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刺殺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漣漪很快被更洶涌的暗流吞沒。謝文淵加強了府內戒備,柳煙院外多了幾道無聲的影子,生活似乎恢復了表面的平靜。但柳煙知道,危險從未遠離。
她更加謹慎,將大部分精力都放在撫養(yǎng)孩兒上。小家伙取名謝安,乳名安兒,在母親的精心呵護和“父親”的默許庇護下,長得白白胖胖,甚是喜人。謝文淵偶爾會過來,有時是借著查看賬目的由頭,有時只是站在門口看一會兒,目光落在安兒身上時,總會停留得格外久些,復雜難辨。
柳煙假裝不知,心中卻愈發(fā)警惕。與虎謀皮,需得時刻清醒。
然而,更大的風暴正在朝堂之上醞釀。
邊關急報,威遠將軍蕭戰(zhàn)麾下副將竟私通敵國,導致邊境要塞險些失守,雖被蕭戰(zhàn)及時率軍奪回,但損失慘重。更致命的是,在那副將府中搜出了與敵國往來密信,其中竟隱隱指向蕭戰(zhàn)默許甚至授意!
消息傳來,舉朝震驚。
蕭戰(zhàn)剛班師回朝,還未及卸甲,便被御前侍衛(wèi)“請”入了天牢候審。
通敵叛國,乃是十惡不赦之大罪!一旦坐實,不僅是蕭戰(zhàn)本人凌遲處死,九族皆受牽連!
將軍府頃刻間被圍得水泄不通,抄家搜證。昔日門庭若市的將軍府,一夜之間變成人人避之不及的鬼蜮。
柳煙得知消息時,正在給安兒繡一個小肚兜,針尖猛地刺入指尖,沁出一顆鮮紅的血珠。
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并非蕭戰(zhàn)安危,而是安兒!
若蕭戰(zhàn)被定為叛國,作為他“可能”的血脈,安兒豈能幸免?謝文淵這層偽裝,在滔天罪責面前,根本不堪一擊!皇帝寧錯殺,絕不會放過!
就在她心亂如麻之際,謝文淵步履匆匆地走了進來,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
他揮手屏退左右,屋內只剩下他和抱著孩子的柳煙。
“蕭戰(zhàn)的事,你知道了?!彼Z氣是肯定的,沒有絲毫寒暄。
柳煙抬頭,直視他:“安兒會有危險,對不對?”
謝文淵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贊賞,似乎欣賞她此刻的冷靜和敏銳?!氨菹隆延幸尚?。”他沉聲道,“有人想借此機會,將蕭戰(zhàn)連同他所有潛在勢力,連根拔起。”
“證據是真的?”柳煙急問。
“半真半假。”謝文淵冷笑,“副將通敵是真,但指向蕭戰(zhàn)的密信,筆跡模仿得再像,也終究是假的。布局之人,手段狠辣,幾乎天衣無縫。”
“幾乎?”柳煙捕捉到他話里的關鍵。
謝文淵目光深邃地看向她:“偽造密信之人,是個中高手,但他有個不起眼的習慣——在仿寫‘戰(zhàn)’字最后一筆時,會無意識帶上一個極細微的鉤挑。而這個習慣,我知道誰有?!?/p>
柳煙的心猛地一跳:“誰?”
“一個早已致仕的老翰林,如今是……吏部侍郎韓家的清客。”謝文淵緩緩道出,目光緊鎖柳煙。
韓家!韓語凝的母家!
柳煙瞬間明了!這是韓家因為女兒被軟禁之事,對蕭戰(zhàn)和謝文淵的報復!或者說,是趁機鏟除異己!他們或許不知道謝文淵的真實身份,但卻想將蕭戰(zhàn)和與蕭戰(zhàn)“奪妻之恨”的謝文淵一并拖下水!
“我們需要證據?!绷鵁熈⒖痰?,“那個老翰林,他肯定還留著原始稿或者相關物證!”
“他藏得很深,韓家也必定嚴密看守。”謝文淵道,“我的人不便直接動手,一旦打草驚蛇,他們必會銷毀證據?!?/p>
屋內陷入沉默。時間緊迫,皇帝不會給他們太多時間。
忽然,柳煙抬起頭,眼中閃過決絕的光芒:“我去?!?/p>
謝文淵蹙眉:“你?”
