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搬來第一天就給我立規(guī)矩,要求我晨昏定省親手伺候她洗腳。
丈夫摟著她肩膀夸她治家有方,轉(zhuǎn)頭命令我按婆婆說的做。
我笑著點頭說好,半夜卻把洗腳水換成了脫毛膏融化液。
婆婆尖叫著發(fā)現(xiàn)腿上毛發(fā)全部脫落時,我驚慌失措大喊:
「肯定是您得了什么怪病!咱們得趕緊去電視臺求助!」
婆婆拖著那個印著俗氣大紅牡丹的行李箱站在我家門口,下巴抬得能接雨水。
她不是第一次來,但這次不一樣,這次是來“養(yǎng)老”的。換句話說,是來當(dāng)祖宗的。
我臉上堆起恰到好處的驚喜和惶恐,手指在圍裙上擦了擦——剛才切洋蔥沾上的味,正好——“媽!您怎么這么早就到了?不是說好讓岑默去接您嗎?”我側(cè)身讓開,語氣熱絡(luò)得能燙死人。
岑默,我那親愛的丈夫,從他媽身后鉆出來,手里象征性地拎著個輕飄飄的旅行包?!皨尫且约哼^來,說不想麻煩我。”他說得一臉無奈,眼神卻往我這邊瞟,帶著那種慣有的、等著看我表演的戲謔。
婆婆已經(jīng)蹬掉鞋子,踩著我昨天剛擦得锃亮的地板往里走,眼皮耷拉著,把我這精心打理的小公寓掃視了一圈,鼻腔里哼出一聲不明不白的氣音,像是嫌棄又像是終于占領(lǐng)了應(yīng)許之地的滿足。“接什么接,我又不是老得走不動道。再說了,”她終于舍得把目光落我身上,帶著秤砣一樣的重量,“這以后就是自己家了,還用得著客套?”
“是是是,您說的是,快進來坐?!蔽乙笄诘厝ソ铀觳?,被她不著痕跡地甩開。
岑默把他媽的行李箱推進客廳,那輪子在地板上刮出輕微的刺啦聲。他湊到我耳邊,熱氣噴在我耳廓上,聲音壓得低低的,帶著一股子令人作嘔的黏膩:“老婆,真懂事,晚上好好獎勵你?!?/p>
我胃里一陣翻騰,臉上卻飛起兩團恰到好處的紅暈,嬌嗔地瞪他一眼。
婆婆已經(jīng)占據(jù)了沙發(fā)上最柔軟的那個主位,身體沉進去,像是焊在了上面。她捶了捶腿,長長吁出一口氣,像是歷經(jīng)了千辛萬苦才到達終點。“老了,不中用了,坐這么會兒車就腰酸背痛的?!?/p>
岑默立刻貼過去,狗腿子似的給他媽捏肩:“媽,您辛苦了一輩子,現(xiàn)在該享清福了。有什么事兒,您盡管吩咐小冉。”他朝我揚揚下巴,那姿態(tài),活像指使一個丫鬟。
我端著剛沏好的茶過來,杯盞是上好的骨瓷,溫潤透亮。我雙手奉上,笑容無懈可擊:“媽,您喝茶,小心燙。”
婆婆撩起眼皮,慢悠悠接過去,指尖碰了碰杯壁,立刻皺起眉:“這么燙,怎么入口?你想燙死我?”
“我的錯我的錯,”我連忙道歉,態(tài)度誠懇得能評上感動中國十大兒媳,“我給您吹吹?!?/p>
岑默在一旁幫腔:“小冉,細心點。媽年紀大了,不比我們年輕人。”
我低眉順眼地應(yīng)著,心里那點因為答應(yīng)養(yǎng)老而殘存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愧疚感,徹底煙消云散。好啊,真是母子連心,配合默契。一個紅臉一個白臉,戲臺子還沒搭穩(wěn)就急著開鑼了。
果然,晚飯后,真正的戲肉來了。
婆婆漱完口,慢條斯理地用紙巾擦著嘴,然后,她把那雙穿著老式尼龍襪的腳,從拖鞋里抽出來,擱在了茶幾旁邊的腳踏上。
客廳的水晶燈開著,明晃晃的光線下,那襪子似乎還隱約能看到經(jīng)年累月漿洗后留下的僵硬輪廓。
“小冉啊,”她開口了,聲音拖得長長的,帶著一種舊式老太太特有的拿腔拿調(diào),“咱們家呢,雖然現(xiàn)在時代不同了,但有些老規(guī)矩,該講還得講。沒規(guī)矩不成方圓,你說是不是?”
岑默立刻接話,摟住他媽的肩膀,一臉與有榮焉的得意:“媽是治家有方!咱們小門小戶的,更得聽媽的?!?/p>
我站在沙發(fā)旁,手里還端著果盤,臉上保持著溫順的微笑:“媽您說的是。有什么規(guī)矩,您盡管吩咐?!?/p>
婆婆滿意地點點頭,手指點了點她那雙腳。“我年紀大了,血脈不通,每天晚上呢,都得用熱水燙燙腳,活絡(luò)活絡(luò)筋骨。這外面的保姆啊,粗手笨腳的,不是水燙了就是涼了,要不就按得不對地方?!彼抗庀袼⒆右粯釉谖夷樕蠏邅頀呷ィ耙院竽?,這活就交給你了。親手伺候,我才放心?!?/p>
我指尖微微一僵。親手伺候洗腳?晨昏定?。克娈?dāng)自己是穿越來的老佛爺了?
“媽,”我聲音里帶上一點恰到好處的為難,“我明天還得上班,晚上可能……”
“上班?”婆婆打斷我,語氣刻薄起來,“女人家,掙那三瓜兩棗有什么用?伺候好男人和老人才是本分!岑默每天在外面奔波賺錢多辛苦?你回家來連這點事都不愿意為他分擔(dān)?”
岑默立刻板起臉,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氣對我說:“冉冉,聽媽的!按媽說的做。媽養(yǎng)大我不容易,現(xiàn)在該我們盡孝了。不就是洗個腳嗎?能有多累?”
