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走廊慘白的燈光下，陸清歌站在那里，眼睛紅腫，臉色蒼白得像紙?？吹轿?，她撲過來，緊緊抓住我的胳膊，指甲幾乎嵌進(jìn)我的肉里。
“阿硯！你終于回來了……小寶……我們的小寶……”她泣不成聲，身體抖得厲害。
我扶住她，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痛得無法呼吸。我用力抱了抱她，試圖從這具同樣顫抖的身體里汲取一點支撐，或者給予一點支撐?！扒甯瑁瑒e怕，我回來了。告訴我，到底怎么回事？小寶怎么會……”
她抬起淚眼朦朧的臉，抽噎著，從包里拿出一個小小的黑色物件，塞進(jìn)我手里。那是一個行車記錄儀的儲存卡。
“是喬軒……那個家里幫忙的男學(xué)生……”她的聲音帶著無盡的恨意和恐懼，“他自己開車帶小寶出去……嫌小寶在車上哭鬧煩人……竟然……竟然在38度的大太陽底下，把小寶……塞進(jìn)了后備箱！他自己跑去商場吹空調(diào)、買東西！等發(fā)現(xiàn)的時候……后備箱里……像蒸籠一樣……小寶她……她……”
她說不下去了，捂著臉痛哭失聲。
后備箱？38度高溫？塞進(jìn)去？
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在我腦中炸開，瞬間將我拖入地獄的圖景。我無法想象，我那小小的、怕熱的女兒，被關(guān)在漆黑、悶熱、狹窄的鐵皮箱子里，是怎樣絕望地哭喊、拍打，直到聲音嘶啞，直到小小的身體再也承受不住那滾燙的窒息……
一股暴戾的殺意直沖頭頂！喬軒！那個看起來靦腆勤快的大學(xué)生！
“報警！”我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每一個字都淬著冰，“現(xiàn)在！立刻！我要他償命！”
陸清歌用力點頭，淚水漣漣：“對！報警！阿硯，我會和你一起，為咱們的孩子討回公道！一定要讓那個畜生付出代價！”
她的眼神里燃燒著和我一樣的怒火和痛苦，這讓我破碎的心底生出一絲微弱的力量。我們攙扶著，跌跌撞撞地走向停車場，我要開車去警局，一刻也不能等！
車子啟動，駛出醫(yī)院。陸清歌坐在副駕，沉默地流著淚?？斓骄值囊粋€路口，她突然開口，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阿硯，你嘴唇都干了，我去給你買瓶水，你緩緩，我們馬上就到了?！?/p>
沒等我回應(yīng)，她推開車門下去了。
我靠在椅背上，閉上眼，女兒天真爛漫的笑臉和想象中她在后備箱掙扎的慘狀交替閃現(xiàn)，折磨得我?guī)缀跻偟?。車?yán)锏臏囟人坪踉絹碓礁?，悶得我喘不過氣。我以為是悲痛帶來的錯覺，抬手想去調(diào)低空調(diào)。
就在這時，“咔噠”一聲輕響，所有車門被鎖死了！
我猛地睜開眼，透過擋風(fēng)玻璃，看到陸清歌就站在車外幾步遠(yuǎn)的地方。她臉上哪里還有半分悲痛？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平靜。她手里沒有水，只有我的手機(jī)——她剛才下車時，順手拿走了！
“清歌？你干什么？開門！”我用力拍打車窗，心猛地沉下去。
陸清歌隔著玻璃看著我，眼神陌生得可怕。她微微俯身，聲音透過密閉的車窗，帶著一種殘忍的清晰：
“阿硯，把那個記錄儀的卡給我?！?/p>
“你瘋了？！那是喬軒殺人的證據(jù)！”我嘶吼著，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我的妻子。
“阿軒只是……只是不想讓女兒養(yǎng)成刁蠻任性的壞習(xí)慣，
一時情急才那樣做的。他不是存心的?！彼恼Z氣像是在討論
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他才多大？大學(xué)還沒畢業(yè)，人生才剛剛開始，不能因為這點‘意外’就毀了！留下案底，他這輩子就完了！”
車內(nèi)的溫度飆升得極快，像被架在火上烤。汗水瞬間浸透了我的襯衫，黏膩地貼在皮膚上。我終于明白，這該死的空調(diào)，被她動過手腳了！她是故意的！
“一點意外？”我喉嚨干得冒火，聲音嘶啞得像破風(fēng)箱，“陸清歌！你看看我！看看我現(xiàn)在的樣子！汗流浹背，喘不上氣！這就是小寶臨死前經(jīng)歷的地獄！一模一樣！她是你的親生女兒！是你懷胎十月生下來的！你怎么能……怎么能說出這種話？！”
我指著自己因高溫和缺氧而漲紅、布滿汗水的臉，絕望地拍打著滾燙的車窗玻璃。
陸清歌的眉頭不耐煩地皺起，眼神冷得像冰：“我說過，不要用‘殺人’這種骯臟的字眼稱呼阿軒！太難聽了！”
她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種扭曲的“公正”：“小寶那孩子，本來就愛哭鬧，都是你平時太慣著她，才養(yǎng)得那么嬌氣不懂事！阿軒也是好心，想幫你糾正一下。誰知道會發(fā)生這種事？誰想得到？”
“好心？他一個保姆，不送孩子去上學(xué)，跑去購物？！”我?guī)缀跻獓I出血來。
“遲到幾個小時怎么了？會死嗎？”陸清歌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對我的指責(zé)，“阿軒照顧小寶那么辛苦，抽空放松一下買點東西，難道不是天經(jīng)地義？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誰都不想的！你把那張卡給我，交出來！不就是沒了個孩子嗎？我們以后再生一個就是了！阿軒的前程，不能毀在你手里！”
生一個？再生一個？！
我如遭雷擊，渾身冰冷，即使身處這蒸籠般的車廂里，也感覺不到一絲暖意。原來在她心里，我女兒那條活生生的命，輕飄飄的，遠(yuǎn)不如喬軒那個殺人兇手的所謂“前程”重要！
“陸清歌！”我用盡全身力氣，一拳狠狠砸在車窗上，玻璃發(fā)出沉悶的巨響，“你聽好了！除非你今天把我悶死在這車?yán)铮》駝t，只要我還有一口氣，爬我也要爬到警局！我一定要把喬軒送進(jìn)監(jiān)獄！我女兒不能白死！你休想！”
拳頭一下又一下地砸在玻璃上，皮開肉綻，鮮血混著汗水淌下。劇烈的動作加劇了缺氧，眼前陣陣發(fā)黑，肺部火燒火燎。
看到我流血，陸清歌的眉頭皺得更緊，卻沒有絲毫動容。
就在我意識即將被黑暗吞噬的邊緣，車門鎖“咔噠”一聲解開了。冰冷的空氣猛地灌入，我像瀕死的魚一樣大口喘息。
陸清歌拉開車門，俯視著癱軟在座椅上、狼狽不堪的我，臉上沒有心疼，只有一種被忤逆的煩躁和狠厲。她伸手粗暴地將空調(diào)調(diào)回制冷，冷風(fēng)呼呼地吹在我汗?jié)竦哪樕稀?/p>
“沈硯，你從來都是這么犟！油鹽不進(jìn)！是你逼我的！”她的聲音淬著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