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楚宴打碎了那只號稱價值連城的傳家寶瓷瓶。我們溫家一門手藝，傳女不傳男，
這瓷瓶就是下一代繼承人的信物。我媽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是孽障，為了一個男人，
要把祖宗的基業(yè)都斷送。我爸讓人把我送去山里的老宅，說：“什么時候想清楚了，
什么時候再出來?！边@一去，就是十年。楚宴隔著老宅的鐵門對我發(fā)誓，他會等我，
等我出去我們就結(jié)婚。我信了。十年刑滿，我因為“表現(xiàn)良好”得以提前釋放。
可我剛踏出那座山，就看到了鋪天蓋地的喜訊。新郎，楚宴。新娘，我親妹妹，溫?zé)湣?/p>
1.我回到家時，婚禮車隊正準(zhǔn)備出發(fā)。門上貼著大紅的喜字，扎眼得很。
溫?zé)溡簧頋嵃谆榧啠熘绲氖直?，笑得像朵盛開的牡丹。十年不見，她出落得越發(fā)精致，
而我，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像個從塵埃里爬出來的鬼。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有驚愕，有鄙夷，還有看好戲的幸災(zāi)樂禍。我媽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沖過來想把我往門外推。
“你回來干什么！誰讓你回來的！”她的力氣很大，指甲掐進(jìn)我的肉里?！皨?，我刑滿了。
”我平靜地看著她。十年了，她看我的眼神，還是那么嫌惡。溫?zé)溩吡诉^來，
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擔(dān)憂?！敖憬?，你怎么現(xiàn)在回來了？我們都以為你還要些日子呢。
”她親昵地挽住楚宴，“阿宴你看，我就說姐姐會祝福我們的吧。
”楚宴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秒，隨即移開。那眼神，像在看一個陌生人?！皽仂o，
好久不見?！彼穆曇艨蜌庥质桦x，仿佛我們之間從未有過那十年的約定。
我看著他們交握的手，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慢慢收緊，疼得我無法呼吸。“楚宴，
你答應(yīng)過我什么？”我的聲音干澀。他皺了皺眉，似乎我的出現(xiàn)打擾了他的好心情。
“都過去那么久了，人總是要往前看的?！彼麖奈餮b口袋里掏出一張卡，遞到我面前。
“這里面有五十萬，密碼是你生日。你先找個地方住下，別在這里鬧，
今天是我和煖煖的好日子?！眲e鬧。他說，別鬧。我為了他，
在山里孤零零地過了三千多個日夜。我為了他，放棄了繼承人的身份，背負(fù)了全家人的唾罵。
現(xiàn)在，他讓我別鬧。我笑了，笑聲越來越大，最后笑出了眼淚。周圍的賓客對著我指指點點，
竊竊私語?！斑@就是那個打碎了傳家寶的大女兒吧？真是晦氣。”“可不是，
聽說當(dāng)年就是個瘋子，現(xiàn)在看著更不正常了?！蔽野帜樕F青地走過來，
壓低聲音怒吼：“溫靜！你鬧夠了沒有！嫌我們家丟人丟得還不夠嗎？”我止住笑，
目光一一掃過他們。我的父親，我的母親，我的妹妹，還有我愛了整個青春的男人。
他們站在一起，組成了一幅完美又和諧的畫面。而我，是那個多余的、不合時宜的污點。
“傳家寶，”我輕聲開口，“真的是我打碎的嗎？”2.我這句話一出口，
楚宴和溫?zé)湹哪樕查g變了。我爸更是怒不可遏，揚手就要打我?！澳氵@個逆女！
事到如今還想攀誣別人！”一只手?jǐn)r住了他的巴掌。是楚宴。他擋在溫?zé)溕砬埃?/p>
