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母親批作業(yè),作文評語的“吃瓜”效應
江念走出食堂大樓,風從東邊吹來,遮陽傘晃了晃。他抬手扶了扶眼鏡,腳步?jīng)]停,心里剛浮起一絲輕松——至少這次沒人摔跤。
可這念頭像石子落水,漣漪還沒散開,就被他自己砸碎了。
他順手點開手機,江桃的朋友圈跳出來:一張食堂窗口的照片,配文“二舅一句話,食堂改革!”底下幾十個點贊,還有人評論“求二舅去我家單位食堂視察”。
江念咬了口蘋果,邊走邊想:這作文水平,比姐夫?qū)懬闀€離譜。
聲音炸開的瞬間,他還在嚼蘋果。
而十公里外的江家灣中學教師辦公室,林硯正伏案批改作文。
她左手壓著學生本子,右手紅筆輕點,眉頭微蹙。這篇題為《我的媽媽像超人》的作文寫得中規(guī)中矩,比喻堆砌,情感空洞。她剛想寫下“語言浮夸,缺乏真情實感”,腦中突然響起一句清清楚楚的話:
這作文比姐夫的情書還離譜。
林硯手一抖,紅筆尖狠狠劃下,從紙面一直拖到邊緣,撕開一道十厘米長的口子。
她愣住,抬頭四顧。辦公室沒人,窗外走廊空蕩,只有遠處操場傳來體育課的哨聲。
她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低聲自語:“現(xiàn)在的孩子,怎么連諷刺都學得這么刻?。俊?/p>
她不知道,這句話是她兒子說的。
她更不知道,過去兩個月里,她批作業(yè)時脫口而出的“這比喻比軍訓口號還假”“描寫像阿黃啃骨頭——只剩渣”,全是從江念某次吃飯時的腹誹里偷來的。
她翻過幾本作業(yè),越看越心驚。
前天那篇《難忘的旅行》評語寫著:“你這流水賬比軍訓報數(shù)還整齊?!?/p>
上周那篇《我的理想》批語是:“夢想很豐滿,邏輯像被狗啃過?!?/p>
她沒寫過這些。
可字跡是她的,語氣卻陌生得讓她脊背發(fā)涼。
她翻回被劃破的本子,盯著那道裂痕,忽然想起兩個月前,江念一邊啃雞腿一邊嘀咕:“媽批作業(yè)的字像雞爪爬過?!?/p>
當時她正好看見,抄起雞毛撣子追了三條巷子。
現(xiàn)在,她批的每一句評語,都在往“雞爪”方向狂奔。
第二天語文課,林硯站在講臺上,手里捏著那本被劃破的作文。
全班安靜。她臉色發(fā)白,聲音發(fā)緊:“誰在背后議論我批作業(yè)像雞爪?”
沒人回答。
學生面面相覷。有人低頭翻筆記,有人偷偷交換眼神。沒人知道“雞爪”是什么梗。他們只知道,語文老師今天不對勁。
“我說過多少次,評語要嚴謹、要規(guī)范、要有教育意義?!彼曇舭胃?,“現(xiàn)在倒好,連作業(yè)本都敢劃破?誰帶頭的?站出來!”
后排一個戴眼鏡的男生小聲嘀咕:“可您昨天批我的本子,寫的是‘你這結(jié)尾比春晚彩蛋還假’……”
林硯一愣。
她寫過嗎?
她當然寫過。但她以為那是自己的幽默。
她不知道那是江念上個月看春晚時吐槽的原句,被她聽進耳朵,種進腦子,再無意識地吐了出來。
她舉起那本破頁作文,聲音發(fā)顫:“這不是教學,這是羞辱!誰在模仿我?誰在帶節(jié)奏?”
教室死寂。
沒人敢說——我們是模仿您啊。
課后,語文教研組開會。
同事老張斟酌著開口:“林老師,最近您批的評語……挺有網(wǎng)感的?!?/p>
“網(wǎng)感?”林硯皺眉。
“就是,挺像短視頻評論那種……帶梗的?!?/p>
另一位年輕老師接話:“昨天我路過辦公室,聽見您念評語:‘這敘事節(jié)奏,比我媽催婚還急。’我們都笑了?!?/p>
林硯臉色變了。
她沒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成了兒子心聲的復讀機。
她只知道,她的專業(yè)性正在被稀釋,她的權(quán)威正在被解構(gòu)。而她抓不住源頭。
她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翻江念的書包。
沒有日記。沒有草稿。手機鎖著。人不在。
她坐在燈下,一頁頁翻自己最近批過的作文。
越看越冷。
那些評語,像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篡改過。犀利、毒舌、精準踩中笑點,卻完全脫離了語文教師應有的克制與引導。
她忽然意識到——不是學生在學她。
是她在學某個“聲音”。
而那個聲音,正從她家里飄出來。
當晚,江桃把一段視頻發(fā)進家庭群。
標題:【媽疑似被二舅心聲寄生!】
視頻里,林硯站在講臺前,臉色鐵青:“誰說我批作業(yè)像雞爪?站出來!”