“我是女人,又是‘內宅婦人’,去看望一下‘瘋癲’的舊主,合情合理?!绷鵁熕悸非逦?,“韓家注意力都在防備你和追查蕭戰(zhàn)的人,不會太過警惕一個帶孩子的婦人。我知道韓家后院一條鮮為人知的小路,可以避開大部分耳目?!?/p>
她看著謝文淵,眼神灼灼:“你需要給我一件信物,能讓你的人在外接應,以及……能證明那老翰林筆跡習慣的東西。一旦找到,我立刻發(fā)出信號。”
謝文淵凝視著她,眼前的女人蒼白卻堅定,為了孩子,爆發(fā)出驚人的勇氣和智慧。他心中某根弦被輕輕撥動。
“很危險?!彼曇舻统?。
“比坐以待斃,等著抄家滅族好嗎?”柳煙反問,語氣甚至帶上一絲嘲弄。
謝文淵不再猶豫,從懷中取出一枚玄鐵令牌,上面刻著一個詭異的刃形花紋,又快速寫下幾個字,交代了那老翰林的住處和可能藏匿證據的地方。
“小心?!彼麑⒘钆坪图垪l交到柳煙手中,兩人的指尖有一瞬間的觸碰,冰涼與溫熱交織。
柳煙迅速換上不起眼的粗布衣裳,將安兒交給最信任的奶娘,叮囑無論發(fā)生何事都不準離開院子半步。隨后,她借著謝文淵安排的掩護,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狀元府。
一切依計而行。
她以探視舊主為名,順利進入韓府。韓夫人對她這個“背主求榮”的丫鬟自然沒有好臉色,但聽聞她是去看那個瘋了的小姐,便不耐煩地揮手讓她去了,并未多想。
柳煙輕易擺脫了引路的丫鬟,按照記憶和謝文淵的指示,繞到了后院那處偏僻的院落。
過程出乎意料的順利,那老翰林似乎并未覺得自己會被發(fā)現,證據藏得并不算嚴密。柳煙在一個暗格中找到了數張練筆的廢稿,上面清晰地顯示出那個獨特的習慣!
她心臟狂跳,迅速將證據揣入懷中,正欲發(fā)出信號,卻聽到門外傳來腳步聲和韓府家丁的說話聲!
“仔細搜搜!老爺吩咐了,這老家伙這里也不能放過!”
柳煙屏住呼吸,縮在厚重的帷幔之后,冷汗瞬間濕透了衣背。
千鈞一發(fā)之際,窗外忽然傳來幾聲悶響,以及身體倒地的聲音。
門被推開,進來的卻是那個熟悉的、面無表情的侍衛(wèi)首領。
“柳姑娘,屬下奉主人之命接應?!彼吐暤?,腳下是幾個被敲暈的韓府家丁。
柳煙長舒一口氣,知道謝文淵終究還是不放心,派了人暗中跟隨。
她將證據交出,侍衛(wèi)首領看了一眼,點頭:“足夠了?!?/p>
很快,就在皇帝即將下旨定罪的前夕,數份關鍵證據被秘密呈送御前——包括那老翰林的練筆稿,以及隱刃查到的、韓家與那副將之間隱秘的資金往來記錄。
鐵證如山!
局勢瞬間逆轉!
老翰林被打入詔獄,嚴刑拷問之下,很快招認是受韓家指使。
吏部侍郎韓大人被革職抄家,投入天牢。韓家頃刻間大廈傾覆。
蕭戰(zhàn)叛國之罪得以洗清,官復原職。當他從天牢走出,重見天日時,第一時間便得知了翻案的關鍵——竟是那個他懷疑、甚至遷怒的丫鬟柳煙,冒死尋得了證據!
而指使她,或者說,與她聯手做成此事的,竟是那個他視為仇敵的“閹人”狀元謝文淵!
蕭戰(zhàn)站在天牢門口,陽光刺目,他卻怔在原地,心中翻涌著前所未有的驚濤駭浪與復雜情緒。
與此同時,狀元府內。
柳煙看著前來復命的謝文淵,輕聲問:“結束了?”
謝文淵點點頭,目光落在她依舊有些蒼白的臉上:“結束了。韓家完了?!?/p>
靜心苑里,那個瘋癲的女人,最后的依靠也徹底崩塌了。
柳煙沉默片刻,緩緩道:“多謝?!?/p>
這一次,謝文淵沒有說“不必言謝”。
窗外,風云變幻。一場滔天禍事,因兩人的聯手,悄然化解。
但他們都清楚,經此一事,某些隱藏至深的東西,已經不可避免地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