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幾天,我都準時出現(xiàn)在醫(yī)院。
但不再是走進那間病房。
我像個一尊沉默的雕像,固執(zhí)地坐在那排冰冷的塑料椅子上。
系統(tǒng)冰冷的提示音在腦海里反復回響,催促我進去,繼續(xù)我的“工作”。
【請宿主執(zhí)行任務(wù):進入病房,對目標進行言語刺激?!?/p>
【重復:請宿主執(zhí)行任務(wù)?!?/p>
那聲音尖銳而持久,像一根鉆子往太陽穴里鉆。
我攥緊手心,指甲深深掐進掌肉,用那點刺痛強迫自己忽略它。
我只是坐著。
偶爾能聽到里面?zhèn)鱽砑毸榈穆曧懀o士換藥時輕柔的對話,更多的是長久的寂靜。
有時,蘇晚晴會來,她總是帶著那種輕聲細語地和他說話,說天氣,說窗外的綠蘿,說一些微不足道卻充滿生機的小事。
我從未聽到沈千嶼回應(yīng)她太多,但那種死寂的沉默,似乎會因為她的到來而變得不那么沉重。
每當這時,我就會把頭埋得更低一些,心里那種復雜的情緒翻涌得更加厲害。
系統(tǒng)因此發(fā)出更刺耳的警告,懲罰性的細微電流竄過神經(jīng)末梢,帶來一陣陣生理性的惡心和眩暈。
但我依然沒有動。
直到那天下午。
系統(tǒng)幾乎是在我的腦顱內(nèi)尖嘯,懲罰的強度驟然提升,視野邊緣開始發(fā)黑閃爍。
我知道,我拖不下去了。
再抗拒下去,恐怕會觸發(fā)更嚴厲的機制。
我扶著墻壁,有些搖晃地站起來,深吸了幾口帶著濃重消毒水味的空氣,推開了那扇沉重的門。
沈千嶼依舊靠在床頭,紗布蒙眼,側(cè)臉對著窗外——盡管他什么也看不見。
聽到我截然不同于蘇晚晴的、刻意放重的腳步聲,他原本還算松弛的下頜線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繃緊,攥著被單的手也瞬間收緊。
那是一種全然的、下意識的戒備。
我的心像是被細針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
但臉上必須擺出最厭惡、最不屑的表情。
“還沒死呢?”我開口,聲音是演練過千百遍的刻薄,卻帶著一絲難以控制的微顫,“命可真硬。也是,禍害遺千年?!?/p>
他抿緊唇,一言不發(fā),像是根本不屑于回應(yīng)我這拙劣的挑釁。
“整天像個木頭一樣躺在這里,裝給誰看?”我走近幾步,視線掃過床頭柜上放著的水杯和藥片,“是不是還得求著那個小護士一口一口喂你吃藥???沈千嶼,你現(xiàn)在也就這點出息了?”
【檢測到任務(wù)執(zhí)行中,請宿主加強力度。】系統(tǒng)冷冰冰地提示。
我心臟一抽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敲響,隨即被推開。
蘇晚晴端著藥盤站在門口,顯然聽到了我最后那幾句尖酸的話。
她臉上那慣有的溫暖笑容僵住了,看向我的目光里帶著清晰的不贊同和一絲憤怒。
“林小姐”她走進來,聲音雖然還保持著禮貌,但明顯硬了幾分,“病人需要休息和安靜的環(huán)境,請你注意言辭?!?/p>
來了。
我?guī)缀跏橇⒖踢M入了戰(zhàn)斗狀態(tài),像一只被侵犯了領(lǐng)地的貓,豎起全身的刺轉(zhuǎn)向她:“喲,這就護上了?你算什么東西,也配來教我做事?不過是個端茶送藥的小護士,真把自己當回事了?”
蘇晚晴氣得臉微微發(fā)紅,卻仍努力維持著專業(yè):“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職責,照顧病人,也包括維護他的情緒穩(wěn)定。你的話對他恢復沒有任何好處!”