看著我的眼神里滿是警告?！皽仂o，當(dāng)年的事早就塵埃落定，你現(xiàn)在翻出來有意思嗎？
”“沒意思。”我看著他，“我就是想問問你，楚宴，你午夜夢回的時候，
會不會想起在山上替你受過的我？”他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沒說話。溫?zé)湹难廴t了，
聲音帶著哭腔：“姐姐，你怎么能這么說阿宴？當(dāng)年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
阿宴還為你求情了很久。你怎么能怪他？”她演得真好。楚?像個受了天大委屈的小白花。
周圍的賓客也開始幫腔。“就是啊，自己做錯了事，還想賴在別人頭上。
”“十年都沒把她腦子關(guān)清醒，真是無可救藥了?！蔽覌屝奶鄣?fù)ё責(zé)?，“煖煖別哭，
別為了個沒良心的人生氣，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她轉(zhuǎn)頭看我，眼神淬了毒?！皾L！
你現(xiàn)在就給我滾！我們溫家沒有你這種女兒！”我看著這一家人的嘴臉，突然覺得很沒意思。
我回來不是為了跟他們吵架的。我只是想拿回屬于我的東西?！昂?，我走。”我轉(zhuǎn)身，
沒有一絲留戀。走出人群的時候，我聽到溫?zé)溤谖疑砗笥貌淮蟛恍〉穆曇粽f：“媽，
姐姐剛出來肯定沒地方去，要不讓她先住家里吧，就是西邊那個小閣樓還空著。
”西邊的小閣樓，是以前家里堆放雜物和舊貨的地方。陰暗，潮濕，連窗戶都沒有。
我十年的“牢房”，比那里好上百倍。我的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我沒回那個所謂的家，
而是打車去了城南的祖宅。那里才是我真正的家。是我和奶奶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
也是溫家手藝的真正傳承之地。我被送去山里后，這里就封了。
我用鑰匙打開了那把生銹的鎖，推開沉重的大門。院子里的桂花樹還在，只是無人打理，
顯得有些落寞。我走進(jìn)奶奶生前的繡房。房間里的一切都保持著原樣，
一排排的絲線在架子上安靜地沉睡?？諝庵羞€殘留著淡淡的皂角和絲綢混合的味道。
我走到那面墻前。墻上掛著一幅巨大的繡品，是奶奶的收山之作，《百鳥朝鳳圖》。
這也是溫家繡藝的巔峰。當(dāng)年，奶奶說，誰能繡出《百鳥朝鳳圖》的精髓，
誰就是溫家的下一代繼承人。我看著那栩栩如生的鳳凰，眼眶發(fā)熱?！澳棠蹋一貋砹?。
”我深吸一口氣，走到一旁的柜子前，拉開最下面的抽屜。里面放著一個木盒子。打開盒子，
里面是我當(dāng)年繡了一半的嫁衣。紅色的綢緞上，金色的鳳凰已經(jīng)初具雛形。
這是我為自己和楚宴準(zhǔn)備的?，F(xiàn)在看來，真是個天大的笑話。我拿出嫁衣，旁邊的暗格里，
還有一本書。是奶奶留給我的，溫家真正的繡譜。外面流傳的，不過是些皮毛。真正的精髓，
只有繼承人才能學(xué)。我翻開繡譜，指尖拂過那些熟悉的針法圖樣。我的手，
已經(jīng)十年沒有碰過針線了。不知道還生不生。我正準(zhǔn)備關(guān)上抽屜，卻發(fā)現(xiàn)暗格最里面，
似乎還有東西。我伸手進(jìn)去摸索，指尖觸到一個冰涼堅硬的物體。拿出來一看，
是一塊碎瓷片。是當(dāng)年那個被打碎的傳家寶瓷瓶的碎片。這塊碎片，為什么會在這里？
3.我拿著瓷片，記憶回到十年前那個混亂的下午。那天是奶奶的祭日。楚宴來祖宅找我，
說要陪我一起祭拜奶奶。祭拜過后，他提出想看看那個傳家寶瓷瓶。
那是乾隆年間的粉彩雙耳瓶，是溫家先祖偶然得到的，后來就成了傳給繼承人的信物。
奶奶在世時，從不輕易示人。奶奶去世后，我媽做主，說我和溫?zé)溦l能先得到楚家的認(rèn)可，