他眼神里沒有絲毫玩笑的意思,只有理所當(dāng)然的指使。仿佛我天生就該跪在地上,虔誠地捧起他母親那雙散發(fā)著岑年味道的腳。
我看著他們母子倆。一個高高在上,頤指氣使;一個狗腿附和,逼妻行孝。這畫面,真真是母慈子孝,感人肺腑。
心底那絲涼意竄上來,冰碴子一樣硌著心臟,但臉上肌肉卻自動調(diào)整到最柔和的弧度。
我垂下眼睫,輕輕放下果盤,聲音溫軟得像剛出爐的蛋糕:
“好?!?/p>
就一個字。
岑默和婆婆對視一眼,臉上同時露出“果然如此”、“她不敢不從”的勝利笑容。那笑容里的賤意,幾乎要凝成實質(zhì)溢出來。
“還是小冉懂事?!贬倌<偈降乜淞艘痪?。
婆婆從鼻子里哼出一聲,算是認可了我的“識相”?!澳沁€愣著干什么?去打水啊。記得,要手試過溫度正好才行?!?/p>
“哎,這就去。”我應(yīng)得清脆,轉(zhuǎn)身走向衛(wèi)生間的瞬間,臉上所有溫度頃刻褪得干干凈凈。
打水?好啊。
溫度正好?當(dāng)然。
必須親手伺候?一定。
我走到衛(wèi)生間,關(guān)上門,隔絕了外面那對母子可能投來的視線。洗手臺上放著我的化妝品收納架,最下面一層,不起眼的角落里,躺著一支開了封但沒用完的強效脫毛膏。
塑料管身,觸手冰涼。
我拿起它,擰開蓋,里面是白色的膏體,沒什么特別的味道。
鏡子里,我的臉平靜無波,甚至嘴角還因為剛才那個“好”字,殘留著一絲未褪盡的、詭異的柔和弧度。
我把脫毛膏擠進洗腳盆,一大坨,再擠一大坨。然后打開熱水龍頭,溫?zé)岬乃鳑_擊而下,很快將那些白色膏體融化、稀釋,變成一盆看起來清澈無害,甚至因為加了點之前剩下的精油浴鹽,還散發(fā)著淡淡薰衣草香的“洗腳水”。
水汽氤氳上來,模糊了鏡面。
我端起身,深吸一口氣,臉上重新掛起那副溫良恭儉讓的面具,拉開了衛(wèi)生間的門。
“媽,水來了。”我聲音輕快,端著那盆精心調(diào)制的“特飲”,一步一步走向沙發(fā)。
婆婆已經(jīng)把襪子脫了,那雙皺巴巴、皮膚略顯暗沉、能看到些許汗毛的腳,就那么光溜溜地擱在腳踏上,等著我的“伺候”。
岑默在一旁玩著手機,偶爾抬眼瞥一下,像是在監(jiān)督工作進程。
我把盆輕輕放在她腳下,水波蕩漾,薰衣草的香味更濃了些。
“溫度我試過了,正好?!蔽叶紫律?,仰起臉,笑容無比真誠,“媽,您試試?”
婆婆矜持地把腳伸進水里,試了試溫度,滿意地“嗯”了一聲。“還行。按著點腳底,對,就那兒,酸得很。”
“哎,好?!蔽覒?yīng)著,伸出手,指尖沒入溫?zé)岬乃校p柔地、一下下地,按照她的指示,按壓著她的腳底。
水很清,看不到任何異常。
我垂著眼,極其認真地“伺候”著,心里默默計算著時間。
五分鐘。這種強效脫毛膏,五分鐘足夠了。
婆婆似乎很享受,閉著眼睛,喉嚨里發(fā)出舒適的哼哼聲,還在指揮岑默:“兒子,明天記得把我那箱帶來的土特產(chǎn)分一分,給對門老王家送點,人家上次……”
岑默含糊地應(yīng)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終于,我覺得差不多了。
我抬起頭,語氣愈發(fā)恭敬:“媽,時間差不多了,我再給您添點熱水,泡太久了也不好?!?/p>
婆婆懶洋洋地“唔”了一聲。
我起身,去衛(wèi)生間又接了少許熱水兌進去——主要是為了沖淡可能殘留的膏體痕跡——然后拿過旁邊準備好的干凈毛巾。
“來,媽,我給您擦擦?!?/p>
婆婆這才慢悠悠地把腳從水里抬起來。
水珠順著她的腳踝滴落。
我拿起毛巾,正要包裹上去——
動作卻猛地頓住。
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然后像是看到了什么極度恐怖的東西,瞳孔驟然縮小,嘴唇開始不受控制地發(fā)抖。
我的喉嚨里發(fā)出一種被掐住脖子似的、極其驚恐的抽氣聲。
“啊……?。。?!”
這聲尖叫凄厲突兀,嚇得正在玩手機的岑默手一抖,手機差點砸臉上。婆婆也猛地睜開眼,不滿地瞪我:“鬼叫什么?!一驚一乍的!”
我像是嚇壞了,手指顫抖地指著她的腿,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充滿了巨大的、難以置信的恐懼:
“媽……您……您的腿!您的腿毛……還、還有腿上的……怎么……怎么全都……沒了?!”
婆婆一愣,下意識順著我指的方向低頭看去。
岑默也湊了過來。
下一秒——
“啊——!?。。?!”
一聲比我這輩子聽過的任何聲音都要尖利、都要凄慘、都要驚恐萬分的尖叫,從婆婆喉嚨里爆發(fā)出來,幾乎要掀翻我家的天花板!
她像是見了鬼一樣,猛地把自己的腿抬到眼前,眼睛瞪得幾乎裂開,眼珠子死死地盯著那雙腿!
那雙曾經(jīng)有些許汗毛的腿,此刻光潔得嚇人!
不是普通的干凈,而是那種……像是被什么東西徹底腐蝕、融化掉所有毛發(fā)后的詭異的光滑!皮膚緊繃,透著一種不自然的粉紅色,在燈光下,甚至能反光!
一根毛都沒有!
是真的!一根都沒有!徹底的光溜溜!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婆婆瘋了似的用手去搓自己的腿,聲音劈叉,充滿了驚駭和崩潰,“我的毛呢?!我的腿毛呢?!這什么鬼東西!!啊——!??!”
岑默也徹底懵了,看看他媽那光滑得詭異的腿,又看看盆里還散發(fā)著薰衣草香的水,最后猛地扭頭看我,眼神驚疑不定:“冉冉!這水你……”
我像是才從巨大的驚嚇中回過神,臉色蒼白如紙,身體抖得如同秋風(fēng)中的落葉。我猛地撲過去,不是撲向婆婆,而是撲向那盆洗腳水,像是要確認什么。
我用手舀起一點水,放在鼻尖聞了聞,又像是害怕什么恐怖物質(zhì)一樣猛地甩開!
然后我抬起頭,看向徹底陷入瘋狂、一邊尖叫一邊徒勞地試圖在自己光溜溜的腿上找出一點毛發(fā)痕跡的婆婆,眼神里充滿了無比的驚慌和……一種強烈到溢于言表的“擔(dān)憂”!
我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又努力保持鎮(zhèn)定,用一種近乎崩潰的語調(diào),失聲大喊:
“脫……脫毛膏?!不!不可能!我就是打的清水??!”
我猛地抓住岑默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他肉里,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發(fā)現(xiàn)驚天秘密的駭然:
“老公!不對!這不對勁!媽這絕對不是普通的掉毛!”
我轉(zhuǎn)向婆婆,眼神驚恐萬狀,語氣斬釘截鐵,每一個字都砸得重重的:
“媽!您別慌!聽我說!這肯定不是洗腳水的問題!”
我喘著粗氣,像是被自己的發(fā)現(xiàn)嚇壞了,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砸進死寂的空氣里:
“這像是……像是從里面爛出來的怪病啊??!”
婆婆的尖叫戛然而止。
岑默的動作僵住。
整個客廳,只剩下我急促而恐懼的呼吸聲,還有那盆散發(fā)著幽香的洗腳水,在輕輕晃動。
我死死盯著婆婆那張瞬間慘無人色的臉,用盡全身力氣,驚恐萬狀地繼續(xù)嘶喊:
“真的!媽!您想想!好端端的,皮肉里的毛囊怎么會自己爛沒了?!這太嚇人了!”
我猛地搖晃了一下仿佛已經(jīng)石化的岑默:
“老公!還愣著干什么!快!快想辦法!”
