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里，那張墨跡未干的告示，像一份剛剛宣判的死刑判決書。
而偵察連的一百多號士兵，就是那群等待行刑的死囚。
空氣中，彌漫著紅燒肉濃郁的香氣，和一股……名為絕望的味道。
王胖子死死地盯著自己名下的那行字——“水煮青菜五百克，脫脂牛奶一杯”。
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他感覺自己的天，塌了。
當兵，圖什么？
圖一身軍裝的榮耀，圖保家衛(wèi)國的理想，也圖那一碗訓(xùn)練后能扒進嘴里、香得流油的紅燒肉??！
現(xiàn)在，這最后的念想，也被那個魔鬼，用最殘忍的方式，給剝奪了。
“我不服！”
一聲壓抑不住的咆哮，在死寂的食堂里炸響。
一個叫鐵牛的士兵，他長得人如其名，像頭小牛犢一樣壯實，是連里有名的猛士。
他猛地將自己手里的鋁制餐盤，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哐當——！”
刺耳的金屬撞擊聲，像一根導(dǎo)火索，點燃了所有人心中壓抑的怒火。
“老子當兵是來打仗的，不是來吃草的！”
鐵牛紅著眼睛，指著那張告示嘶吼道。
“天天水煮，連點油星子都沒有，誰他媽有力氣去訓(xùn)練？有力氣上戰(zhàn)場？！”
他的話，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一時間，群情激奮。
“就是！這么練，沒等上戰(zhàn)場，人就先垮了！”
“我寧愿多跑一個二十公里，讓我吃頓飽飯！”
“這根本不科學(xué)！”
質(zhì)疑和反抗的聲音，像潮水一樣涌來，拍打著唐寧那道纖弱的堤壩。
一直默不作聲的陸承，臉色鐵青，拳頭攥得死緊。
他的理智告訴他，唐寧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那張清單上精確到克的數(shù)字，絕不是隨手寫下的。
但他的情感，卻無法接受。
這是在摧毀他一手帶出來的兵的士氣！
就在他準備開口，試圖調(diào)解這場即將失控的沖突時。
唐寧，動了。
她沒有發(fā)怒，也沒有去跟那個帶頭鬧事的鐵牛爭辯。
她只是靜靜地，走到了打菜的窗口。
在所有人困惑的目光中，她拿起一個干凈的餐盤，親自盛了一大勺油光锃亮、香氣四溢的紅燒肉。
然后，她端著那盤肉，緩緩地走到了鐵牛面前。
“你想吃？”
她把盤子往前遞了遞，那股誘人的香氣，直往鐵牛的鼻子里鉆。
鐵牛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沫，但依舊梗著脖子。
“這是我們應(yīng)得的！”
“好。”唐寧點了點頭，“在你吃之前，我問你一個問題?！?/p>
她的聲音很平靜。
“你知道，這一盤紅燒肉，從你吃下去，到完全被你的身體消化分解，需要多長時間嗎？”
鐵牛愣住了。
唐寧沒有等他回答，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答案是，至少四個小時?！?/p>
“在這四個小時里，為了消化這些高密度的脂肪和蛋白質(zhì)，你身體的血液會大量地涌向你的消化系統(tǒng)?！?/p>
“這意味著，你的肌肉，你的大腦，會處于相對缺氧的狀態(tài)?！?/p>
她的聲音，像一把冰冷的手術(shù)刀，開始解剖這盤美味的紅燒肉。
“在這種狀態(tài)下，你的肌肉耐力會下降20%，你的神經(jīng)反應(yīng)速度會慢上至少0.2秒，你的瞬間爆發(fā)力，會被削弱得更厲害。”
“而我的訓(xùn)練計劃，是在兩個小時之后，就要進行高強度的戰(zhàn)術(shù)閃避和極限反應(yīng)訓(xùn)練。”
唐寧向前走了一步，逼視著鐵牛，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死物。