群聊瞬間爆炸。
江櫻秒回:“媽終于學會二舅的瓜感了?!?/p>
周野發(fā)了個“?!?/p>
江豆跟了一句:“我媽批我作業(yè)時說‘你這字寫得比阿黃踩泥坑還亂’,是不是也是二哥說的?”
岑晚發(fā)語音:“這語氣,像我拍戲NG十次后的崩潰?!?/p>
林硯看著群消息,手指發(fā)抖。
她點開江念的朋友圈,全是游戲截圖和食堂飯菜。平靜得不像能掀起風暴的人。
可她記得,三年前江念高考作文只拿了42分。閱卷老師批語:“立意尚可,文風浮夸,用語輕佻?!?/p>
現(xiàn)在,她批的每一本作文,都在往“輕佻”狂奔。
她翻出江念高中時的舊作業(yè)本,想找點線索。
翻到一頁,他寫《我的母親》,最后一句是:“我媽批作業(yè)的樣子,像極了雞爪在紙上跳踢踏舞?!?/p>
她盯著那行字,呼吸停滯。
兩個月前,江念說的那句“批作業(yè)像雞爪”,她以為是孩子胡鬧。
可現(xiàn)在,全班學生都在寫“我媽做飯像工地攪拌機”“我爸打呼像拖拉機過坎”。
評語也變了。
有學生寫《我的夢想》,她批:“建議改行,這志向比食堂米飯還硬?!?/p>
另一篇《記一次春游》,她寫:“你這觀察力,比二舅戴平光眼鏡裝學霸還假?!?/p>
她沒意識到,這些話,全是江念日常吐槽的碎片。
她只是覺得,最近自己越來越控制不住嘴。
她更不知道,江念此刻正坐在客廳啃蘋果,聽見樓上全家笑成一片,心里嘀咕:
我媽怎么了?
——我媽怎么了?
聲音傳開,整棟樓一靜。
江櫻笑得差點從沙發(fā)上滾下來。
周野端著茶杯,一口噴出。
江豆躲在廚房,餅干渣噴了一灶臺。
林硯在書房,手一抖,紅筆在最新一本作文上劃出第二道裂痕。
她盯著那道線,忽然低聲問:“我……是不是病了?”
沒人回答。
她翻開作文,是班里一個女生寫的《我的語文老師》。
開頭寫著:“林老師批作業(yè)時,總像在參加脫口秀?!?/p>
她繼續(xù)往下看。
“她說我描寫不生動,可她寫的評語比小品還逗。
她說我用詞不準確,可她說‘這結(jié)尾像外賣遲到三小時’——這算哪門子比喻?
她是我們班的梗王,但沒人知道她以前是全省模范教師?!?/p>
林硯的手抖得更厲害了。
她想起二十年前,自己站在講臺上,一字一句教學生:“作文是心靈的鏡子,語言是思想的載體?!?/p>
現(xiàn)在,她的評語是:“你這抒情,比直播帶貨還假?!?/p>
她合上本子,抬頭看向窗外。
夜色沉沉。
她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成了全國吃瓜破防系統(tǒng)的中轉(zhuǎn)站。
她只知道,她的課堂,正在失控。
而這一切,始于一句沒人聽見的吐槽。
江念吃完蘋果,把核扔進垃圾桶,心想:我媽最近是不是更暴躁了?
——我媽最近是不是更暴躁了?
林硯正在撕那本被劃破的作文,聽到這句話,手一僵。
她沒撕。
她把本子放回桌上,翻開第一頁,盯著自己寫的評語:
“這作文,比姐夫的情書還離譜?!?/p>
她盯著那行字,忽然想起——
她丈夫從沒寫過情書。
結(jié)婚當天,他遞給她一張紙條,上面寫:“組織批準我們結(jié)合。請服從安排?!?/p>
她當時笑了一路。
現(xiàn)在,她看著這句“比姐夫的情書還離譜”,突然意識到:
她根本沒見過姐夫的情書。
那這句話,是誰說的?
她猛地抬頭,看向江念房間的方向。
燈關著。
門閉著。
屋里安靜。
可她耳邊,仿佛有無數(shù)個聲音在回蕩。
她低頭,拿起紅筆,想寫點什么。
筆尖懸在紙上,遲遲落不下去。
最終,她只寫下三個字:
誰在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