我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恐懼”和“擔(dān)憂”而尖利扭曲,提出了那個石破天驚的建議:
“這怪病不能拖!咱們得趕緊去電視臺!對!就去那個最火的《百家心》求助欄目!讓他們找最好的專家給您看看!當(dāng)著全國觀眾的面搞清楚!”
“必須馬上?。?!”
婆婆那張老臉,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比我家新刷的墻還白。她眼珠子瞪得溜圓,死死盯著自己那雙光溜溜、泛著詭異粉紅的腿,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像是被痰卡住的怪聲,整個人篩糠似的抖起來。
“怪……怪病?”她聲音劈了叉,尖利得刺耳,“什么爛出來的怪病?!你放屁!就是你!就是你這盆水!水里有什么?!你說!你說??!”她猛地扭過頭,那雙渾濁的老眼死死剜著我,恨不得從我身上咬下塊肉來。
岑默也終于從石化狀態(tài)驚醒,一把甩開我掐著他胳膊的手,臉色鐵青,眼神又驚又怒,更多的是不敢置信。“冉冉!這水你到底動了什么手腳?!”他聲音壓抑著暴怒,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我像是被他的質(zhì)問嚇到了,身體猛地一顫,眼眶瞬間就紅了,蓄滿了委屈又驚恐的淚水?!拔摇覜]有!”我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響亮,足以讓對門都聽見,“我就是按媽說的,打了熱水,試了溫度正好!我還怕水涼了,特意加了些上次剩下的精油浴鹽,就是想著讓媽泡得舒服點……我……我哪知道會這樣啊!”
我猛地伸手指著婆婆的腿,手指抖得厲害,聲音愈發(fā)凄惶:“你們看看!看看啊!這哪是脫毛膏能脫出來的樣子?脫毛膏脫完皮膚會發(fā)紅,甚至?xí)悬c灼痛,可你們看媽的腿!光滑得嚇人!一點紅印都沒有!這分明……分明是從里面透出來的不對勁!”
我越說越“害怕”,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驚天秘密,猛地抓住岑默的胳膊,指甲再次用力:“老公!你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這太邪門了!媽是不是之前就有什么不舒服沒告訴我們?這……這像是身體里出了大問題,從里面爛出來,連毛囊都壞死了!”
“你胡說八道!我身體好得很!”婆婆尖叫起來,試圖把腳縮回去,可那光溜溜的腿在她眼里恐怕比鬼還可怕,她動作一大,差點從沙發(fā)上滑下來。
岑默下意識扶住她,眼神里的驚疑不定更加明顯。他看看他媽那光滑得過分的腿,又看看我滿臉的“驚恐”和“真誠”,眉頭死死擰成了一個疙瘩。他媽平時確實有點小毛病,但……從里面爛出來?
“媽!您別激動!別激動!”我慌忙上前,不是去碰她的腿,而是扶住她的肩膀,語氣焦急萬分,“越激動可能血液循環(huán)越快,這……這怪病擴散得就越快啊!”
“啊——!”婆婆被我這話嚇得又是一聲尖叫,整個人幾乎要暈厥過去。
“冉冉!你少說兩句!”岑默煩躁地吼我,但他扶著他媽的手也在微微發(fā)抖。眼前這景象實在太超出認知了。一盆洗腳水,能把腿毛脫得一根不剩,還光滑成這樣?他心里也忍不住開始打鼓。
“我說的是事實啊老公!”我急得直跺腳,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演技飆到巔峰,“我們不能諱疾忌醫(yī)!媽這情況太罕見了!必須得立刻找專家!大醫(yī)院的專家號現(xiàn)在肯定排不上,萬一耽誤了怎么辦?!”
我喘著粗氣,像是急中生智,猛地一拍手:“對了!《百家心》!就那個電視臺最火的求助欄目!他們有關(guān)系能立刻聯(lián)系上頂尖專家!現(xiàn)場診斷!全國直播!關(guān)注度那么高,什么疑難雜癥他們都能找到門路!為了媽的健康,這點臉面算什么?!”
“電視臺?!”婆婆的聲音猛地拔高,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抗拒,“不去!我不去!丟死人了!讓我這張老臉往哪擱?!我不去!”
“媽!都什么時候了!還顧得上臉面?!”我痛心疾首地喊,語氣懇切得能去競選感動中國,“是面子重要還是命重要?!萬一……萬一這是什么急性惡化的罕見病呢?!現(xiàn)在只是腿毛,萬一明天……明天……”我適時地剎住車,留下足夠驚悚的想象空間。
婆婆的臉徹底灰敗下去,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瘋狂地搖頭。
岑默臉色變幻莫測。他媽這反應(yīng),加上我這番“情真意切”、“邏輯縝密”的分析,讓他心里那點懷疑開始動搖。難道……真是他媽身體出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古怪毛病?畢竟,冉冉看起來嚇壞了,而且她說得對,脫毛膏好像確實不是這種效果……去電視臺?雖然丟人,但如果真是怪病……
我看他猶豫,立刻火上澆油,帶著哭腔催促:“老公!快決定?。尩耐取孟耦伾粚α?!不能再拖了!我現(xiàn)在就打電話給欄目組爆料!他們對這種罕見病例最感興趣了!”
說著我就掏出手機,手指顫抖著真要撥號。
“別!別打!”岑默猛地按住我的手,額頭青筋直跳。他看看幾乎要癱倒在他懷里、眼神渙散的他媽,又看看那雙腿,最終一咬牙,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從喉嚨里擠出聲音:“去……去就去!但別打電話!我們……我們直接去電視臺門口!找個說法……不能直接說這個!”
他還是要臉,想找個不那么丟人的借口。
我心里冷笑一聲,面上卻如釋重負,連連點頭:“好!好!都聽你的!只要能讓專家給媽看看,怎么都行!快!我們快扶媽起來!我去拿毯子給媽蓋住腿!”
我表現(xiàn)得比誰都積極,轉(zhuǎn)身就沖向臥室拿毯子,轉(zhuǎn)身的剎那,臉上所有驚慌失措瞬間斂去,只剩下冰冷的嘲諷。
等我拿著毯子出來,岑默已經(jīng)半扶半抱著軟泥一樣的婆婆站了起來。婆婆雙腿發(fā)軟,幾乎站不住,全靠岑默撐著。我把毯子仔細地蓋在她腿上,遮得嚴嚴實實。
“媽,您別怕,有我們在呢?!蔽覝芈暟参浚Z氣柔和得像能滴出水。
婆婆眼神空洞,像是已經(jīng)被接踵而來的打擊弄傻了,嘴里無意識地喃喃:“不去……丟人……怪病……”
岑默臉色難看至極,半抱著他媽,艱難地往外挪。
我鎖好門,快步跟上去,嘴角在黑暗中,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好戲,才剛剛開場。
深夜的電視臺大樓只剩下零星幾個窗戶還亮著燈,門口值班室的保安打著哈欠。
我們這三個人組合怪異——一個面如死灰、腿裹毯子、被半攙半架的老太太,一個臉色鐵青、眼神躲閃的男人,還有一個滿臉“焦急憂心”、眼圈泛紅的我。
“你們有什么事?”保安隔著窗戶問,帶著被打擾的不滿。
岑默張了張嘴,臉皮漲得發(fā)紫,那句“疑似怪病腿毛掉光”的話怎么也說不出口。
我立刻上前一步,語速又快又急,帶著哭腔:“保安大哥,幫幫忙!我媽她……她突然得了急癥,身上……身上起了非??膳碌淖兓?!我們懷疑是罕見的皮膚病,怕耽誤了出事!聽說《百家心》欄目能聯(lián)系到最好的專家,我們實在沒辦法了,才連夜趕過來的!求求您,幫忙聯(lián)系一下欄目的老師吧!”