“現(xiàn)在，我再問你。”
“如果下午的訓(xùn)練，不是訓(xùn)練，而是實戰(zhàn)。你的小隊，遭遇了伏擊?！?/p>
“就因為你中午多吃了這盤紅燒肉，你的反應(yīng)，比敵人慢了0.2秒?！?/p>
“一顆子彈，在你反應(yīng)過來之前，打穿了你身邊戰(zhàn)友的頭顱?！?/p>
她的聲音陡然變冷，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鋼針，扎進在場每一個士兵的耳朵里。
“鐵牛，你告訴我。”
“你端著的，還是一盤肉嗎？”
“不?！?/p>
“你端著的，是你兄弟的命?！?/p>
整個食堂，雅雀無聲。
那股誘人的肉香，在這一刻，仿佛變成了濃重的血腥味，讓人聞之欲嘔。
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們看著那盤還在冒著熱氣的紅燒肉，感覺自己看到的，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鐵牛的臉，刷的一下，白了。
他手里的盤子，像是變成了千斤重，劇烈地顫抖起來。
“哐當！”
盤子，再一次掉在了地上。
紅燒肉和油亮的湯汁，灑了一地，狼藉不堪。
但這一次，沒有人再覺得可惜。
鐵牛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頹然地后退了兩步，嘴唇發(fā)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唐寧看也沒看地上的狼藉。
她的目光，緩緩地，掃過全場。
掃過那些因為震驚和恐懼，而臉色發(fā)白的士兵。
“你們以為，我在折磨你們？”
“不?！?/p>
“我是在教你們，怎么在戰(zhàn)場上，活下去?！?/p>
“戰(zhàn)場上，你的身體，不是你的，它是武器。是國家和人民，交到你手里的，最精密的武器！”
“而你們，”她頓了頓，語氣里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嚴，“過去的每一天，都在用最愚蠢的方式，損耗這件武器！”
“從今天起，你們吃下去的每一口飯，喝下去的每一口水，都只有一個目的——為了讓這件武器，變得更鋒利，更致命，更可靠！”
“你們的食譜，是我根據(jù)你們每個人的身體數(shù)據(jù)，精確計算出來的，最優(yōu)化的能量方案?！?/p>
“這不是懲罰，這是科學(xué)。”
“聽明白了嗎？！”
最后那一句，她用上了從軍訓(xùn)第一天起，最重的語氣。
“明白?。。 ?/p>
回答她的，是整個偵察連，一百多號人，發(fā)自肺腑的、帶著顫音的嘶吼。
那聲音里，沒有了憤怒和不服。
只剩下一種，被徹底打敗了認知的……敬畏。
陸承站在隊伍里，看著那個依舊平靜地站著的女人，心臟，在胸膛里瘋狂地跳動著。
科學(xué)……
武器……
她用幾句話，就將一場即將爆發(fā)的兵變，化為了一堂……關(guān)于戰(zhàn)爭和生命的，最深刻的教育課。
她不是魔鬼。
她是……先知。
一個來自更高維度，向他們這群茹毛飲血的原始人，傳授文明與真理的先知。
他沉默地，第一個，走出了隊列。
走到打飯窗口，對著那個早已嚇傻了的炊事班班長，平靜地說道：
“我的，水煮雞胸肉二百克，米飯一百五十克，西蘭花三百克?！?/p>
他的動作，像一個信號。
陳沖，第二個跟了上去。
然后，是第三個，第四個……
整個偵察連，默默地，排成了一條長隊。
每一個人，都按照墻上那張“屠宰場菜單”上的標準，領(lǐng)取著自己那份“科學(xué)”的午餐。
沒有人再抱怨。
他們端著那份在別人看來無比凄慘的食物，坐下來，像執(zhí)行某種神圣的儀式一樣，一口一口，安靜地吃著。
他們咀嚼的，不再是食物。
而是……唐寧灌輸給他們的，新的信念。