誰就繼承家業(yè)，這瓶子就歸誰。楚宴當(dāng)時是楚氏集團(tuán)的準(zhǔn)繼承人，我們兩家有意聯(lián)姻。
我拗不過楚宴的央求，帶他進(jìn)了收藏室。意外就是在那時候發(fā)生的。
我記得我只是轉(zhuǎn)身去開了個燈，就聽到身后傳來一聲脆響?；仡^時，瓷瓶已經(jīng)碎了一地。
楚宴臉色慘白地站在那里，說他只是想湊近看看，手滑了。我當(dāng)時腦子一片空白。
我知道這個瓷瓶對我媽來說意味著什么。她一直覺得我性子太靜，不如溫?zé)溁顫姇硎拢?/p>
不適合做繼承人。這下，更是給了她廢掉我的理由。楚宴握著我的手，讓我別怕，
他會去跟我爸媽解釋。可就在我爸媽聞聲趕來的時候，溫?zé)溡渤霈F(xiàn)了。她哭著說：“姐姐，
你怎么這么不小心！這可是傳家寶?。 币痪湓?，就把罪名釘死在了我頭上。我看著楚宴，
等著他開口。他張了張嘴，最終卻什么都沒說，只是低下頭，一臉為難和痛苦。那一刻，
我心涼了半截。但我還是愛他。我不想他因為這件事被我爸媽遷怒，影響我們兩家的關(guān)系。
于是，我咬著牙，承認(rèn)了。“是我不小心，打碎了瓶子?！焙髞淼氖虑?，
就像一場失控的鬧劇。我媽的咒罵，我爸的失望，溫?zé)溂傩市实陌参浚?/p>
還有楚宴那句“我會等你”?，F(xiàn)在想來，處處都是破綻。為什么溫?zé)湑敲辞傻爻霈F(xiàn)？
為什么楚宴明明答應(yīng)了解釋，卻選擇了沉默？我看著手里的瓷片，一個念頭在腦海中閃過。
我把瓷片翻過來。在碎片的內(nèi)壁，我看到了幾個用特殊顏料寫的小字。很淡，
不仔細(xì)看根本發(fā)現(xiàn)不了。是奶奶的筆跡。上面寫著：鳳棲梧，玉還巢。這是什么意思？
鳳棲梧，鳳凰棲息在梧桐樹上。玉還巢，玉石回到巢穴里。這句沒頭沒腦的話，
和瓷瓶有什么關(guān)系？我百思不得其解。就在這時，我的手機(jī)響了。是一個陌生號碼。
我猶豫了一下，接了起來。“溫靜，是我?！笔浅纭Ｋ穆曇袈犉饋碛行┢v。
“你在哪兒？”“有事？”我不想跟他廢話。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拔抑滥阈睦镉袣狻?/p>
五十萬不夠的話，我可以再給你加。一百萬，買你閉嘴，以后不要再出現(xiàn)在我和煖煖面前。
”他的語氣，像是在打發(fā)一個難纏的乞丐。“楚宴，你是不是覺得，
所有東西都可以用錢來衡量？”“不然呢？溫靜，我們都現(xiàn)實一點。
你最好的十年已經(jīng)過去了，現(xiàn)在除了錢，你還要什么？愛情嗎？別傻了?！彼脑捪褚话训?，
精準(zhǔn)地捅進(jìn)我的心臟?！拔也灰X?！蔽乙蛔忠痪涞卣f，“我要你和溫?zé)?，身敗名裂?/p>
”說完，我直接掛了電話。我看著手里的瓷片，和那本繡譜。鳳棲梧，玉還巢。奶奶，
你到底想告訴我什么？我把瓷片和繡譜收好，離開了祖宅。我需要找個人，問清楚當(dāng)年的事。
那個人，就是溫家的老人，福伯。福伯在溫家待了一輩子，從我爺爺那輩就在了。
奶奶在世時，最信任他。我被送走后，他就被我爸媽找了個由頭辭退了。我花了一天時間，
才打聽到福伯現(xiàn)在住在一個老舊的社區(qū)里。我找過去的時候，他正在院子里給花澆水。
看到我，他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變成了心疼?！按笮〗?？你……你出來了？
”“福伯?！蔽冶亲右凰幔蹨I差點掉下來。十年了，終于有一個人，
看到我時眼里不是嫌惡和鄙夷。福伯把我讓進(jìn)屋，給我倒了杯熱茶?！斑@些年，苦了你了。
”我搖搖頭，“福伯，我來找您，是想問一件事?！蔽野旬?dāng)年瓷瓶被打碎的經(jīng)過，
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包括我發(fā)現(xiàn)的那塊瓷片，和上面的字。福伯聽完，沉默了很久。
