頁已經(jīng)泛黃，墨跡卻依舊清晰，開篇畫著一幅詭異的繡圖：一個女子以自身為繃，用鮮血當(dāng)線，在皮膚上繡出繁復(fù)的陣法，陣法周圍纏繞著無數(shù)扭曲的魂靈。阿沅翻到最后一頁，那里沒有文字，只有一枚用指骨打磨成的繡針，針尾穿著一縷烏黑的發(fā)絲，針身刻著細(xì)密的紋路，像極了春娘手上的皺紋。
窗外突然傳來桃樹搖晃的聲響，阿沅抬頭望去，只見月光從云縫里漏下來，照在院子里的桃樹上。本該謝盡的桃花竟在一夜之間重新綻放，花瓣上凝結(jié)著晶瑩的水珠，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紅光，像極了凝固的血。
她摸出那枚指骨繡針，針尖冰涼刺骨。就在指尖觸到針尾的發(fā)絲時，《魂繡譜》突然無風(fēng)自翻，停在一頁畫著巨大陣法的插圖上，陣法的名字用朱砂寫著——往生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