我邊說邊悄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眼淚瞬間涌得更兇,看起來情真意切,擔(dān)憂得快崩潰了。
保安被我這架勢唬住了,又探頭看了看被毯子裹得嚴實、抖個不停、面無人色的婆婆,猶豫了一下:“這……都這么晚了……”
“大哥!求您了!救命啊!”我聲音猛地拔高,帶著絕望的嘶啞,“萬一是什么傳染性極強的病呢?我們也不敢去人多的地方??!”
“傳染”二字像針一樣刺了保安一下,他臉色變了變,終于拿起內(nèi)部電話:“……我給你們問問欄目組值班編輯吧?!?/p>
電話接通了,保安含糊地說了幾句“門口有緊急病患求助”、“情況很特殊”之類的話。
沒過多久,一個穿著休閑服、戴著黑框眼鏡、看起來三十出頭的男人小跑著出來了,手里還拿著個筆記本,臉上帶著被打擾的不耐和一絲職業(yè)性的好奇。他是《百家心》欄目組的一個小編導(dǎo),姓王。
“怎么回事?什么急癥不能去醫(yī)院?”王導(dǎo)語氣不太好。
岑默嘴唇動了動,還是羞于啟齒。
我再次搶上前,語無倫次般急切道:“老師!您是《百家心》的老師嗎?求您救救我媽!她……她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腿上的……腿上的毛發(fā)……全……全沒了!皮膚光滑得像……像剝了殼的雞蛋!太嚇人了!我們懷疑是內(nèi)臟出了問題,從里面爛出來了!”
王導(dǎo)愣了一下,推了推眼鏡,臉上的不耐煩迅速被一種獵奇般的興奮所取代?!懊l(fā)全沒了?皮膚光滑?”他上下打量著婆婆,眼神銳利起來,“具體什么情況?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怎么發(fā)現(xiàn)的?”
“就今晚!就剛才!”我搶著回答,聲音發(fā)顫,“我媽讓我給她打水洗腳,我就打了盆清水,她泡完腳一出來,就這樣了!嚇得我們魂都沒了!老師,您見多識廣,這肯定是罕見病對不對?”
“洗個腳就變這樣了?”王導(dǎo)的興趣明顯被勾了起來,他湊近兩步,對岑默說,“能把毯子掀開我看看嗎?我們需要初步判斷一下?!?/p>
“不能!不能看!”婆婆猛地回過神,死死按住毯子,聲音凄厲。
岑默也一臉抗拒。
王導(dǎo)皺起眉:“不看怎么幫你們聯(lián)系專家?我們欄目不是隨便什么人都幫的,得核實情況?!?/p>
我立刻“焦急”地勸說道:“媽!老公!都什么時候了!給老師看看!讓老師判斷嚴不嚴重!說不定老師見過類似的病例呢!”
我一邊說,一邊暗中用力,巧妙地配合著王導(dǎo),半強迫地掀開了毯子的一角,剛好露出婆婆一小截光滑得詭異的小腿。
走廊的燈光下,那皮膚的反光格外明顯。
王導(dǎo)倒吸一口涼氣,眼鏡后的眼睛瞬間瞪大了,里面閃爍著難以置信和……一種中了頭獎般的狂喜光芒!這視覺效果太沖擊了!太有話題度了!
“這……這真是……”他聲音都變了調(diào),猛地站直身體,態(tài)度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變得無比熱情和鄭重,“情況我了解了!非常特殊!非常典型!你們別急!我立刻聯(lián)系我們欄目的首席醫(yī)療顧問!他是全國知名的皮膚科權(quán)威!正好今晚就在臺里做另一檔節(jié)目!我馬上請他過來!”
他幾乎是掏出手機蹦到一邊打電話去了,語氣激動得語無倫次:“劉教授!劉教授!您千萬別走!臺里來了個驚天病例!對!絕對震驚醫(yī)學(xué)界那種!您一定要來看看!……哎!好!好!我們就在大廳等您!”
掛了電話,王導(dǎo)看我們的眼神就像看一堆閃閃發(fā)光的金子,他搓著手:“幾位,快,先進值班室坐!我們劉教授馬上就到!放心!只要劉教授出手,肯定沒問題!”
婆婆和岑默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和“權(quán)威教授”的名頭弄得有些發(fā)懵,半推半就地被請進了值班室。
我低著頭,跟在后面,用手背抹著“眼淚”,嘴角卻難以抑制地微微勾起。
很快,走廊盡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一個穿著白大褂、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看起來派頭十足的老專家,在王導(dǎo)的引領(lǐng)下快步走來,臉上帶著被打斷的不悅和一絲專業(yè)性的探究。
“病人在哪?什么情況這么急?”劉教授聲音沉穩(wěn),透著權(quán)威感。
“教授!這邊!”王導(dǎo)趕緊引薦,指著癱在椅子上的婆婆,“就是這位老太太,您看她的腿!”
劉教授扶了扶眼鏡,俯下身。王導(dǎo)迫不及待地徹底掀開了婆婆腿上的毯子。
那一刻,整個值班室安靜得可怕。
劉教授臉上的不悅和隨意瞬間消失,被極致的震驚和專注取代。他甚至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手電筒,打開,對著那光滑無比的皮膚仔細照看,又戴上手套,輕輕觸摸,眉頭鎖得死緊。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尤其是岑默和婆婆,眼巴巴地看著他,等待權(quán)威的判決。
幾分鐘后,劉教授直起身,摘下手套,臉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看向我們,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砸得人心頭亂跳:
“我行醫(yī)四十多年,從未見過如此……如此徹底的局部毛囊瞬間壞死脫落病例?!?/p>
他頓了頓,在眾人驚恐的目光中,繼續(xù)沉重地說道:
“這確實極有可能,是某種未知內(nèi)部疾患的外部體現(xiàn)?!?/p>
“情況,非常非常嚴重。”
劉教授那句“情況非常非常嚴重”像口巨鐘,哐當(dāng)一聲砸在值班室死寂的空氣里,余音震得岑默和婆婆臉如金紙。
婆婆喉嚨里咕嚕一聲,白眼一翻,身子就軟了下去,真像那么回事似的。
“媽!媽!”岑默慌了神,手忙腳亂地去掐人中,聲音都變了調(diào)。
王導(dǎo)也嚇了一跳,趕緊湊上來:“教授!這……這要緊嗎?”
劉教授到底是見過風(fēng)浪的,雖然面色凝重,倒還算鎮(zhèn)定。他翻了翻婆婆的眼皮,探了探頸動脈。“急火攻心,暫時暈厥。平放,保持呼吸通暢?!彼笓]著,語氣不容置疑。
岑默像個提線木偶,趕緊照做。
我撲到婆婆身邊,演技再次占領(lǐng)高地,眼淚說掉就掉,聲音抖得破碎:“媽!您醒醒啊媽!您別嚇我!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讓您用那水泡腳……可那真的就是清水啊……”我邊哭邊抬頭看劉教授,眼神里全是絕望的求助,“教授!求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媽!花多少錢我們都愿意!”