他嘆了口氣，說：“大小姐，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講?！薄案２f吧，不管是什么，
我都能承受?！薄捌鋵?，那個瓷瓶……是假的?！?.福伯的話，
像一道驚雷在我腦子里炸開。假的？那個被我媽奉若神明，
甚至不惜為了它把我趕出家門十年的傳家寶，是假的？“這怎么可能？”我無法相信，
“如果瓶子是假的，我媽為什么……”“因為夫人她，并不知道瓶子是假的。
”福伯打斷了我。他告訴我，真正的傳家寶，早在二十年前就因為一次意外有了裂痕。
奶奶怕人多口雜，對外只說收起來保養(yǎng)了。然后她找人仿制了一個一模一樣的贗品，
放在了收藏室。這件事，只有奶奶和福伯兩個人知道。“老夫人說，溫家的傳承，在手藝，
在人心，不在一個死物上。那瓶子更多的是個象征意義?！备２粗?，
“她怕將來她不在了，有人會為了這個名頭爭得頭破血流，傷了和氣。”奶奶用心良苦。
可惜，她還是低估了人性的貪婪?！澳钦娴钠孔幽兀俊蔽易穯?。“真的瓶子，
被老夫人藏起來了。”福伯搖了搖頭，“至于藏在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老夫人只留下一句話，說緣分到了，有緣人自然能找到。”有緣人。我低頭看著手里的瓷片。
鳳棲梧，玉還巢。這會不會就是奶奶留下的線索？“福伯，您知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嗎？
”福伯想了想，還是搖頭?！袄戏蛉说男乃迹也虏煌?。不過大小姐，你剛才說，
你在碎片上看到了‘鳳棲梧’三個字？”“是，還有‘玉還巢’。
”福伯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古怪?！斑@就對了……這就對上了……”他喃喃自語。“福伯，
到底怎么回事？”“大小姐，你還記得你奶奶的閨名嗎？”奶奶的閨名？我愣了一下。
奶奶姓林，名棲梧。鳳棲梧，鳳棲梧……我腦子里有什么東西轟然炸開。這不是一句暗語。
這是奶奶的名字！“鳳棲梧，是奶奶的名字。那玉還巢呢？”“玉，”福伯看著我，
“是你的名字啊，大小姐?！蔽业拿?？我叫溫靜，安靜的靜。跟玉有什么關(guān)系？“不對，
福伯，我叫溫靜?！薄澳鞘悄悻F(xiàn)在的名字?！备２畤@了口氣，“你出生的時候，
老夫人親自給你取的名字，叫溫瑾。瑾，美玉也。她說你是溫家最珍貴的寶玉?！睖罔?。
我從來不知道，我還有過這樣一個名字?！昂髞頌槭裁锤牧?？”“因為你三歲那年，
生了一場大病，高燒不退。找來的大師說，你名字里的‘玉’太貴重，壓不住，
要改個普通點的名字才能平安長大。夫人信了，就給你改成了溫靜。”所以，鳳棲梧，
指的是奶奶。玉還巢，玉，指的是我。還巢，是讓我回來。奶奶在告訴我，讓我回來。
可回來做什么？找那個真的瓶子嗎？“福伯，您剛才說對上了，是什么對上了？”“是繡譜。
”福伯說，“老夫人當(dāng)年留下了兩本繡譜。一本明譜，一本暗譜。明譜就是市面上那些，
教的是針法和樣子。但溫家繡藝真正的精髓，在于配色和一種叫‘金絲渡’的絕技。這些，
都只記錄在暗譜里?！薄鞍底V傳給了繼承人，也就是我。”我拿出那本奶奶留給我的繡譜。
“對?！备２c頭，“但您手里的，應(yīng)該也不是完整的暗譜?！薄笆裁?？
”“老夫人怕暗譜失傳，把它一分為二。一半是您手里的書，另一半……”福伯頓了頓，
“藏在了真的那個傳家寶瓷瓶里?！蔽覐氐酌靼琢?。楚宴和溫?zé)湲?dāng)年打碎的，
是一個假的瓷瓶。他們或許以為里面藏著什么秘密，結(jié)果一無所獲。而真正的秘密，需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