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棄子入秋的蒼莽山像被潑了桶濃墨,風(fēng)卷著枯枝敗葉在林間呼嘯,
把沈清辭單薄的衣袍刮得獵獵作響。他踉蹌著扶住一棵老槐樹,指節(jié)攥得發(fā)白,
指甲縫里嵌進了樹皮的碎屑,刺痛感卻遠不及心口的寒意。今天是他的及冠禮。
本該是簪纓加冠、受族中長輩祝福的日子,可他那位名義上的父親,
只讓管家遞來一件半舊的素色外袍,說“你已成年,該自己謀出路了”。
而后兩個面生的仆役架著他的胳膊,一路把他拖到蒼莽山山口,
像扔塊破布似的將他推了進來?!肮?,別怪我們,是夫人和老爺?shù)囊馑肌?/p>
”仆役的聲音隔著風(fēng)飄過來,帶著幾分敷衍的歉意,“這山里有猛獸,您……自求多福吧。
”沈清辭望著他們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直到那抹灰藍色的衣角徹底消失在山道盡頭,
才緩緩蹲下身,將臉埋進膝蓋。
六歲之前的記憶還清晰如昨——母親會把溫?zé)岬纳徸痈说剿麜盖埃?/p>
用軟帕輕輕擦去他嘴角的甜漬;父親會在雪夜里教他握筆,掌心覆著他的手背,
一筆一畫寫“清辭”二字,說“我兒的名字,該配這世間最干凈的字”。可母親病逝后,
一切都變了。繼母柳氏進門的第二年,弟弟沈明軒出生,
他的屋子從寬敞的東廂房挪到了漏風(fēng)的西耳房;他的筆墨紙硯換成了最粗劣的,
而沈明軒用的是江南進貢的宣紙;柳氏總在父親面前說他“心思重”“不親近弟弟”,
久而久之,父親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幾分疏離,最后竟成了全然的漠視。他以為只要乖乖聽話,
不爭不搶,總能在沈家留個容身之地。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在柳氏眼里,
他從來都是個多余的人,是沈明軒繼承家業(yè)的絆腳石。風(fēng)更冷了,沈清辭打了個寒顫,
才發(fā)現(xiàn)自己連件御寒的厚衣都沒帶。他試著站起身,腿卻軟得發(fā)顫——他長到十八歲,
除了讀書寫字,連院子里的花都是仆役打理,哪里吃過這樣的苦?
腳下的石子硌得他腳心生疼,四周只有風(fēng)吹樹葉的“沙沙”聲,偶爾夾雜幾聲不知名的獸吼,
聽得他頭皮發(fā)麻。他漫無目的地往山林深處走,想找個能避雨的地方,
卻沒走幾步就被藤蔓絆倒,重重摔在地上。手肘磕在石頭上,疼得他眼淚差點掉下來。
他撐著地面想爬起來,指尖卻觸到一片濕滑的苔蘚,又重重跌了回去。就在這時,
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帶著草木被撥開的“嘩啦”聲。沈清辭心里一緊,
以為是猛獸,慌忙想躲,卻因為恐懼渾身僵硬,連動都動不了。腳步聲停在他身后,
接著一道低沉的男聲響起,帶著點粗糲的質(zhì)感,像打磨過的石頭:“你怎么躺在這兒?