劉教授沒直接回答我,而是看向王導(dǎo),語氣沉痛:“看到了嗎?這就是罕見病對患者及家屬造成的巨大心理沖擊和生理傷害。病情怪異,發(fā)展迅猛,病因不明,患者承受著難以想象的壓力。”
王導(dǎo)雞啄米似的點頭,手里的筆記本都快戳爛了,眼睛亮得嚇人,看婆婆就像看一座還沒開采的金礦?!吧羁蹋√羁塘?!劉教授,您看這病例,是不是極具科研價值和公眾科普意義?我們欄目是不是應(yīng)該立刻啟動緊急援助預(yù)案,進行全程跟蹤報道?”
“從醫(yī)學(xué)探索和人文關(guān)懷的角度,確實極其必要?!眲⒔淌陬h首,一副悲天憫人的專家派頭,“我需要立刻對患者進行更詳細的檢查,抽取樣本,聯(lián)系我的團隊進行緊急分析。電視臺這邊,最好能提供臨時醫(yī)療觀察點,并協(xié)調(diào)最先進的檢測設(shè)備支援?!?/p>
“沒問題!絕對沒問題!”王導(dǎo)拍著胸脯,“臺里有現(xiàn)成的臨時觀察間,設(shè)備我馬上聯(lián)系!我這就去申請直播特別通道!《百家心》‘生命奇跡’特別節(jié)目,今晚就啟動預(yù)熱!”他激動得聲音發(fā)顫,扭頭就往外沖,像是怕這驚天動地的獨家新聞長翅膀飛了。
岑默抱著癱軟的婆婆,聽著“科研價值”、“全程跟蹤”、“直播特別通道”這些詞,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卻又被那“極其嚴重”的診斷和教授專家的氣場死死壓著,一個屁都放不出來。他大概這輩子都沒想過,他媽的老寒腿有朝一日能跟“生命奇跡”扯上關(guān)系。
我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在壓抑極大的悲痛,實際上是用頭發(fā)擋住臉上快要抑制不住的冷笑。
很快,婆婆被七手八腳地抬進了電視臺大樓里一間臨時收拾出來的、放著簡易醫(yī)療床和各種不明覺厲儀器的觀察室。劉教授拿著棉簽、試管、甚至還有個小巧的皮膚取樣器,在婆婆那光滑的腿上一通操作,動作專業(yè),表情肅穆。
每取一樣,婆婆就哆嗦一下,哼哼唧唧,也不知道是嚇的還是真難受。
岑默像個柱子似的杵在旁邊,眼神發(fā)直。
王導(dǎo)進進出出,指揮著攝像師找角度,調(diào)試設(shè)備,壓低聲音打著電話,語氣興奮又緊張:“……對!突發(fā)罕見病例!劉教授親自診斷,極其危重!具有打敗性科研意義!……預(yù)熱片馬上剪!標(biāo)題要炸!對!‘洗腳洗出驚天怪病,七旬老太命懸一線’!……家屬?家屬全程配合,情緒崩潰……”
我悄悄挪到觀察室角落,拿出手機,屏幕光映著我沒什么表情的臉。我點開一個名為“姐妹同心”的三人小群,飛快打字。
【我】:@全體成員 緊急情況,戲臺搭大了,需要群眾演員。目標(biāo):《百家心》欄目官網(wǎng)、社交媒體賬號下方評論區(qū)。人設(shè):熱心市民、罕見病友家屬、醫(yī)學(xué)愛好者。核心話術(shù):強烈關(guān)注此病例,為老太太祈福,呼吁欄目組務(wù)必全程直播,請求全國專家聯(lián)合會診,期待醫(yī)學(xué)奇跡。語氣要真摯,要焦急,要充滿人文關(guān)懷。行動代號:#看見生命奇跡#?,F(xiàn)在,立刻,馬上!
消息發(fā)出去不到十秒。
【毒舌小辣椒】:收到!臥槽玩這么大?刺激!老娘的小號早已饑渴難耐!這就去帶節(jié)奏!#看見生命奇跡# 祈禱婆婆平安![雙手合十]
【富婆本婆】:……冉冉,你又開始了。行吧,買水軍我是專業(yè)的,保證熱度十分鐘內(nèi)起來,看起來絕對真實。#看見生命奇跡# 專家一定要加油?。哭泣]
我滿意地鎖上屏幕。
幾乎是同時,觀察室的門被推開,王導(dǎo)舉著手機,一臉激動到扭曲的狂喜沖了進來,聲音都劈了:“爆了!爆了!劉教授!岑先生!岑太太!我們剛剛只在官網(wǎng)和官微發(fā)了個簡短的病情通報和祈福預(yù)告,連病例細節(jié)都沒提!這才幾分鐘!評論區(qū)已經(jīng)炸了!全是在問情況的!‘#看見生命奇跡#’這個話題自己就沖上熱搜尾巴了!全是自發(fā)祈福和請求直播的!”
他把手機屏幕幾乎懟到岑默臉上。
岑默下意識地看去,屏幕上是《百家心》官微剛剛發(fā)布的一條消息:【今夜,一位年邁的母親突遭罕見病魔襲擊,生命陷入危機……本欄目已介入,攜手權(quán)威專家全力救治,讓我們共同#看見生命奇跡#,為老人家祈福!】
下面評論區(qū),肉眼可見地瘋狂刷新著:
“天??!什么病啊?嚴重嗎?祈禱平安!”
“《百家心》又做好事了!關(guān)注!求直播!”
“家有類似病患,跪求直播診斷過程!求一個希望!”
“老人家一定要挺住??!#看見生命奇跡#”
“相信科學(xué),相信專家!欄目組給力點!”
“熱度刷起來!讓更多專家看到!”
密密麻麻的評論,滾動的速度讓人眼花繚亂,那洶涌的“民意”和“關(guān)切”幾乎要溢出屏幕。
岑默徹底懵了,張著嘴,看著那些陌生的ID和真摯的祈福話語,腦子嗡嗡作響。他和他媽,好像一下子被推到了聚光燈下,被無數(shù)陌生人關(guān)心著,期待著……他原本那點“丟人”的心思,在這鋪天蓋地的“正能量”和“生命關(guān)懷”面前,顯得那么渺小和可笑。
劉教授適時地發(fā)出了一聲沉重的嘆息,拍了拍岑默的肩膀:“看見了嗎?這就是公眾的期待,是醫(yī)學(xué)進步的動力,也是患者家屬的責(zé)任啊。我們現(xiàn)在承載的,不僅僅是你母親一個人的健康,更是無數(shù)類似患者家庭的希望。壓力很大,但我們必須迎難而上?!?/p>
王導(dǎo)趕緊附和:“對??!岑先生,您現(xiàn)在可不是普通家屬了!您是奇跡的見證者,是推動醫(yī)學(xué)發(fā)展的參與者!放心,我們欄目組一定傾盡資源,全程保障!直播車和設(shè)備已經(jīng)就位了!只要您和阿姨這邊沒問題,我們隨時可以開始初步問診和檢查的直播連線!讓全國觀眾一起為阿姨加油打氣!”