“好處?我需要給他什么好處?”我嗤笑,聲音拔得更高,更刺耳,“一個瞎子,一個廢物,還需要什么情緒?有人伺候著不就……”
“夠了。”
一個低啞冰冷的聲音,突然斬斷了我的話語。
我一怔,難以置信地轉(zhuǎn)頭看向病床。
沈千嶼……開口了?
他依然保持著那個姿勢,面朝著我們的方向,蒙著紗布的眼睛仿佛能穿透那層厚厚的阻礙,精準地“鎖定”我。
“她說得沒錯?!彼穆曇魶]有什么起伏,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在病房的空氣里,“我的情緒穩(wěn)不穩(wěn)定,與她無關(guān),更與你無關(guān)?!?/p>
他微微偏頭,似乎是“看”向蘇晚晴的方向,雖然語氣依舊算不上溫和,卻明顯區(qū)別于對我時的冰冷尖銳。
“蘇護士”他說,“謝謝。但不必為無關(guān)緊要的人動氣?!?/p>
無關(guān)緊要的人。
他在說我。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明確地,維護了另一個人。
并且,將我劃歸為“無關(guān)緊要”。
那一瞬間,系統(tǒng)提示音消失了,所有外界的嘈雜也仿佛瞬間褪去。
我愣在原地,心臟像是突然被掏空了一塊。
可奇怪的是,在這片冰冷的空茫之后,竟然泛起一絲
……難以言喻的欣慰。
看,他終于不再一味沉默承受了。
他終于開始,像劇本里寫的那樣,去維護他命中注定,開始反擊。
“哼!”我發(fā)出一聲又尖又高的嗤笑,像是聽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話,“說我無關(guān)緊要?沈千嶼,你以為我樂意來看你這副死樣子?別自作多情了!”
我狠狠瞪了一眼蘇晚晴,眼神里充滿了遷怒和蠻橫。
然后猛地轉(zhuǎn)身,高跟鞋用力踩在地板上,發(fā)出近乎宣泄般的“噠噠”聲,摔門沖出了病房。
厚重的門在我身后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隔絕了里面的一切。
我在門口僵站了幾秒,胸腔劇烈起伏,慢慢地,坐回了走廊那張冰冷的塑料椅子上。
屁股剛挨到冰冷的椅面,病房門又被輕輕推開了。
蘇晚晴端著藥盤走了出來。
她看到坐在門外的我,明顯愣住了,腳步頓在原地。
她臉上還帶著剛才爭執(zhí)留下的些許紅暈和余怒,但更多的是一種極致的困惑。
她的目光在我臉上逡巡,似乎想從我刻意維持的刻薄和憤怒表情下,找出點什么別的東西。
她張了張嘴,似乎想問我什么。
或許是想問“你既然關(guān)心他,為什么非要那樣說話?”,或者“你為什么不進去好好講?”,甚至可能是“你為什么要折磨他?”
她的眼神里寫滿了不解,那種純粹的、善良的迷茫。
在她發(fā)出任何一個音節(jié)之前,我抬起頭,直視著她。
然后,我將一根手指豎到唇邊,對著她,做了一個清晰而急促的——
“噓。”
我的眼神里一定充滿了某種她無法理解的警告。
不要問。
不要說破。
就讓它維持現(xiàn)狀。
蘇晚晴徹底怔住了,所有到了嘴邊的話都卡在了喉嚨里。
她看著我,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的困惑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更深了。
但她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微微蹙著眉,對我投來一個更加復雜難辨的眼神,然后輕輕點了點頭,推著治療車,一步三回頭地、安靜地離開了。
走廊重新恢復了寂靜。
我靠在冰冷的墻壁上,緩緩閉上眼睛,將那份幾乎要溢出來的疲憊和掙扎死死鎖在眼皮底下。
系統(tǒng)冰冷的提示音再次在腦海深處響起,催促著下一次的“任務(wù)”。
我知道,我休息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