”沈清辭慢慢回頭,撞進一雙深邃的眼眸里。男人很高,約莫有一米九,
穿著件獸皮縫制的短褂,露出的胳膊肌肉線條流暢,膚色是健康的深褐色,
一看就常年在戶外活動。他肩上扛著一頭成年的鹿,鹿血順著獸皮裙滴在地上,
洇出深色的痕跡。最讓沈清辭怔住的是男人的臉——眉眼鋒利,鼻梁高挺,薄唇緊抿著,
下頜線繃成一條冷硬的弧線,明明是極具攻擊性的長相,卻透著股不加修飾的英氣,
比他見過的所有世家公子都要耀眼。男人也在打量他。沈清辭生得白凈,
皮膚是常年不見日曬的瓷白色,眉眼精致得像畫里的人,加上他此刻眼眶泛紅,
臉頰沾了泥土,更顯得柔弱可憐,倒像個迷路的大家閨秀。“迷路了?”男人皺了皺眉,
彎腰想去扶他,手指剛碰到沈清辭的胳膊,就被他猛地躲開。沈清辭往后縮了縮,
警惕地看著他:“你是誰?”他從小到大沒跟陌生人這么近過,
尤其是眼前這個男人身上還帶著血腥味,讓他本能地害怕。男人挑了挑眉,倒也沒再勉強,
直起身說:“我叫陸野,是這山里的獵人。這地方快黑了,有狼群出沒,你要是不想被吃了,
就跟我走?!鄙蚯遛o咬著唇,心里滿是猶豫。他不知道眼前的人是不是好人,
可他現(xiàn)在一無所有,除了相信陸野,似乎別無選擇。他看著陸野肩上的鹿,
又看了看四周越來越暗的天色,最終還是慢慢站起身,小聲說了句:“謝謝你。
”陸野見他答應(yīng),也沒多話,轉(zhuǎn)身往山林深處走,步伐放緩了些,顯然是在等他。
沈清辭跟在他身后,看著他寬闊的背影,心里莫名多了點安全感。他走得慢,
陸野就時不時停下來等他,偶爾還會順手幫他撥開擋路的樹枝,動作自然,
沒有半點輕薄之意。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出現(xiàn)了一間簡陋的木屋。木屋是用原木搭建的,
屋頂蓋著茅草,門口掛著幾張晾曬的獸皮,旁邊堆著劈好的柴火,透著股煙火氣。
陸野推開門,把鹿放在門口的石板上,轉(zhuǎn)身對沈清辭說:“進來吧,這是我的住處。
”沈清辭跟著他走進屋,屋里陳設(shè)簡單,只有一張木板床、一張桌子和兩把椅子,
墻角堆著一些獵物的皮毛和工具。陸野從水缸里舀了瓢水,遞給他:“先喝點水,我去生火。
”沈清辭接過水瓢,指尖碰到冰涼的陶瓢,才覺得喉嚨干得發(fā)疼。他小口喝著水,
看著陸野蹲在灶臺前生火,火光映在他臉上,把他的輪廓襯得更柔和了些?!澳憬惺裁疵郑?/p>
”陸野一邊添柴,一邊問道?!吧蚯遛o。”他小聲回答,猶豫了一下,又補充道,
“我……我不是故意來山里的,是被家里人送來的。”他沒說“拋棄”,
潛意識里還不想承認這個事實。陸野“嗯”了一聲,沒多問,只是說:“今晚你睡床,
我睡桌子。”沈清辭愣了愣,連忙說:“不用,我睡桌子就好,
你是主人……”“我皮糙肉厚,睡哪兒都一樣?!标懸按驍嗨?,語氣不容置疑,“你看著弱,
睡桌子會著涼。”沈清辭還想推辭,可看著陸野堅定的眼神,最終還是把話咽了回去,
小聲說了句:“謝謝?!蹦峭?,沈清辭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卻意外睡得很安穩(wěn)。
他能聽到陸野在桌子上翻身的聲音,還有窗外風(fēng)吹樹葉的聲音,這些聲音沒有讓他害怕,
反而讓他覺得安心。他想,或許被拋棄在這里,也不是什么壞事。第二章 暖意第二天清晨,
沈清辭是被一陣香味弄醒的。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看到陸野正在灶臺前忙碌,
鍋里飄出的肉香勾得他肚子咕咕叫?!靶蚜??”陸野回頭看了他一眼,“等會兒就能吃飯了,
你先洗漱一下,門口有井水?!鄙蚯遛o點點頭,起身走到門口。清晨的山林空氣清新,