“直播……連線?”岑默舌頭打結(jié),下意識看向病床上還在哼哼的媽。
“還猶豫什么!”我突然拔高聲音,帶著哭腔卻又異常堅定地抓住岑默的胳膊,“老公!你看到了嗎?這么多好心人都在關(guān)心媽!這是媽的機會!也是我們唯一的機會!難道你要因為那點可憐的面子,斷送媽活下去的希望嗎?!讓專家看!讓全國觀眾看!說不定哪個角落的高人就看到直播,能救媽呢!”
我聲嘶力竭,字字泣血,把一個“深明大義”、“救母心切”的孝子賢媳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岑默被我吼得一愣,看著周圍一圈人——權(quán)威的教授、狂熱的導(dǎo)演、門外隱約可見的攝像機鏡頭、還有手機上那滾燙的、代表“民意”的評論區(qū)……他胸腔劇烈起伏了幾下,最終像是被一股巨大的、無法抗拒的洪流裹挾著,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個干澀嘶啞的音節(jié):
“……好?!?/p>
王導(dǎo)差點跳起來:“太好了!我這就去安排!五分鐘!五分鐘后我們開始第一場直播連線!劉教授,您準備一下!岑先生,岑太太,你們就在阿姨身邊,放輕松,就像平常一樣,真實最重要!”
觀察室里瞬間忙亂起來。
燈光打亮!
攝像機紅燈亮起!
麥克風(fēng)悄悄伸了過來。
婆婆似乎被強光刺激,悠悠轉(zhuǎn)醒,茫然地看著這突然變得像攝影棚的病房和周圍一群眼神發(fā)亮的人。
劉教授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白大褂衣領(lǐng),站到了鏡頭前最佳位置。
王導(dǎo)對著耳麥倒數(shù):“五、四、三、二、一!開始!”
鏡頭推近。
劉教授面對鏡頭,表情沉痛而專業(yè):“各位觀眾晚上好,這里是《百家心》‘生命奇跡’特別節(jié)目臨時直播現(xiàn)場。我現(xiàn)在身處臨時醫(yī)療觀察點,身邊是一位突發(fā)罕見危重病例的患者……”
岑默僵硬地站在病床邊,手心里全是汗。
我緊緊握住了婆婆冰涼的手,俯下身,在她耳邊,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溫柔地、一字一句地低語:
“媽,您聽,外面全是給您加油的人?!?/p>
“您可千萬……要好好表現(xiàn)啊?!?/p>
婆婆猛地瞪大了眼睛,渾濁的眼珠里倒映著我冰冷無波的笑容,和她自己那張慘無人色的臉。
直播,開始了。
直播的紅燈亮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岑默眼皮直跳。他僵在病床邊,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放,活像被釘在地上的木樁子。劉教授那沉痛又權(quán)威的聲音在狹小的觀察室里回蕩,每一個字都通過麥克風(fēng)放大,鉆進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也鉆進了無數(shù)個正在收看直播的家庭。
“……患者情況非常特殊,表現(xiàn)為突發(fā)性、完全性局部毛發(fā)脫落,皮膚呈現(xiàn)異常光滑體征,初步懷疑為極其罕見的內(nèi)部系統(tǒng)性疾病引發(fā)的外在表征……”劉教授對著主鏡頭,語氣凝重,偶爾側(cè)身指向病床上的婆婆,動作幅度拿捏得恰到好處,既展示了病情,又保持了專家的矜持。
王導(dǎo)在鏡頭外比劃著手勢,激動得鼻尖冒汗。
婆婆大概是徹底被這陣仗嚇懵了,也可能是真覺得自己命不久矣,癱在床上,眼皮耷拉著,哼哼聲都帶著顫音,倒真顯出幾分油盡燈枯的可憐相。
我緊緊握著她的手,指尖冰涼,俯身在她耳邊,用氣聲又重復(fù)了一遍:“媽,加油,全國觀眾都看著呢,盼著您好轉(zhuǎn)?!?/p>
她猛地一哆嗦,眼睛睜開一條縫,渾濁的眼珠里映著我那張寫滿“擔(dān)憂”的臉,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
就在這時,觀察室的門被輕輕敲了一下,然后推開一條縫。一個穿著西裝、看起來像是電視臺小領(lǐng)導(dǎo)模樣的男人探進頭,對著王導(dǎo)拼命使眼色,又指了指自己的手機,無聲地做了個“爆了”的口型,臉上是壓抑不住的狂喜。
王導(dǎo)眼睛更亮了,對著劉教授打了個手勢。
劉教授心領(lǐng)神會,微微調(diào)整了一下站位,讓另一個機位能更好地捕捉到婆婆的“病容”和我們家屬的“焦慮”。
“目前,我們已經(jīng)緊急抽取了樣本送往檢測,”劉教授繼續(xù)對著鏡頭,語氣愈發(fā)沉重,“但由于病情極其罕見且進展迅猛,我們迫切需要更廣泛的醫(yī)學(xué)界同仁的關(guān)注和智慧。欄目組已經(jīng)開通了專家熱線和網(wǎng)絡(luò)會診通道,懇請全國的醫(yī)學(xué)專家,尤其是皮膚科、免疫科、內(nèi)分泌科的權(quán)威們,能夠伸出援手,共同為患者尋找一線生機!”
他話音剛落,王導(dǎo)就迫不及待地插話,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變調(diào):“是的!感謝劉教授!也再次感謝廣大觀眾朋友的熱烈關(guān)注!我們的熱線電話已經(jīng)被打爆了!官微后臺的求助和問詢信息已經(jīng)超過十萬條!‘#看見生命奇跡#’話題已經(jīng)沖上熱搜第一!無數(shù)網(wǎng)友都在自發(fā)為患者祈福!”
他幾乎是把手機屏幕懟到了側(cè)面的攝像機鏡頭前,快速劃過那些密密麻麻、滾動的評論和轉(zhuǎn)發(fā)。
“祈禱平安!”
“老人家一定要挺住!”
“相信科學(xué),相信專家!”
“跪求直播診斷過程!”
“有沒有懂醫(yī)的?這到底是什么病啊?”
海量的評論,洶涌的“民意”,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那股灼熱的關(guān)注度。
岑默看著那飛速滾動的屏幕,臉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紅。他像是被架在火上烤,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那些陌生的ID,那些真摯的祝福,那些急切的追問,匯成一股巨大的、無法抗拒的洪流,把他那點可憐的、關(guān)于“丟人”的掙扎沖得七零八落。他甚至下意識地挺了挺腰桿,仿佛自己真的成了什么承載著無數(shù)人希望的“重要人物”。
我心里冷笑,臉上卻適時地流露出巨大的感動和更深的焦慮,轉(zhuǎn)向鏡頭,聲音微微發(fā)顫:“謝謝……謝謝大家!謝謝所有關(guān)心我媽的好心人!求求你們,如果誰知道點什么線索,一定要告訴我們!求求你們了!”
我這一開口,像是打開了什么開關(guān)。
原本癱著的婆婆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臉憋得通紅,呼吸急促,一只手胡亂地在空中抓撓,另一只手則死死捂著自己的胸口,表情痛苦扭曲。
“媽!媽您怎么了?!”我立刻撲上去,聲音帶著哭腔,手忙腳亂地給她順氣,看起來慌亂又無助。
岑默也嚇了一跳,下意識想上前,卻被周圍的攝像機和燈光釘在原地,只能干著急地喊:“媽!你哪兒不舒服?!”
