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清晨，沒有哨聲。
取而代之的是，偵察連的每一個宿舍門，都被人粗暴地、準時地在四點三十分踹開。
執(zhí)行者，是他們自己的連長，陸承。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像一具行走的、上了發(fā)條的戰(zhàn)爭機器。
士兵們是從床上“滾”下來的。
每一個人的身體，都像是被十幾輛卡車反復(fù)碾過，酸痛得不屬于自己。
每一個關(guān)節(jié)，每一次呼吸，都在發(fā)出無聲的抗議。
但沒有人敢遲到。
那個女人的身影，已經(jīng)像一道夢魘，烙在了他們每一個人的靈魂深處。
當他們拖著殘破的軀體，再次集合在訓(xùn)練場上時，發(fā)現(xiàn)今天的場地，換了。
是靶場。
冰冷的、散發(fā)著淡淡硝煙和槍油味的靶場。
一排排烏黑的、泛著金屬冷光的八一式自動步槍，整齊地架在槍架上。
看到這些熟悉的伙伴，所有人的心里，都莫名地松了一口氣。
總算……是他們擅長的領(lǐng)域了。
體能和格斗，他們認栽。
但打槍，這可是他們偵察兵的看家本領(lǐng)，是刻在骨子里的天賦！
尤其是陸承，他可是全軍區(qū)聞名的神槍手。
他們覺得，今天，總算能找回一點屬于偵察連的顏面了。
……
與此同時，團長辦公室。
氣氛，劍拔弩張。
老軍醫(yī)張衛(wèi)國，把一沓厚厚的、寫滿了“肌肉勞損”、“軟組織挫傷”的病歷，重重地拍在了團長的辦公桌上。
“團長！我不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必須立刻停止那個女人的訓(xùn)練！”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花白的胡子都在發(fā)抖。
“一百多號人！一整個偵察連！不到兩天，全給我整成了傷兵！你知不知道，有好幾個兵的關(guān)節(jié)勞損，再這么下去，就成永久性損傷了！”
“這是訓(xùn)練嗎？！我再說一遍，這是在犯罪！是在拿我們戰(zhàn)士的生命開玩笑！”
團長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fā)。
他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辦公室里煙霧繚繞。
他看著自己這位脾氣火爆的老戰(zhàn)友，又看了看桌上那觸目驚心的病歷。
說不心疼，是假的。
偵察連，是他手心里的寶。
“老張，”他緩緩開口，聲音有些沙啞，“我相信你說的。但是……”
“沒什么但是！”老軍醫(yī)大手一揮，“你今天必須給我個說法！不然，這事兒我捅到師里去！捅到軍區(qū)去！”
團長掐滅了煙頭，站起身，走到了窗邊。
他看著遠處靶場的方向，眼神深邃。
“老張，我問你，你看過那些兵的眼神嗎？”
老軍醫(yī)一愣。
“眼神？”
“對，眼神?！眻F長轉(zhuǎn)過身，看著他，“以前，他們的眼神，是傲。是狼崽子的傲，無法無天，覺得自己天下第一。”
“但昨天，我去看他們的時候，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恐懼。但也看到了……光?！?/p>
“那是一種，找到了新方向，看到了新天地的光！”
“老張，帶兵如治病，有時候，不下點猛藥，治不好根兒上的?。 ?/p>
老軍醫(yī)被他這套歪理邪說氣得說不出話來。
“你的意思是，就由著她胡來？！等出了大事，你后悔都來不及！”
“我授予了她全權(quán)。”團長一字一句地說道，語氣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屬于指揮官的決斷。
“出了任何事，我一力承擔(dān)。”
……
靶場上。
唐寧下達了今天的第一個命令。
這個命令，讓所有剛剛?cè)计鹨唤z信心的士兵，再次墜入了冰窟。
“每個人，領(lǐng)一條黑布。”
“蒙上眼睛?！?/p>
“原地，槍械分解結(jié)合。計時開始?！?/p>
蒙上眼睛？
靶場上，一片嘩然。
“搞什么啊？這又不是新兵訓(xùn)練！”
“蒙著眼睛拆槍？怎么可能做到！”
槍，是他們的第二生命。
但他們認識這生命的方式，是用眼睛去看，用手去配合。
現(xiàn)在，唐寧要奪走他們最依賴的“眼睛”。
“報告！”
陸承站了出來。
他的臉色，也有些難看。
“報告教官！槍械分解結(jié)合，講究的是快和準，是為了在戰(zhàn)場上能最快地排除故障！蒙著眼睛，毫無實戰(zhàn)意義！”
這是他第一次，正面質(zhì)疑唐寧的訓(xùn)練內(nèi)容。
唐寧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提出了幼稚問題的孩童。
“實戰(zhàn)意義？”
她走到槍架前，隨意地拿起一把步槍，又拿起一條黑布，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實戰(zhàn)就是，你的眼睛，是最不可靠的東西?！?/p>
“戰(zhàn)場上的黑夜，濃煙，飛濺的泥漿和鮮血，隨時都可以奪走你的視覺?！?/p>
她一邊說，一邊開始動手。
她的動作，快得讓人眼花繚亂。
手指，像是長了眼睛的精靈，在那冰冷的鋼鐵零件上，飛快地跳躍著。
只聽到一陣密集的、清脆的“咔噠”聲，如同一曲激昂的打擊樂。
機匣，復(fù)進簧，槍機，活塞……
一個個零件，仿佛自己從槍身上跳了下來，被她精準地、分毫不差地擺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分解，完成。
然后，是結(jié)合。
同樣是快到極致的、讓人眼花繚亂的操作。
那堆冰冷的零件，在她手中，仿佛被賦予了生命，一個接一個地，自己找到了回家的路。
“咔噠！”
最后一聲清脆的、彈匣入位的聲音響起。
她拉動槍栓，整個動作，一氣呵成。
整個過程，在場的沒有一個人，能完全看清楚。
當她扯下臉上的黑布時，秒表上的數(shù)字，定格在——
二十八秒。
全場，死寂。
這個數(shù)字，比他們睜著眼睛時的最快紀錄，還要快上將近一倍！
“你的眼睛，會欺騙你。”
唐寧放下槍，聲音在寂靜的靶場上，清晰地回蕩。
“它會讓你下意識地去看準星，去看你的手，去看那些不重要的東西，從而分散你的精力，拖慢你的速度?！?/p>
“但你的肌肉，不會。”
“我要你們做的，不是用眼睛去記，是用你們的身體，你們的肌肉，你們的神經(jīng)，去記住每一個零件的位置，每一分力道的大小。”
“我要這把槍，不是你們手里的工具。”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每一個人那因為極度震撼而呆滯的臉。
“我要它，成為你們身體的一部分?！?/p>
“成為你們……新長出來的，一根脊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