帶著草木的清香,遠處的山峰被薄霧籠罩著,像一幅水墨畫。他打了桶井水,
用陸野遞來的粗布巾擦了臉,冰涼的井水讓他瞬間清醒過來?;氐轿堇飼r,
陸野已經(jīng)把飯菜端到了桌子上——一碗鹿肉湯,兩個烤得金黃的餅子。鹿肉湯燉得很軟爛,
沒有一點腥味,餅子是用粗糧做的,卻很酥脆。沈清辭餓了一整晚,拿起餅子就咬了一口,
燙得他直呼氣,卻還是忍不住繼續(xù)吃。陸野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嘴角不自覺地勾了勾,
把自己碗里的肉夾了幾塊給他:“慢點吃,還有?!鄙蚯遛o抬頭看了他一眼,臉頰有點紅,
小聲說了句“謝謝”,放慢了吃飯的速度。他注意到陸野只吃餅子,很少喝湯,
心里有點過意不去,把自己碗里的肉夾了一塊回去:“你也吃?!标懸般读艘幌?,
隨即笑了笑,把肉吃了下去。吃完飯,陸野收拾碗筷,沈清辭想幫忙,
卻被他攔住了:“你坐著吧,這些活我來就行?!彼粗蚯遛o細皮嫩肉的手,
實在不忍心讓他碰這些粗糙的東西。沈清辭坐在椅子上,看著陸野忙碌的身影,
心里有點不是滋味。他從小到大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現(xiàn)在卻像個累贅一樣待在別人家里,
什么都做不了。他想了想,開口說:“陸野,我……我可以幫你做點什么嗎?比如掃地,
或者整理東西?!标懸安镣氲氖诸D了頓,回頭看他:“你會做這些?
”沈清辭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以前沒做過,但我可以學(xué)?!标懸靶α诵Γ?/p>
沒拒絕:“那行,你幫我把桌子擦了吧,布在那邊?!鄙蚯遛o連忙起身,
拿起布巾仔細地擦桌子。桌子上沾了點肉湯的油漬,他擦了好幾遍才擦干凈,手心都出了汗。
陸野看著他認真的樣子,心里覺得有點好笑,又有點莫名的暖意。接下來的日子,
沈清辭慢慢適應(yīng)了山里的生活。他跟著陸野學(xué)掃地、整理皮毛,雖然做得慢,偶爾還會出錯,
但陸野從來不會怪他,只會耐心地教他。陸野每天都會去打獵,
回來的時候總會帶些野果子給沈清辭,有時候是酸甜的野莓,有時候是軟糯的柿子。
沈清辭也沒閑著,他發(fā)現(xiàn)陸野的木屋雖然整潔,但墻上空蕩蕩的,便想著畫點東西。
他找陸野要了些炭筆,在墻上畫了幅山林圖——遠處的山峰、近處的樹木,
還有幾只奔跑的小鹿,畫得栩栩如生。陸野回來看到墻上的畫時,愣了半天,
然后對沈清辭說:“你畫得真好?!鄙蚯遛o有點害羞:“以前學(xué)過一點,你要是不喜歡,
我就擦掉?!薄跋矚g,怎么會不喜歡?!标懸斑B忙說,“以后這墻就交給你了,
想畫什么就畫什么?!比兆右惶焯爝^去,沈清辭對陸野的好感越來越深。
他發(fā)現(xiàn)陸野雖然看起來冷硬,其實心思很細。他怕沈清辭晚上冷,
會把自己的厚獸皮蓋在他身上;他知道沈清辭吃不慣太粗糙的食物,
會特意把肉燉得更久;他去打獵的時候,總會提前把水和餅子準備好,怕沈清辭餓肚子。
沈清辭也開始主動關(guān)心陸野。他會在陸野回來的時候,
遞上溫好的水;他會在陸野受傷的時候,笨拙地幫他包扎傷口;他會在晚上陸野睡熟后,
悄悄幫他蓋上毯子。這天晚上,陸野打獵回來,身上帶著傷——胳膊被熊抓傷了,
流了不少血。沈清辭看到他的傷口時,臉色瞬間白了,連忙拿出陸野之前準備的草藥和布條,
手抖著幫他處理傷口?!疤蹎??”沈清辭一邊涂草藥,一邊小聲問,眼眶有點紅。
陸野看著他緊張的樣子,心里暖暖的,搖了搖頭:“不疼,小傷?!鄙蚯遛o卻不信,
眼淚差點掉下來:“都流這么多血了,怎么會不疼……你以后能不能小心點?