劉教授一個箭步上前,翻開婆婆的眼皮查看,眉頭緊鎖(也不知道是真看出來了什么還是演的):“患者情緒激動,可能引發(fā)了伴隨性應(yīng)激反應(yīng)!心率過快!需要吸氧!安靜!保持安靜!”
觀察室里頓時一陣忙亂。工作人員拿著簡易氧氣面罩跑過來。
王導(dǎo)在鏡頭外激動地握拳,對著耳麥壓低聲音快速道:“特寫!給特寫!家屬的反應(yīng)!病人的痛苦!全都要!太好了!這效果!絕了!”
直播畫面牢牢鎖定在婆婆痛苦喘息、我驚慌落淚、岑默不知所措、劉教授緊急施救的畫面上。評論區(qū)再次爆炸,祈禱和追問的刷屏速度更快了。
就在這一片混亂中,婆婆一邊吸著氧,一邊從喉嚨里擠出斷斷續(xù)續(xù)、極其虛弱的聲音,眼神渙散地看著天花板,像是在交代遺言:
“默啊……小冉……我……我要是挺不過去……你們……你們好好過日子……別為我吵架……我那箱子底下……壓著……壓著我攢給你的……”
她話沒說完,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仿佛隨時都要背過氣去。
岑默的眼圈瞬間就紅了,撲到床邊,聲音哽咽:“媽!您別胡說!您會好的!您放心,什么都別想!”
我心里那點冷笑幾乎要壓不住。老東西,戲還挺足,臨場發(fā)揮不忘給自己立慈母人設(shè),還惦記著那點私房錢呢?
我立刻握住她另一只亂抓的手,貼在自己臉上,淚水漣漣,聲音卻無比清晰,足以讓收聲麥克風(fēng)捕捉到:“媽!您別說了!省點力氣!您放心,您的錢我們一分都不會動!那是您的養(yǎng)老錢!只要您能好起來,我們砸鍋賣鐵也給您治!我和岑默就算去賣血,也一定救您!”
我這話一出,情真意切,孝心感天動地。
直播評論區(qū)瞬間被“好媳婦”、“淚目了”、“這才是真愛”刷屏。
岑默抱著他媽,感動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甚至帶上了一絲愧疚和依賴。
婆婆吸氧的動作頓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又被一陣咳嗽堵了回去,只能瞪著我,眼珠子鼓著。
劉教授適時總結(jié),語氣沉重而充滿希望:“大家看到了,病魔雖然無情,但親情的力量是無限的!讓我們共同守護這份奇跡的發(fā)生!直播暫時到這里,我們需要對患者進行更深入的檢查,請大家持續(xù)關(guān)注《百家心》的后續(xù)報道!”
王導(dǎo)打了個切段的手勢。
直播信號切斷。
觀察室里瞬間安靜下來,只剩下婆婆戴著氧氣面罩的喘息聲。
幾乎是在直播結(jié)束的下一秒,王導(dǎo)就猛地一揮拳,興奮地低吼:“完美!太完美了!收視率爆表!話題度炸裂!劉教授,您真是定海神針!岑先生,岑太太,你們表現(xiàn)得太自然了!特別是阿姨!那一段臨終囑托,簡直是神來之筆!催淚彈?。 ?/p>
岑默還沉浸在剛才悲壯的氣氛里,紅著眼圈,聞言只是茫然地點點頭。
婆婆取下氧氣面罩,喘勻了氣,眼神復(fù)雜地看了我一眼,沒吭聲。
我則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聲音沙?。骸巴鯇?dǎo),劉教授,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我媽這情況……”
劉教授恢復(fù)了一派專家風(fēng)范,沉吟道:“初步檢查體征暫時穩(wěn)定,但病因不明,仍需觀察。我會立刻組織團隊分析樣本。欄目組這邊……”
王導(dǎo)立刻接話:“我們已經(jīng)協(xié)調(diào)好了臺里的招待所,給幾位準備了房間先休息。明天一早,我們計劃安排一場更詳細的專家會診直播!到時候會連線幾位國內(nèi)頂尖的權(quán)威!”
他話音剛落,岑默的手機就尖銳地響了起來,打破了房間里的虛假平靜。
岑默像是被燙到一樣,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臉色微微一變,下意識側(cè)過身接通電話,壓低聲音:“喂?爸?”
電話那頭的聲音很大,即使沒開免提,也能隱約聽到一個蒼老暴躁的男聲吼叫著:“……怎么回事?!你媽怎么了?!什么電視臺?!什么怪病?!你們搞什么名堂?!”
是那個據(jù)說在南方和人合伙做生意的公公,岑建國。消息傳得可真快。
岑默臉色尷尬,支支吾吾:“爸……您別急……媽她……是有點不舒服,我們在醫(yī)院……呃,不是,在電視臺,這里專家……”
“放屁!什么電視臺能看?。?!我告訴你岑默!你別給我瞎搞!趕緊把你媽給我送回來!丟人現(xiàn)眼的東西!”岑建國的咆哮聲更響了。
岑默被罵得臉色發(fā)白,額角冒汗,求助似的看向王導(dǎo)和劉教授。
王導(dǎo)立刻湊過去,對著電話,語氣熱情又官方:“您好!您是患者家屬吧?我是《百家心》欄目的導(dǎo)演王磊!您請放心,阿姨正在接受我們欄目組和國內(nèi)頂級專家的聯(lián)合會診,情況已經(jīng)初步穩(wěn)定!我們一定會竭盡全力……”
“我放你娘的心!”岑建國粗魯?shù)卮驍嗨澳銈冞@些搞電視臺的沒一個好東西!就知道博眼球!我老婆不用你們管!岑默!馬上帶你媽回來!聽見沒有?!”
王導(dǎo)被罵得臉色一僵,但還是努力維持著職業(yè)笑容:“先生,您的心情我們可以理解,但阿姨的病情確實非常特殊,需要……”
“特殊個屁!”岑建國根本不吃這一套,“她不就是老寒腿加點皮膚病嗎?能有多大事?讓你們這么折騰?趕緊給我撤了!不然我明天就買機票飛回來!”
一直癱著的婆婆突然掙扎著坐起來,一把搶過岑默手里的電話,聲音瞬間帶上了哭腔,和剛才直播里的虛弱判若兩人,變得中氣十足:“建國!建國??!你可算來電話了!他們……他們非說我得了怪??!要給我直播!還要找一堆人來看我!我害怕?。∧憧靵斫游一厝?!”
她這突如其來的爆發(fā),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岑默懵了:“媽?您……您剛才不是……”
王導(dǎo)和劉教授的臉色也微微變了。
我站在一旁,冷眼看著這出急轉(zhuǎn)直下的鬧劇。
電話那頭的岑建國聽到老婆的哭訴,更加暴跳如雷:“聽見沒有!她都說沒事了!你們趕緊放人!岑默!你是不是翅膀硬了?!敢這么對你媽?!”