我……我會擔(dān)心的。”陸野愣了一下,看著沈清辭泛紅的眼眶,
心里突然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軟得一塌糊涂。他伸手,輕輕摸了摸沈清辭的頭發(fā),
聲音溫柔得不像他:“好,我以后會小心?!鄙蚯遛o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一愣,
臉頰瞬間紅了,心跳也快了起來。他抬頭看了陸野一眼,正好對上他深邃的眼眸,
那里面映著燭光,也映著他的身影。沈清辭連忙低下頭,繼續(xù)幫他包扎傷口,
可手卻抖得更厲害了。那晚之后,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不一樣了。他們會更自然地靠近彼此,
會在吃飯的時候偷偷看對方,會在晚上一起坐在門口看星星,聊著彼此的過去。
沈清辭告訴陸野,他以前最喜歡母親教他彈琴,母親彈得一手好琴,
可惜那把琴后來被柳氏以“占地方”為由,送給了沈明軒的表妹。陸野聽著,沒說話,
只是默默記在了心里。陸野也告訴沈清辭,他從小就沒了父母,是被一位老獵人收養(yǎng)的,
老獵人去世后,他就一個人在山里生活,已經(jīng)快十年了。沈清辭聽著,心里有點心疼,
主動握住了他的手:“以后你不會再一個人了。”陸野看著他白皙的手,
又看了看他認真的眼神,反手握住了他的手,用力點了點頭:“嗯,不會再一個人了。
”月光下,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山林里的風(fēng)似乎也變得溫柔了起來。沈清辭知道,
他已經(jīng)徹底愛上了這個沉默寡言卻溫柔體貼的獵人,他甚至開始慶幸,
自己被拋棄在了這座山里,否則他永遠不會遇到陸野。第三章 殺機秋去冬來,
蒼莽山被白雪覆蓋,到處都是一片白茫茫的景象。陸野的木屋被打理得溫暖又整潔,
沈清辭在墻上畫滿了畫——春天的桃花、夏天的荷花、秋天的楓葉、冬天的梅花,
把木屋裝點得像個小書房。陸野依舊每天去打獵,只是冬天的獵物不好找,
他每次回來都會晚一些。沈清辭會提前把爐火生好,把飯菜熱著,等陸野回來。
有時候陸野回來得晚,沈清辭就會站在門口等他,看到他的身影出現(xiàn)在雪地里,
就會開心地跑過去,幫他接過獵物,遞上溫好的酒。“今天怎么這么晚?
”沈清辭幫陸野拍掉身上的雪,問道。陸野笑了笑,
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盒子:“給你找了個東西,耽誤了點時間?!鄙蚯遛o好奇地打開盒子,
里面是一把小巧的木琴,琴身是用桃木做的,上面刻著精致的花紋,雖然比不上他以前的琴,
卻透著股質(zhì)樸的暖意?!澳恪阍趺粗牢蚁矚g琴?”沈清辭拿著木琴,眼眶有點紅。
“你之前說過?!标懸皳狭藫项^,有點不好意思,“我找木匠做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沈清辭連忙點頭,眼淚掉了下來:“喜歡,我很喜歡?!彼е厩伲睦餄M是感動。
這是他母親去世后,第一次有人記得他的喜好,還特意為他做了禮物。陸野看著他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