岑默徹底慌了手腳,看看他媽,又看看王導(dǎo),左右為難:“爸……不是……媽這病它……”
王導(dǎo)趕緊穩(wěn)住局面,對著婆婆溫言勸道:“阿姨,您別激動,您這是生病了,情緒不穩(wěn)定。專家說了,您需要靜養(yǎng)觀察?!?/p>
婆婆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根本不買賬,對著電話哭喊:“建國!他們不讓我走!他們還要把我關(guān)起來研究!我沒事!我真沒事!就是腿毛沒了而已!說不定就是洗腳水過敏了!”
“洗腳水過敏?!”電話那頭的岑建國和現(xiàn)場的岑默幾乎同時失聲叫道。
岑默猛地扭頭看我,眼神里充滿了驚疑不定和一絲被欺騙的憤怒。
劉教授皺緊了眉頭。
王導(dǎo)額頭見汗,趕緊打圓場:“阿姨,您糊涂了,那怎么可能是簡單的過敏?劉教授都說了是罕見病……”
“我沒糊涂!”婆婆尖聲反駁,死死攥著電話,“就是小冉打了盆水給我泡腳!泡完就那樣了!肯定是水里有什么東西!”
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到我身上。
觀察室里安靜得可怕。
直播雖然結(jié)束了,但另一場戲,才剛剛拉開序幕。
我站在原地,迎著岑默驚怒的目光、婆婆指控的眼神、王導(dǎo)和劉教授的審視,臉上那副擔(dān)憂焦慮的面具一點點剝落,慢慢地,慢慢地,浮現(xiàn)出一個極其古怪的、帶著一絲冰冷嘲諷的笑容。
“媽,”我輕輕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您終于想起來,是那盆洗腳水的問題了?”
我臉上那點冰冷的嘲諷,像水滴入油鍋,瞬間炸了。
“你什么意思?!”岑默第一個吼出來,眼睛瞪得血紅,像是要撲上來把我撕碎,“冉冉!那水果然有問題?!你騙我!你他媽敢騙我?!”
婆婆像是找到了確鑿證據(jù),也來了精神,指著我的鼻子,聲音尖利得能劃破耳膜:“就是她!就是她害我!建國!你聽見沒有!她承認了!她在水里下藥!”
電話那頭的岑建國更是暴跳如雷,咆哮聲隔著話筒都震得人耳朵疼:“反了天了!報警!岑默!立刻報警抓這個毒婦!敢害你媽!讓她坐牢!”
王導(dǎo)和劉教授也徹底變了臉色。王導(dǎo)是驚疑不定,眼看要捧上神壇的“醫(yī)學(xué)奇跡”眼看要變成家庭倫理兇殺案,他的獨家爆款要飛了。劉教授則是面色鐵青,感覺自己權(quán)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釁和愚弄。
“岑太太,請你解釋清楚!”劉教授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意,“那盆水到底怎么回事?你添加了什么?!”
觀察室里空氣凝固,所有壓力、憤怒、質(zhì)疑,像無數(shù)根針,密密麻麻刺向我。
我卻像是沒感覺到這劍拔弩張的氣氛,甚至還好整以暇地理了理剛才因為“慌亂”而有些散落的頭發(fā)。臉上的古怪笑容慢慢放大,變成一種近乎憐憫的嘲諷。
“報警?”我輕輕重復(fù)了一遍,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可笑的笑話,目光輕飄飄地掃過氣得渾身發(fā)抖的岑默,又落在還在對著電話哭訴的婆婆臉上,“好啊。報啊。現(xiàn)在就打110?!?/p>
我的鎮(zhèn)定和干脆,反而讓所有人一愣。
岑默舉著手機,按號的動作僵住。
婆婆的哭嚎卡在喉嚨里。
連電話那頭的岑建國都安靜了一瞬。
“怎么?不敢打?”我往前走了一步,逼視著岑默,“需要我?guī)湍銚芴枂幔空米尵焓迨鍋砜纯?,一位口口聲聲說自己得了罕見怪病、生命垂危、需要全國專家會診的老太太,是怎么在被人指出洗腳水可能有問題后,立刻變得中氣十足、還能搶電話告狀的?”
我話音不高,卻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準地剖開了那層虛偽的膿瘡。
“也讓警察來查查,那盆洗腳水。”我轉(zhuǎn)向劉教授,語氣甚至帶上了點禮貌的請教,“劉教授,您是專家。您說,什么樣的化學(xué)藥劑,或者過敏原,能讓人在短短幾分鐘泡腳的時間內(nèi),出現(xiàn)如此‘徹底’、‘詭異’、‘光滑’的毛發(fā)脫落,并且皮膚沒有任何紅疹、水泡、灼傷、刺痛等常規(guī)過敏或化學(xué)灼傷反應(yīng),反而只是‘光滑得嚇人’?”
劉教授猛地一怔,張了張嘴,一時竟沒能立刻回答。他行醫(yī)多年,各種疑難雜癥見過不少,但如此“干凈”又“徹底”的局部癥狀,確實聞所未聞。剛才被直播和“罕見病”的名頭沖昏了頭腦,此刻被我一問,專業(yè)的疑竇瞬間浮上心頭。
我根本不給他思考的時間,目光又轉(zhuǎn)向王導(dǎo),笑容更冷:“王導(dǎo),您見多識廣。您覺得,警察和觀眾會更相信哪一種情節(jié)?是兒媳用了一種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的、毫無副作用的‘神奇脫毛膏’謀害婆婆?還是一位老太太,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比如逼兒媳辭職當(dāng)保姆,或者單純就是想演一出大戲——自編自導(dǎo)自演了一出‘罕見怪病’的鬧劇,甚至不惜拉上德高望重的專家和全國觀眾為她陪演?”
王導(dǎo)的臉唰地白了。他比誰都清楚,如果真是后者,他的欄目、他的職業(yè)生涯就全完了!這會是驚天丑聞!
“你……你血口噴人!”婆婆尖叫起來,徹底慌了神,手腳并用地比劃,“我就是病了!就是得了怪??!就是你害的!那水就是有問題!”
“媽!”岑默似乎也反應(yīng)過來,急忙想阻止他媽,臉色慘白一片。
我卻不等他們再組織語言,猛地提高了聲音,壓過所有的嘈雜,字字清晰,砸地有聲:
“水有沒有問題,很簡單!”
我伸手指向角落里那個還沒來得及倒掉的洗腳盆。
“樣本就在這里!劉教授,您的團隊不是已經(jīng)取樣了嗎?那就立刻、當(dāng)場、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做最快速、最基礎(chǔ)的毒性檢測和酸堿度測試!看看這里面到底有沒有所謂的‘毒藥’!或者……”
我目光如刀,猛地射向婆婆:
“媽,您要是堅持認為是我下藥,而您又真的‘病’得那么重,您敢不敢現(xiàn)在就讓護士抽您一管血,和這盆水一起,立刻送去做毒理篩查和過敏原測試?看看您血液里到底有沒有所謂的毒素,或者對水里的什么東西過敏!”
死寂。
徹底的死寂。
只有婆婆粗重慌亂、再也偽裝不下去的喘息聲。
抽血?化驗?當(dāng)場檢測?
那不就全穿幫了?!
她根本沒什么毒素過敏,她只是……只是腿毛沒了??!她哪知道為什么沒了!她只是順?biāo)浦巯肽媚笪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